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崇祯虽然明知国家已亡,但仍然不死心,他让自己的几个儿子逃出去,希望有一天还能东山再起。
大明的孤臣们跟着明朝的宗室后代逃到南方,明朝的一些遗老决定在留都南京拥立朱家王朝的后代,然后效法太祖朱元璋挥师北上,重新夺回政权。这个想法是好的,也是有志气的。
但是一到具体问题上,马上就发生了分歧。宗室后代一大堆,到底立谁呢?史可法主张立桂王朱常瀛,桂王是明神宗朱翊钧的儿子。以钱谦益为代表的东林党人主张立潞王朱常淓,此人是明神宗的侄子,多才多艺,素有贤名。最终被立为皇帝的是福王朱由菘,因为朱由菘获得了南京一些掌握军权的将领支持。
明朝所有的缺点南明都继承了,但就是没有继承一个优点。就说亡国之君崇祯,虽然缺点一大堆,但还是个管事的主,还希望把国家治理好。南明这个小朝廷的表现实在太让人失望了,国难当头,这些人没想过如何去抵抗清军、如何反攻起义军,反而把民间选美活动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崇祯自杀的消息传到江南时,南京的大臣们就开始考虑推选新的接班人,但崇祯的儿子们,当然也包括太子,都下落不明。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朱由菘登上了帝位。
朱由菘是明神宗朱翊钧的孙子,朱常洵的长子,崇祯的堂弟。崇祯在北京自杀后,他于康熙三年(1664年)五月十五日在南京称帝,次年改元“弘光”。
朱由菘以前跟父亲待在洛阳,崇祯十四年(1641年)李自成攻破洛阳后,朱由菘落难到江淮。清兵入关后,他又逃到江苏淮安。后来在马士英以及总兵高杰、刘泽清、刘良佐等人的拥护下在南京称帝。
当时中国有四大政权,多尔衮的大清、李自成的大顺、张献忠的大西、朱由菘的南明。南明政权当时控制着中国最富庶的地方,资源是最丰富的,南方的大部分地区都掌握在他们手中,可谓半壁江山。
朱由菘当上皇帝后,企图与清军联合,共同剿灭李自成、张献忠。虽然国家已经灭亡了大半,但南明政权丝毫没有励精图治的打算,反而醉生梦死,腐败不堪。朱由菘当南明皇帝期间,极尽享乐之能事,将大权交给奸臣马士英和阮大钺这些人,排斥以史可法为首的东林党人。
朱由菘排斥东林党人也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很传统,源自窝里斗。在万历时期曾经发生过一次国本之争,万历皇帝非常宠爱郑贵妃,对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也爱屋及乌。郑贵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不断地在万历耳边吹枕边风。渐渐地,万历也就产生了废长立幼的想法。
可惜,东林党人百般阻止,东林党人信奉祖宗法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坚决反对立朱常洵为太子。这场斗争持续了十年,直到朱常洵后来迁到洛阳。最后,朱常洵被李自成的农民军杀死。因为这件事,朱由菘非常排斥东林党人。
东林党的两个代表人物钱谦益和史可法在福王朱由菘上台之前,可以说是极力阻挠,他们很清楚,福王一旦上台,东林党难逃被整的命运。幸好,福王的人品确实非常差,不用东林党去抹黑,他自己就已经够黑了。
东林党人总结出福王的七宗罪:贪婪、淫乱、酗酒、不孝、虐待下人、不读书、干预有司。然后,发出宣传的呼声,像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一国之君?
确实非常不配,但当时说话算不算数不是取决于人品,而是取决于候选人背后的力量。
史可法当时是南京兵部尚书,明亡后是一个大腕级别的人物。他是坚决反对立福王的,为了争取更多的支持,他给另一个重量级人物马士英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劝马士英不要同意立福王。
马士英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当然,对立继承人的问题,马士英心里也没底。对他来说,谁当南明皇帝都无关紧要,皇帝是不是贤明跟他更没有关系。他最在乎的是这个人上台后,自己有什么好处。
史可法倒霉就倒霉在给马士英的那封信上。当时马士英拿着史可法的信想了半天,到底应该立谁呢?福王跟自己无仇,潞王也跟自己无仇,说实话,马士英真不知道该立谁。马士英究竟为啥立了福王呢?
