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有效的“狗哨”

赫迪耶·米拉马迪（Hedieh Mirahmadi）2021年在《基督邮报》上发表的《对“美国白人”的攻击》一文中写道：“我们必须承认对保守派基督徒社区的广泛攻击。我使用‘美国白人’这个词，尽管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由所有民族和种族组成，但我们团结一致，支持《圣经》和民主价值观，这是我们国家的基础。” ^[5] 注意作者的假设。她说，保守派基督徒受到攻击，但她认为这是对“美国白人”的攻击。她甚至承认，受到攻击的群体由多个民族和种族组成，但使他们成为“白人”的显然是他们对美国基本的《圣经》和民主价值观的统一立场。其实，米拉马迪的花言巧语并不罕见。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者经常利用宗教以这种方式来掩盖种族，但它有点笨拙。她轻易地泄露了秘密。

不过，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者并不总是需要玩这个游戏。在民权运动之前，想要煽动选民情绪的白人政客只能使用种族歧视的语言。在民权运动之后，他们必须找到更微妙的方式来唤起种族。他们发明了暗语，引发了白人选民的种族焦虑。共和党战略家李·阿特沃特（Lee Atwater）在临终前承认，当公开说“黑鬼”开始适得其反并伤害政客时，他敦促尼克松采用“州权”和“强制搭乘校车”这样的措辞。后来，里根会用“福利女王”和“雄鹿”这样的词语来诋毁贫穷的黑人。最近的表述包括“超级掠夺者”、“暴徒”、“非法移民”和“恐怖分子”。同样，自20世纪20年代的“红色恐慌”以来，“共产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这样的词就已经被种族编码了，自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以来更是如此。 ^[6] 就像一个只有狗才能听到的高音调口哨声一样，这些暗语对那些有偏见的人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狗哨”声可以用来表示“我们”和“他们”。自里根时代以来，白人基督教保守派越来越成为共和党政治和身份的代名词。因此，“基督徒”这个词在保守派白人的心目中越来越具有种族内涵。即使是看似种族中立的短语，如“基督教传统”、“基督教世界观”或“基督教价值观”，现在也都意指“保守的白人价值观”。

我们怎么知道这一点？请记住，我们用来衡量基督教民族主义的指标绝对没有提到种族或民族。所以，无论你同意还是不同意这些说法，都应该不会显示出你的种族态度，对吧？但如果你是美国白人，就绝对会有所表露。

图1.2显示了美国黑人和白人认为美国白人或黑人次年将遭受多少歧视的得分情况。我们在约瑟夫·拜登上任后的2021年2月问了这个问题。较低的分数表明，受访者认为白人或黑人不会受到太多歧视。我们使用了一个统计模型，以便跟踪美国人的反应，同时保持政党、政治保守主义、宗教特征和其他社会人口因素的影响不变。然后，我们绘制了预测值如何随着受访者在完整的基督教民族主义量表上的平均得分而变化。

先看小组A。美国黑人的得分趋势基本上是持平的。他们对美国与基督教关系的看法基本上不会影响他们相信美国白人在次年将遭受相对较少的歧视。再看看美国白人。美国白人在基督教民族主义量表上的得分越高，他们认为白人在次年将遭受的歧视就越多。这种趋势是高度线性的，这意味着，对于白人来说，基督教民族主义和反白人歧视的信念同步增强，彼此相关。

小组B询问受访者认为美国黑人在次年将遭受多少歧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第一个图案的镜像。无论美国黑人如何看待基督教在美国政治中的地位，他们都相信美国黑人将面临一些歧视，这个信念从一开始就很强，并一直保持高位。但对于美国白人来说，他们越是坚定地坚持基督教民族主义，就越不可能认为美国黑人会遭受很多歧视。在这里，这种关联是高度线性的。

