1850年,当小摩根在快乐地享受校园生活时,父亲吉诺斯踏入了伦敦。
吉诺斯此时已晋升为高级合伙人,公司名称改为了马瑟-摩根商贸公司。作为公司代理人,他来到英国负责欧洲的生意。他将异国见闻写信告诉儿子,历数名人故居、山川湖泊。他的描述更多集中在伦敦商业区,包括金融中心、巴林兄弟公司、英格兰银行和皇家股票交易所。这位父亲用循循善诱的口吻写道:“(皇家股票交易所)很像你在纽约见过的交易所……但这里的交易所更为漂亮。”
吉诺斯没有忘记鼓励儿子,他勉励小摩根管理好自己的事务,因为他现在已经长大了。摩根的回信内容主要集中于公司业务的最新情况、当地的政治社会情况,也包括家里草莓花园的变化。
伦敦的经历,让吉诺斯开始认真思考未来。1850年末,他回到美国之后,不久就退出了公司,在波士顿成立了新的毕比-摩根公司。第二年,小摩根和母亲迁到这里,与父亲共同生活。他离开了熟悉的哈特福德,也不得不和同学们分开。但他并没有忘记表兄古德温,而是与他保持通信,相互交换各类最新消息,馈赠有趣的书籍、杂志和纪念品。
1852年春,小摩根再次患病。他的膝关节感染了炎症,疼到无法正常走路。父亲安排小摩根去外祖父的居住地休养,希望乡村空气能改善他的精神面貌。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他还是很虚弱。到10月底,父母决定干脆让他到海外去,在亚热带气候下生活调养。
吉诺斯将摩根托付给朋友查尔斯·达布尼。达布尼既是船长和商人,也是美国驻葡萄牙亚述尔群岛的领事。11月8日,摩根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家,踏上海外之旅。他从波士顿乘坐横帆式三桅船“艾奥号”动身,开始穿越漫无边际的大西洋。
在海上,他的健康状况得到好转,困扰他许久的神经痛也渐渐消失。当其他7个乘客都选择躲到甲板底下时,他却总是站在船长达布尼先生身边,眺望着前行航线。在日记里,摩根记录了每天的经纬度、气压、风向和航行距离。这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位乘客,而像是一位船员实习生。
经过11天的航行,摩根抵达了亚述尔群岛,这里距离葡萄牙本土有上千公里,由3个岛屿群组成。摩根在费亚尔岛的霍塔港安顿下来,在旅馆选了一间能总览海港全貌的屋子。此时,美国东海岸已然初冬,光秃的树枝上支棱着灰色阴冷的天空。而这里却阳光普照、气候宜人,到处开满了娇美的杜鹃花和山茶花。圣诞节时,摩根还将当地特产橘子和葡萄酒作为礼物寄回波士顿。
摩根毕竟是外来者,在当地没有什么朋友。达布尼先生的领事馆是他唯一的去处,他经常去那里和领事全家共进晚餐。除此之外,他只能在周日做礼拜,或在领事官邸的图书馆、花园、台球室、马厩和操场这些地方打发闲散时间。
渐渐地,摩根的活动范围扩大了。他会跑到港口研究船只运输,了解船只的主人是谁、分别装载了什么货物、航行速度是多少、维修情况如何。通过这些信息,他学习到了国际航运贸易的基础知识,这些也为他开阔了后来影响他人生至深的全球视野。摩根也会参加当地葡萄牙人的一些舞会活动,但他并不太喜欢这里的贫苦居民,因为他发现这里的人特别懒惰,宁愿去乞讨也不愿积极修缮坍塌的房屋和破损的街道。
在岛上待的时间越长,摩根就越感到孤独寂寞。1853年3月4日,他在日记里写道:“就是在今天,富兰克林·皮尔斯宣誓就职美国总统。”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摩根黯然神伤,他不禁想起上一届总统选举时,自己如何与父亲、师长和同学共同关注选战,为彼此不同的支持对象而激烈辩论,为最终的选举结果或欢庆或悲伤……而此时此刻,在这里,他强烈地体会到了隔绝感。虽然他想知道皮尔斯政府内阁组成人员的详情,但相隔浩瀚的大西洋,任何资讯都无法即时传达,只能等待着数十天往返一次的邮轮。
