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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冰雹

县委书记武东风接到市委打来的电话,也是在早晨九点前后的事。秘书长在电话里大致说了一下昨晚省城的情况,并要求他抓紧落实,领导要回复。

他也是才从省城开经济工作会回来。会上,温如风冲击会场的事就闹得沸沸扬扬。他也立即做了部署,要求县上有关部门尽快把人劝回去,有问题解决问题。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么快又跑到人多众广的剧场里大闹一场。他拿起电话挨个训了一通,都说高度重视了,最终把问题还是指向了北斗镇。他立即给牛栏山拨通电话,端直问怎么回事。牛栏山还以为是倒春寒下冰雹的事,就诉起苦来:“哎呀武书记,这次灾情可是严重啊!冰雹把麦茬几乎全打倒了,半人高的玉米秆,也都打成了光索索,最严重的地方,把几十户人家的瓦房都砸出鹅蛋大的窟窿来……”

“我问你那个温如风是怎么回事?”

“……我已派人到省城领人去了呀!”

“领的人呢?”

“大概……大概快回来了吧!去领的人……很有经验……很得力……”

“的确很得力!”武东风气得把电话挂了。

牛栏山过了一会儿,又把电话拨过来,问他要不要来县上一趟。武东风说:“你先处理好灾情吧!”

其实武东风是准备亲自去一趟北斗镇的。他反复研读了传真来的省市领导批示,也琢磨了市委秘书长电话里的语气和内容,觉得这事自己得亲自上手处理才行。但先得顾及冰雹灾害。昨晚和今早不是一个北斗镇下了冰雹,而是全县一半地方都遭灾了。在山区干部里流传着这么一句口头禅:干得千好万好,死了人不得了!作为一个学文科的干部,他对这句话很是感慨。山里地势险恶,夏季最易发生山洪与泥石流,有时眼看着半座山都在倾盆大雨中蛟龙一般跌入深沟大谷了。那上面的山民自是难逃厄运。他一上任,就曾处理过这样的灾难。而现在是千树开花、万树发芽的季节,却遭遇倒春寒,竟然还下起“小碗口大”的雹子,甚至砸死了一家三口人,他就不能不去看看,然后才准备拐到北斗镇去。

他上任已经一年多了。对于这个山乡穷县,原书记王中石的观点是:千万不敢瞎折腾,老百姓受不了。而县上多数干部对王中石的评价是:人不错,挺厚道,也不贪,就是趋于保守。也有的甚至干脆说王中石耽误了全县经济发展,是个罪人。但王中石离任时,有点哽咽地对他说了十二个字: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这话是许多领导干部都爱用的座右铭。既像生命精神标高,也像块遮羞布。记得王中石最后特别交心地跟他谈了一席话,说他家祖宗三代都是农民。他先在村里干主任、支书,后来上大学,再折回来当了副乡长、镇长,兜来转去的,又当了副县长、县长、书记。遗憾的是始终没离开过永平县,眼界可能窄了些。但也因此让他更熟悉县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他强调干部不能调换太快,蜻蜓点水,就容易乱下药、下猛药,企图来手快。他说他不是没折腾过,为让老百姓尽快发家致富,到处学习经验,移花接木,有灵验的,也有折腾得血本无归的。因此,他对决策和拍板这个环节一直持十分审慎的态度。他强调说山区有山区的特点,因地制宜四个字特别关键。他不反对想干事的年轻人搞些试验,但一切试验,都要跟老百姓的意愿相结合。他说老百姓比我们更懂得“人畜有吃有喝能安生”才是好日子。在他手上关停了一些破坏水源的造纸厂、水泥厂,包括一些采石场,大家有意见,嫌他是小脚女人走路,扭扭捏捏。他坚持说要看长远,要以几十万人能长久安居乐业为目的。王中石反反复复讲给他的一句话就是:越穷越爱折腾,老百姓真是折腾不起呀!