我们如何解释这些不同的模式？这是因为我们的基督教民族主义量表实际上只是衡量共和党的身份认同或保守的政治倾向吗？不。请记住，在我们的统计模型中，我们保持这些因素不变，宗教传统、宗教虔诚度、年龄、教育程度，甚至该国所在地区等因素都不变。事实上，这些相同的模式也适用于我们在各种调查中提出的大多数政治问题。基督教民族主义的指标（包括组合或单独指标）是美国白人极端保守主义的有力预测因素，特别是在涉及种族、歧视、仇外心理或正义的任何问题上。但这些指标对美国黑人的态度影响甚微，对西班牙语裔美国人的影响也很小。 ^[7] 如前所述，白人是将基督教民族主义的深层故事转化为政治愿景的隐藏环节。

狗哨政治的时代结束了吗？也许。虽然不是以人们想象的那种方式。本来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看法现在被越来越多地大声说出来，不仅如此，还被喊破天。例如，2020年7月，福音派活动家埃里克·梅塔克萨斯（Eric Metaxas）在推特上写道：“耶稣是白人。即使他没有罪，他也有‘白人特权’吗？”这种说法表面上是荒谬的。“白种人”的概念在耶稣的时代甚至都不存在，但梅塔克萨斯的信息足够清楚：“耶稣是我们中的一员。他是我们部落的一部分。”我们和他一样，没有（种族的）原罪。

美国黑人更有可能在基督教和白人之间建立截然不同的联系，无论是现在，还是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中。正如作家詹姆斯·鲍德温（James Baldwin）所写的那样：

美国黑人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他们从来不相信美国白人所信奉的种种神话：他们的祖先都是热爱自由的英雄，他们出生在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家；美国人在战争中是不可战胜的，在和平中是明智的，他们总是体面地对待墨西哥人、印第安人以及所有其他邻居或劣等人。 ^[8]

鲍德温解释说，相信这些神话的美国白人是“他们自己洗脑的有点疯狂的受害者”。50年过去了，鲍德温的话听起来仍然比许多美国白人想要相信的更真实。

基督教牧师和政治家在编造和传播这些神话方面发挥了核心作用。例如，已故牧师詹姆斯·肯尼迪（D. James Kennedy）2003年出版了《如果美国再次成为基督教国家》（ What if America Were a Christian Nation Again? ）一书。他在书中写道，“美国是由朝圣者和清教徒建立的”，“直到1775年，98%的人都是（福音派）”。前众议院议长、《在美国重新发现上帝》（ Rediscovering God in America ）一书的作者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曾在著名电视节目《与媒体见面》（ Meet the Press ）上说过，“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在公立学校祈祷是非法的”。阿拉斯加州前州长萨拉·佩林曾经向比尔·奥莱利解释为什么“美国是一个基督教国家”。她声称，“你可以去看看我们开国元勋的早期文件，看看他们如何起草《独立宣言》，以及允许犹太—基督教信仰成为我们生活基础的宪法”。她总结说，美国的建国文件“非常清楚地表明，我们将根据《圣经》中的上帝和十诫来制定律法”。 ^[9]

这些都是神话：美国并不是由朝圣者和清教徒建立的。98%的美国居民在建国之初都不是“福音派”。在公立学校祈祷从来都不是违法的。宪法绝对没有提到上帝、《圣经》或十诫。

这不仅仅是“世界观”的差异。这并不是说基督教民族主义者对美国历史有不同的理解，而是说他们对美国历史往往有不正确的理解。但前提是，他们是白人。在我们的一项调查中，我们给受访者做了一个简短的测试，其中包括美国政治史上关于宗教的五个真/假陈述。

1.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国会不能限制宗教自由，但可以制定法律，使基督教享有特权。（假）

2.美国宪法多次提到我们国家对上帝的义务。（假）

3.“我们相信上帝”（In God We Trust）这句话直到1950年之后才成为美国的国家格言。（真）

4.直到1950年之后，“在上帝的庇护下”（under God）这句话才被添加到效忠誓词中。（真）

5.最高法院在20世纪60年代裁定，学生在公立学校祈祷或阅读《圣经》是非法的。（假）

受访者可以回答真、假或不知道。然后，我们计算了美国人在测试中的平均正确率。图1.3显示了美国白人和黑人在坚持基督教民族主义方面的得分变化情况。美国黑人在测试中往往比白人得分低，这主要是因为他们更有可能简单地说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在测试中的分数与他们坚持基督教民族主义之间没有联系。白人则不然。他们在基督教民族主义方面的得分越高，在测试中的得分就越低。为什么？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因为他们给出了错误的答案。