经过4个月左右的调养,摩根终于恢复了健康。他向波士顿的家人写信报告,说自己已经完全康复,原来减少的体重也在慢慢增加。摩根迫不及待地希望回国,但父母给他的指示却并非如此,而是要求他去英国。
1853年4月15日,“大西方号”轮船载着摩根离开费亚尔岛,8天后,他到达了伦敦。此时,他刚过完16岁生日。摩根迅速完成了达布尼先生委托给他的工作——拜访著名的劳埃德保险公司。第二天,他又像每个刚来到伦敦的游客那样,参观了白金汉宫、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阿普斯利大厦、海德公园和国会上议院。等到月底时,父母也来到曼彻斯特,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他陪母亲散步购物,陪父亲进行正式的商业访问。全家先后到莎士比亚故居、沃里克古堡、牛津大学等人文名胜参观游览。
5月中旬,全家回到伦敦。吉诺斯出席了新任美国公使的欢迎晚宴。摩根则跟随父亲参观了著名的英格兰银行。在银行门前高大的柯林斯风格竖柱下,摩根抬头仰望,心潮起伏。深夜,他伏案写下当天的日记:“在英格兰银行门前,我就像是百万富翁。”
未来,摩根将成为亿万富翁,但16岁的他正忙于观察浩瀚的人类世界。
5月底,吉诺斯夫妇带他前往欧洲大陆,在德国,他们觐见了普鲁士国王弗雷德里克·威廉四世,然后再到巴黎住了两周。在那里,摩根参观了罗浮宫、圣母院、植物园,觐见了拿破仑三世和皇后,还拜谒了拿破仑皇帝的墓,并到凡尔赛旅行。
法国之行对摩根的影响非常大,因为那个地方为少年的心植下了非凡的英雄梦想。8月份,他终于回到了美国哈特福德的故乡,并沉浸于学习中,努力追赶荒废了9个月的课程。到了1854年夏天,他已经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了,论文的主题就是拿破仑·波拿巴。
在当时的美国,拿破仑这个名字有特殊含义。他不只是颠覆传统世界的英雄,更代表着渴望进步、革新和扩张的精神。摩根也是其崇拜者之一,在论文中他这样赞美:“在前进的道路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他也许会被打败,但是,他决不会因失去耐心而在困难面前退缩,决不会因胆怯而逃避任何危险。”
父母曾向摩根介绍了许多伟人的事迹,其中有美国国父乔治·华盛顿,他代表着民主精神、诚实、勤奋、自我克制;而在滑铁卢战胜拿破仑的威灵顿公爵,则象征贵族的传统。但在年轻的摩根看来,国父或保守的威灵顿,都不如拿破仑。拿破仑,才是充满着浪漫主义冒险色彩的英雄。
17岁的摩根写作时思绪翩翩不绝,一如科西嘉岛上活泼灵巧的山雀,纵然无法飞得更高更远,但却能在历史与现实的丛林中穿梭起舞。他时而充满理想主义,写下个人对拿破仑动机的评价:“他个人是十足的野心家。是谋求自己的发展前途,还是国家的未来命运,他宁愿选择前者。”时而又回味自己在孤岛上的休养,体会到拿破仑当时的境遇:“在许多年以后,当他躺在床上即将死去时……他又如何回想当年的辉煌岁月,自己曾是整个法兰西的偶像,是全世界的征服者。此时此刻,他究竟做何感想?”
不,摩根当然不只是在写一篇怀念法国皇帝的论文,这个少年是在借古喻今。他有了远离故土的独居体验,他见到欧洲正在传统和变革的十字路口反复徘徊。现在,他充满了对前路的期待,他相信拿破仑的名字必将拥有新的附丽,在美国乃至全世界重新发扬光大。
摩根毕业前夕的论文,后来被每一代摩根研究学者所关注和纪念。透过热烈的文字,人们看到他少年时代所萌发的野心,听到他面向世界大势而勇敢吹响的号角,也掂量出这个家族赖以传承的精神财富的根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