武东风觉得王中石这个人倒是蛮真诚的。看上去甚至不像一个县委书记。倒更像是一个乡镇长,甚或一个中学教师。他从关中经济人口大县的常务副县长,一步提拔到永平县县委书记岗位,各方都是寄予厚望的。组织谈话时,也说到永平县的经济排位问题,希望他能尽快扭转局面。其实他一来,就有点发蒙,尤其是面对深沟大岭,又缺乏矿产资源的贫困县,还真不知从哪里抓起呢。之所以对北斗镇的“点亮工程”突然产生兴趣,也是基于自己在平原大县分管旅游产业时的一些经验,才让一下“点亮”了几乎半个县域。应该说开局不错,吸引了不少游客,还带动了农家乐和农副产品销售。干部们也很振奋。但随着铁路全线开工,很快就把整个山川炸得千疮百孔,“点亮经济”也在到处开山放炮的“禁止通行”中无疾而终。好在一切都是铁路建设“万炮齐鸣”把灯炸灭了,不能说是决策失误。他在大会小会上讲:铁路一通,仍然点灯。不管怎么说,上任的“第一板斧”,毕竟是没砍出政绩来。他的关中老家村子,是出过不少大官的地方。历朝历代,有过几任封疆大吏。就连如今,县处级都是多得“用卡车拉的”。以他的年龄,有人预计前途不可限量。可到了山里,他才感到有点茫然,简直是有劲无处使,啥智商在这里都被搅成了“稀糊汤”。财政收入少得可怜;矿产也是星星点点的不成气候,开采不够成本钱。他把老家朋友请来投资,人家一吃一喝,拔腿就跑,说还是饶了我吧,谁愿意把钱扔到这里打水漂。好在铁路开工了,高速路也在勘测,这是穷困山区“破局”的千古机遇!可时间至少需要五年,他武东风的年龄优势也就彻底熬过撇了。回不回得去关中,都得两说了。

窗外雪花还在旋动,当他赶到被冰雹砸死人的村子时,县上已有好几个部门都到了。书记要到哪里,风声总是比长了脚要快出许多倍来。人已入殓。三口人才两口棺材,小女孩是放在奶奶脚头的。据村干部介绍:下雹子那阵儿,七岁的篮篮正在坡上放羊。一共就两只,大的有五六十斤,小的才十几斤。先是爷爷去喊,半天没回来,奶奶又去找。雹子实在太大,下了足有一顿饭那么久。冰雹一停,有人发现,爷孙三口都被砸死在坡道上下不远的地方。那只大羊也砸死了。只有小羊还在篮篮怀里捂着,也快死了。篮篮爹妈在外打工。家里还剩下一个快九十岁的老太太,有点奄奄一息。村里人都说,人老几辈子没见过这大这猛的雹子,他们叙述不是“小碗口大”,而是“老碗口大”。有个老者还说注定要砸死人的,果然就砸死了。村里人尽管在讲述,但脸上还是显出一种麻木相。可武东风流泪了。他是忍了几忍,都没忍住,就背过众人,用手帕擦拭起来。他很喜欢郑板桥的那首《墨竹图》题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无论走到哪里,他都爱把这首诗挂在墙上。作为一个学文科的官员,他也在业余时间,创作过一些诗句、散文,并以“萧萧竹”的笔名在省报上发表过。不过有组织部门的朋友提醒他,玩玩可以,千万别让人知道,不然会认为你不务正业。他还辩解说,古代哪个官员不会写几句诗、做几篇文章?朋友说:那是古代,搞啥都胡子眉毛一把抓。现在是分工很细的时代,连人体都要解剖了研究,侍弄口腔的,不管盲肠、胆囊。人家要能抓经济的,你偏爱鼓捣几句顺口溜(把诗叫顺口溜,已使他满脸羞红),那不南辕北辙,自寻短板吗?但在他心中,不仅希望成为老家村里人所期待的那种大官,也希望自己能有苏轼、王安石、范仲淹、郑板桥那样的情怀和斐然文采。

面对被冰雹砸死的三口之家,他又想作诗。可烦心事不停地侵扰着。市上的常委竟然亲自把电话打来了,问那个叫温如风的老上访户,怎么在经济工作会上闹一场后,还能跑到戏园子再闹一出,工作怎么抓的,能出这么大疏漏?要求尽快调查清楚,并在第一时间上报处理结果。他安顿完死者,悄悄给老太太枕头下压了几百块钱,就连夜赶往北斗镇了。 o5WpY4IyCAT19MORkWmxz3JwooetyVR9pZyI/v0smanCMY6peu3b3sisfxDR8u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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