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在这个国家里,无论是哪一代移民都会身处于不同文化与价值观的碰撞中。相比自己的父母,身为移民第二代的彼得·彼得森则要经历更多身份认同上的迷茫与挣扎。
彼得·彼得森想成为一个“地道的美国孩子”。然而,他的父母却一直难忘故土,并竭力将希腊文化传给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守住他们的根。
彼得·彼得森上小学时,母亲每天都会让他穿着专门为上学准备的希腊传统服饰。当彼得·彼得森穿着母亲亲手制作的蓬松裙子、领子上装饰着花边的衬衫、灯笼裤以及黑色漆皮高帮鞋来到学校时,他心中的难堪可想而知。后来,他曾这样描述这段经历:
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其他同学都穿着背带裤、牛仔衫和休闲靴,我穿的却是方特勒罗伊小爵爷式的服装。同学们都盯着我看,起初很好奇,然后掩面而笑,而我则尴尬地红着脸。那天下午回家后,我向母亲抗议,她却坚持让我穿这些衣服上学。虽然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几年,但在那时,我却感觉每天都度日如年。
这还不算最难堪的,到了复活节等节日,彼得·彼得森的日子会更加难过。在这些日子里,他必须按照母亲的要求,穿上希腊人在跳舞或者作为国王御林军时所穿的服装——宽大的底部像裙子一样散开的衬衫、马甲、紧身裤以及吊袜带。穿着这样的衣服,怎么可能融入美国的生活中?每当他这样出现在人们面前时,都会有人偷笑甚至嘲讽他。
不仅在穿着打扮上格格不入,彼得·彼得森的小名也让他尴尬不已。母亲给他取了一个乳名叫彼娣(Petie),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名字,但它却给彼得·彼得森带来了羞辱。上初中的第一天,老师在点名时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彼娣·彼得森,这是男孩还是女孩?”所有人都大笑起来,而彼得·彼得森当时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放学后,彼得·彼得森坚持让母亲到学校去澄清他的名字叫“彼得”,可是母亲却完全不当回事,依然叫他“彼娣”。
不能举办自己的生日聚会,也让彼得·彼得森在学校显得有些特立独行。按照希腊文化,人们不能庆祝自己的生日,只能在命名日(Name Day),即每年的6月29日进行庆祝。根据教会日历,这是为纪念圣彼得所设的节日,但命名日是让成年人庆祝的,小孩仍不能庆祝。所以,彼得·彼得森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庆祝生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饮食习惯也阻碍着彼得·彼得森融入美国文化中。远在希腊的亲友会定期给他的母亲寄来一种叫作“Tsai”的花草茶,每次收到这种茶,思念家乡的母亲便会如获至宝。她会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箱子里,并储藏在阴冷的地下室保鲜。“Tsai”分为两种,一种是母亲让彼得·彼得森早上喝的,她把它称为“健脑食品”,说喝了这种茶就会变得更聪明。还有一种是母亲晚上喝的,因为它能帮助她睡得更好。
有一天上课,老师问学生们早上都喝些什么,大部分学生说自己喝牛奶或阿华田(瑞士著名麦芽饮料),而彼得·彼得森的答案却与众不同,他说自己喝“Tsai”。老师好奇地问他“Tsai”是什么,彼得·彼得森解释道:“Tsai是一种非常有益的饮料,它很甜,还能让我变聪明。我每天都会喝Tsai,妈妈说我会聪明一整天。”
老师又问:“你妈妈也喝吗?”
“不,她喝另外一种能助她入眠的Tsai。”
老师马上警觉起来:“你们是从哪里弄到的这种东西?”
彼得·彼得森的回答更加剧了老师的担忧:“在我家的地下室里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很多Tsai,我妈妈会从那里拿出一些Tsai放到罐子里。每天早上,她都会为我准备Tsai,她自己会在晚上喝另外一种Tsai,喝了之后她很快就能入睡。”
这诡异的行为让老师联想到了兴奋剂、鸦片等,于是他要求彼得·彼得森的妈妈到学校来一趟,这让彼得·彼得森感到格外屈辱。
自从上初中之后,母亲已经不再要求彼得·彼得森穿希腊传统服饰了,不过,希腊文化带给他的阴霾仍笼罩在心头,因为上初中意味着他要学习希腊语课程了。
每天上完正常的学校课程之后,彼得·彼得森还要和其他希腊移民后裔一起学习希腊语。授课的老师都是希腊东正教的牧师,他们来自外格兰德岛的一个东正教堂,那是距离卡尼最近的教堂。这些希腊语老师穿着黑色的长袍,拖着长长的胡须,授课时表情严肃,课堂上的气氛也无比沉闷。
每当彼得·彼得森吃力地学习奇形怪状的24个希腊字母,并努力理解它们所组成的单词时,他都会暗暗抱怨这些无趣的老师搅黄了希腊学生的课后生活:“本来,我们可以踢足球、打篮球或玩弹珠。但现在我们什么也干不了了。他们的职责是教会我们母语的表达和写作能力。授课的第一步是对我们进行微妙的思想灌输:每次上课,老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小面蓝白相间的希腊国旗放到桌子上。”
上课时,教室外面时不时会有非希腊裔的同学经过走廊,当他们好奇地向教师里打量时,彼得·彼得森总觉得他们在说:“真怪!”
尽管彼得·彼得森对学习希腊语非常抗拒,他的学习成绩却十分优异。学了一段时间后,他就能给远在希腊的亲友们写信,也能给母亲读他们的回信。
父母的希腊文化习俗就像漩涡一样,把彼得·彼得森紧紧地卷入其中,但他却只想逃离这个漩涡。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彼得·彼得森当时的心理状态,那就是“挣扎”:他既不认同父母所代表的希腊文化,又不被美国社会的主流文化所认同。于是,他只能在不知所措的犹豫和徘徊之间挣扎,在他乡与故乡、物质与精神之间挣扎,在两种文化的夹缝之间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