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几十个世纪,几十个世纪的艺术,中国在历史长河中持续地、耐心地积累了艺术的细枝末节。这里有最大极限的精雕细刻,有最细致入微的切磋打磨,我们可以把它们同中国的象牙雕刻和国画联系起来。以伟大中国演员梅兰芳为代表的这些积累的财富即将在我们面前呈现。
我们在艺术大师俱乐部的第一次见面只看到了很少的东西。梅兰芳和他的剧团的演员们给我们展示如何在京剧中歌唱,如何通过身体的行动来组织舞台情节,如何传授舞台杂技。此时没有化妆和服装,其间穿插着诵读报告,不是表演,当然也没有戏剧——这是序曲。
第一,对序曲总体的印象是略为羞怯,当然同时怀有极大的兴趣。兴趣,就是你会感觉到我们面前呈现着全新的艺术原理;羞怯,因为你会明白,通常我们的美学评价方法并不适用于此。
梅兰芳,中等个头,你不会用匀称、粗壮形容他,需要用另一些完全不同的词汇来描述。你会说,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完美、天生强壮的人。这并不是说他富有肌肉,也不是说他是阿波罗或赫拉克勒斯风格的古罗马身材。他的身体就像一件声音宏亮的、调试得非常理想的乐器。他会从这件乐器中发出怎样的声音,我们会不会遇到不和谐,我们还不晓得。
他开始演唱了,用的是假嗓。京戏里女性角色就是这样唱的。最开始是笛子给他伴奏,后来是二胡。我们倾听,如同平时一样我们努力地跟上节奏和旋律,结果是徒然,至少在我们的概念里没有这个东西。
于是我们的耳朵开始标准化测试。难道这是唱歌吗?
然而你及时回想起来:对于几千万中国人,这些不成形的似乎是被洒出来的声音,正是情绪的源泉,正如贝多芬、柴可夫斯基给我们的……在这看似混沌中存在着我们暂时无法理解的某种严格的、聪慧的规律性。怎么办?只好不去计较,这是象形字,它的声音需要懂得读出来。从报告中我们了解到,歌唱在戏剧中占有重要地位。这意味着梅兰芳唱的不是旋律不是词汇,而是他的听众能够轻松破译的概念。结合戏剧的上下文我们也可能试着理解唱词。
接下来,是舞台画面的展示。我们的任务是在双手动作的帮助下,展示手中代表鞭子的木棒,就像跳上马背的“花脸”——坏人的舞台面具,然后是年轻的英雄,最后是女人。梅兰芳和他剧团的两位演员展示了这一点。
至此,我们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掩盖京剧艺术的面纱稍微掀开了一些。恶人、英雄、女人他们跳上了马背。虽然我们没有看到马,人物也没有化妆和服装,但是我们看懂了这一切。
并且,我们明白,中国演员上马而不需要马,进门而不需要门。我们甚至明白,梅兰芳扮演女性而不需要是一个女性。他不需要模仿女性,不需要刻画某个现实的、日常的女性,而是向观众呈现女性之所以成为女性的道理、女性的方式之类的东西。
随后即理解了,中国戏剧被称为“虚拟的”,但它先是哲学的,如果用黑格尔的哲学语言来说,它不是现象,而是本质。梅兰芳敏捷到极致并令人惊叹的双手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我再次申明,现有的只是序言,但是这本书里却有六部戏剧。从序言来看,其内容应该相当丰富。在读它的时候,我们将在其中找到令人惊叹的事,可能也不是所有都能理解都能接受,但却可以丰富我们对艺术的理解。
1935年3月21日《莫斯科晚报》
·《序言——梅兰芳在艺术大师俱乐部》
·(1935年3月21日《莫斯科晚报》)报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