为什么他们会被如此误导？部分原因是有一群人或组织在不断传播错误的历史信息。它包括像大卫·巴顿这样的业余“历史学家”和宗教权利组织，如“爱家协会”“建墙者”，甚至唐纳德·特朗普的“1776委员会”。但是，如果历史上的错误信息是故事的全部，那么我们就会认为这些关于宗教在美国政治史上地位的错误观点在美国黑人中也会表现出同样的模式。但事实并非如此。

研究表明，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无知。当学者评估宗教保守派对科学的许多方面（例如，原子、激光、病毒或基因）的了解时，他们的得分很高。只有当他们被问及竞争激烈的文化战争话题（例如，进化论或大爆炸）时，他们才会表现得很差。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更强烈地认为美国应该支持“像我们这样的人”的美国白人，更有可能以一种提升基督教的优越地位和所谓迫害的方式来回答关于美国政治史上有关宗教的问题。不仅他们可能学到了错误的宗教历史，而且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可能倾向于重新解释他们的历史，其中一个重要表现是将自己所属的群体提升为英雄和受害者。

当看到基督教民族主义如何与白人对南北战争和邦联纪念碑的看法相对应时，我们可以更直接地体认到这种意识形态驱动的对待历史的方法。2020年8月，我们询问美国人是否相信“历史学家仍在争论奴隶制为南北战争的核心原因”（坦率地说，历史学家在这个问题上几乎没有争议）。我们还问他们是否支持拆除邦联纪念碑和前奴隶主的雕像（其中绝大多数雕像是在20世纪初竖立起来的，目的是肯定南北战争前南方的价值）。之所以要拆除它们，是因为这些雕像是种族主义的遗产（见图1.4）。即使在保持其他相关指标不变的情况下，随着美国白人越来越强烈地肯定基督教在美国公民生活中的中心地位，他们就越有可能质疑奴隶制在南北战争中的中心地位，并反对拆除美国白人至上主义历史的纪念碑。

了解这些模式有助于我们理解到，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不仅仅是一套关于美国过去的有意识的（甚至是错误的）信念，而且是对美国未来的一系列无意识的憧憬。我们的量表旨在了解有多少美国人认为政府应该正式承认国家的“基督徒”身份或倡导“基督教价值观”。当我们把这些看法理解为种族化的术语时，就能理解为什么那些赞成在美国政治中将“基督教”制度化的美国白人，担心白人在民主党总统的领导下会受到威胁，担心黑人会受到特殊待遇。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明确说明，我们在本书中描述的现象的确可被称为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争论的焦点不仅仅是宗教怀旧甚或宗教保守主义，好像这些东西超越了民族和种族身份。恰恰相反，它其实是一种尖锐的民族传统主义，其中“白人”和“基督徒”被混为一谈，统称为“白人基督徒”。

狗哨在目标人群听到并理解其预期含义的范围内是有效的，而大多数其他人却浑然不觉。即使主流政客使用“暴徒”或“福利女王”等负面狗哨的风险越来越大，但“基督徒”这个词仍然是右翼对白人保守派最有效的信号，表明“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传统”、“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我们的影响力”正受到攻击，“我们”必须做出回应。基督教和所谓的“美国特性”都被种族化了。

但是，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的民族传统主义在白人中激起了怎样的反应呢？我们与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相关的特征都可以被认为是通常所说的“民粹主义”的组成部分，它是一种将腐败的“精英”与有道德的普通人对立起来的取向或意识形态。除其他内容外，其组成部分是将少数族裔作为替罪羊。不信任科学、媒体和“建制派”政客，对强人领袖的信任，以及阴谋论思维等，都是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的特征。因此，它是美国右翼民粹主义中最强劲的潮流之一，也是美国政治两极分化的主要驱动力之一。

我们能够克服这种两极分化吗？ F1cE5jTW5XkFYJS4cIANmA6EL2W1LdhoTs4JSZp9rSnh0VZtO99rxFufRWDih8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