说来非常有意思,只是因为一件偶然的事情就让马士英下定决心立福王。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这个偶然事件跟凤阳监军卢九德有关,卢九德是一个宦官,跟福王的关系非常好。在东林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串通江南总兵高杰、黄得功、刘良佐,抢先一步拥立福王。这些总兵都是粗人,政治上那些谋略他们不是很懂,但是拥立之功这个他们是明白的。总兵刘泽清看到这三人都举旗拥护福王了,心想再不举旗的话就迟了,跟着就加入拥立福王的阵营。
马士英蒙了,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跟我商量,我好歹是你们的领导,我还没表态,你们就先斩后奏了。马士英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些总兵都是武夫,跟他们动嘴皮子没用,如果还想要这些人听自己的话,只有跟着大家一起把生米煮成熟饭。马士英一拍板,南明皇帝的人选基本上就确定了。对马士英来说,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自己没有付出什么,还可以凭着拥立之功当上丞相。
在马士英的一手操纵下,朱由菘很快就进入南京,接受群臣的朝拜。
在拥立这事上,东林党失败了,东林党失败不是因为没有能力,也不是因为没有势力。确切地说,东林党输给了时间。他们不可能在福王渡江之前,把桂王接到南京,因为桂王远在云南。
马士英高明的地方就在于他没有立刻让福王当皇帝,而是很有分寸地说道:“福王现在来到了南京,潞王和桂王还在偏远地方待着呢!皇帝这个位子我们还是给太子留着,哪天太子回到南京,就让他当明皇帝。现在太子音讯全无,就让福王暂且监国吧!”
这番话说得有礼有节,不服都不行。此时,一身是胆的史可法做出了妥协。
史可法平生最看重的就是忠义二字,窝里斗可以先放一边,大明江山的大局要紧。
史可法非常明白,大明已经接近覆灭的边缘,要想让它起死回生,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措施,当然,这些措施并不能保证有很大的效果。
史可法做的第一件事是奏请朝廷设立江北四镇,安排高杰、刘泽清、黄得功和刘良佐四个总兵镇守这四个地方。这相当于南明小朝廷的外围防线,史可法这么做就是表示对四大总兵的重视:将朝廷的防守任务交给你们了,你们尽可能地发挥潜力吧!
小朝廷刚刚组建,没什么银子,所以防区内的军饷问题由各个部队自行解决。史可法当然知道这样会让士兵们不满,他又开出了一个优惠条件:各位总兵如果能收复失地,这个失地就可以并入你们的防区。相当于鼓励大家扩张,为了提高在外打仗的将士们的积极性,史可法还建议南明朝廷给总兵们封伯爵,其中黄得功还被封为侯爵。镇守武昌的左良玉也得以封侯。
一下子把许多将领的爵位问题解决了,这个很不寻常,与其说是给他们好处,不如说是希望他们卖力点,再卖力点,一定要挽救大明。史可法当然很清楚,给这些将领封侯,允许他们兼并土地的后果。这个后果我们不用想就知道——造就一批大军阀。但出现这个后果的前提是大明没有倒下,对于史可法来说,只要大明不倒,其他问题都可以日后解决。
史可法操纵全局的时候,马士英有很强的失落感,这么下去,南明朝政就控制在你史可法一个人的手上了。马士英觉得,与其在凤阳督师,不如回到朝廷,控制朝纲。
仗着新皇帝是自己拥立上去的,马士英入朝之后,耍尽手段,终于把史可法赶出南明朝廷。
在马士英的怂恿下,朱由菘于顺治元年(1644年)五月十五日在南京正式称帝,是为弘光政权。第二天,弘光帝就迫不及待地封马士英为兵部尚书,相当于取代了史可法的地位。
这个安排一出来,南明朝堂一片哗然。大家纷纷为史可法叫屈,说皇上啊,你怎么能放着济世良相不用,而用跟阉党有关系的人呢?
朱由菘当然不会理会这些,他选择阉党一方面是对东林党不放心,另一方面确实是想自己放心享乐,把南明朝政都交托给马士英、阮大钺这些人。不管朱由菘选择哪个党派,都注定了南明政权的悲哀,因为最高领导者朱由菘就是这样。他宠信奸臣,无所作为,没有防备清军,整日坐在秦淮河的船上,沉沦在情歌艳舞之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据说,当时秦淮河的灯船之盛,天下其他地方是找不到的。
秦淮河两边的房子,雕梁画栋,一片珠帘,粉纱红帐,醉客醺醺,简直腐败到了极点。
弘光皇帝就整天沉溺在灯红酒绿之中,估计连老祖宗朱元璋都忘记了。真是死也要快活,当时的形势简直危在旦夕,南明随时都有亡国的可能。
国家都已经不像个国家了,弘光皇帝仍然大兴土木、选拔宫女、穷奢极欲。在当上南明皇帝之前,弘光曾经承诺,豁免练饷,取消崇祯期间老百姓的欠粮,免掉各种加派,等等。结果呢,这些政策一项也没有实行,赋税反而有增无减,老百姓叫苦连天。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明政权如果能够争点气,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南明政权除了搞得老百姓民不聊生,内部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最典型的就是“三疑案”,即大悲案、太子案、童妃案。
我们先来说说大悲案。大悲姓朱,是一个和尚。他跟潞王的关系比较好,潞王信佛,两人经常在一起切磋,聊出感情以后,两人还互相认了本家。东林党之前一直想立潞王为皇帝,所以弘光帝对潞王非常防范,害怕潞王夺走自己的皇位。后来,大悲和尚来到南京,弘光帝怀疑他是潞王派来的刺客,便将大悲和尚抓起来,没过多久就将他杀掉了。太子案的情况跟这个很类似,有一个人自称是崇祯的儿子朱慈烺,也从北方来到南京。弘光帝非常没有安全感,担心这个年轻人夺走自己的皇位,便先下手,将这个年轻人抓起来,关进大牢里。
最荒唐的是童妃案,李自成攻破洛阳之时,弘光帝还只是朱常洵的儿子,当时朱由菘侥幸逃脱,沦为落难王孙。在逃亡过程中,他认识了一个姓童的女子,该女子对朱由菘非常好,两人结成患难夫妻,私订终身。朱由菘当上皇帝后,童妃千里寻夫来到南京,谁知弘光帝翻脸不认人,演绎了一个现实版的陈世美。他不光不认这个妃子,还把她关进牢里,折磨致死。
这三大案犹如三块大石头,激起了千层浪,在整个南明社会引起了巨大反响。特别是太子案,从弘光帝急不可耐地收拾“太子”时,大家就可以看出他内心的那种仓皇和恐惧,这种恐惧是对自己地位的一种不自信。这不免让其他人联想到,他这样做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南明皇帝之位来路不正。
左良玉是明末一个特别厉害的将领,张献忠就是被他打得抱头鼠窜的,据说左良玉曾经把张献忠逼入绝境,完全有机会灭了他。后来张献忠跟左良玉说:“你现在之所以受重视完全是因为我啊,我一死的话,你不但前途没了,还会因为以前的罪过被处死。”就这样,左良玉放过了张献忠。
左良玉是东林党人一手提拔起来的,跟东林党人的关系非常密切,因为这个原因,朱由菘上台之后对他非常排斥。太子案爆发后,左良玉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他以“清君侧”的名义领军沿江开往南京。与此同时,豫亲王多铎率领大军攻占西安,打败了李自成,正以疾风扫落叶的势头横扫中原。多铎的大军已经快到达淮河了,弘光帝这时候非但没有考虑和左良玉“议和”,一起抵抗清军,反而命令江北防线的明军掉头攻打左良玉。
南明这时候仍然把“流寇”视为最大的敌人,弘光政权的基本国策是联合清军消灭起义军。包括史可法也是坚持这种看法,联合清军灭掉流寇,然后再跟清军争雄。
在你势力衰弱的时候,你想联合一个比你强大的人,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人主张和清朝以两淮为界,有人主张以河间为界,甚至有人说弘光应该效法石敬瑭,给顺治当儿皇帝。有人觉得顺治那么小,你给他当儿皇帝脸上实在挂不住,还是尊顺治为叔叔好听点。弘光想想,给人当侄子也没什么,便派出陈洪范等使臣出使清廷,请求与清帝结为“叔侄之君”,希望两家同心协力,共灭流寇。
可惜,清朝根本看不起南明,多尔衮只认礼物,不认人。收下礼物后,他非常傲慢地说:“我们很快就会发兵江南。叔侄的事就没必要提了,我们不吃这一套。”
南明的使团在北京备受侮辱。首席使臣左懋第和马绍愉还被清军扣押,陈洪范甘愿降清(做内应),清廷才放走使团。
清军这么傲慢,跟南明政权的软弱无能有很大关系。刚开始入关的时候,清军没想到可以统治全国,只是抱着捞多少是多少的心理,对南明的态度还是非常有分寸的。但是入关之后,清军的心理就发生了变化,清军万万没有想到大明居然这么没有抵抗力,几十万人的军队如入无人之境。
就在多尔衮的事业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时候,南明政权却像一艘漏水破船,缺口越来越多,整个统治从上层到下层都不稳定。弘光政权如此不稳,清军全看在眼里,所以态度越来越强硬。再加上越来越多的明军加入清军阵营,这些明朝人对于平定江南、统一全国比清朝人的兴趣还大。这些人极力鼓吹不要和南明结盟,一定要让南明俯首称臣。
怪不得多尔衮给史可法的回信中一改往日谨慎谦虚的态度,突然嚣张地命令南明削号归藩。听到这个消息,南明崩溃了,装孙子都不被别人待见。
弘光政权前后不到一年时间。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多铎带领清军在扬州屠杀十天之后,迅速扑向南京。警报传来,弘光还在搂着美女喝酒,听到多铎大军来袭的消息,弘光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碎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立即带着爱妃连夜出逃。
朱由菘逃到芜湖后,来到黄得功的军中。黄得功在南明也算是一个名将了,但是明朝气数已尽,保护明朝难免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朱由菘来了以后,也意味着清军尾随而至,黄得功立即摆开架势,和清军在水上列阵,展开决战。不幸的是,战争中黄得功被冷箭射死,至于放冷箭的是清军还是投降的明军就无人能知了。反正,黄得功死后,他的部将田维马上叛变,将朱由菘和爱妃捆起来,送给清军。第二年,朱由菘在北京宣武门外被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