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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白露

安北斗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两家人一起先把温如风弄回梁上后,他急忙打电话,想给牛书记汇报情况,结果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事情又刻不容缓,他就急忙骑车子往镇上赶。公路多处塌方,一些地方车子还得扛着走。

一河两岸新砸的石子和淘起的沙堆,也在渐渐退潮的河道旁,显出已被夷为平地的浑黄泥凼。好多人都在找自己家的那堆石子,还有筛出的梯形沙堆。可什么都没有了。一些妇女就坐在黄泥浆上哭起来。这次水患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好在地势稍高一些地方的石子堆,虽然垮塌不少,仍有归拢回收的余地。因此,天一亮,不少人就抡锄挥锹地大干起来。

平常只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今天连骑带扛走了一个多小时。赶到镇上,说牛书记一早就到另一个村子去了。那儿昨晚发生滑坡体,把一户人家连房庄子都滑到沟底去了。这种事处理起来很麻烦,估计晚上都不一定能回来。他又急忙朝回折,生怕两家人都未必能控制住温如风。

当他再回到村上时,涨水已退完,有些过去断流的地方,依然断流了。只是被几条淘沙船翻了个底朝天的河道,经过洪水冲刷,一些地方陡然横梗起来,一些地方却拉出了更深的沟槽;还有一些地方,就像被刨开的坟场,横七竖八地乱躺着剥净了皮的树干、杂物和累累白骨,那是各种动物的骨殖,的确给人一种十分可怖的感觉。

他来到老鳖滩,看着被山洪袭击过的温家“孤岛”,吓得后脊背阵阵冒冷汗。洪水不仅将所有临时回填物冲刷得泥沙俱散、乱石横斜,而且还把温家院子的整体地基,环切回去一个凹槽,看上去快成一朵头重脚轻的蘑菇云了。许多人都围在附近看稀罕。温家起步早,发家致富快,在很多人眼里,早已不待见了。加上他又跟孙铁锤过不去,一些人就更是要借机踩几脚。一是做给孙董看;二是出出莫可名状的气。见他家成这样,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嫽!让磨去!让压去!让“猫叫春(指花如屏)”去!安北斗看着一村人这般无视温家灾难的神情,且还火上浇油地胡乱喷着口水,就更是担心事态会朝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了。

其实在安北斗走后不久,温如风就独自上“岛”了。花如屏要陪,被他骂下去了。因为场院边缘实在太危险,还有地方在不停地垮塌。多年不用的老水磨轮子,已将半边陷在烂泥糊里。要不是几根百年往上的油浸老柏木碓臼,卯榫环扣、横横斜斜地拉拽着,不定早都散伙,葬身龙王腹底了。

安北斗爬上来时,温如风已经在上面坐一个多时辰了。他静静地看着摇摇欲坠的院子,在发呆,在抹泪。

他给他递了一支烟,温如风没接。安北斗只好独自点燃一支,抽进一口,长长地吐了一溜烟圈。“咋办?”过了许久,温如风问。“我回镇上找牛书记了。七里村昨晚出现滑坡体,把一家人都滑到沟底去了。牛书记去现场了。”“找老牛有什么用,这些年从丢半棵树起,我挨了多少戳,窝了多少黑,找了多少任镇领导,管用吗?你只说我该咋办?”安北斗说:“再等一等,现在都受灾了,镇上也得先顾重要的吧?”“你的意思我不重要?”“重要,咋不重要。但毕竟……人没事,房还在嘛!”温如风突然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喊:“都是太听你的话,才招了这大的祸!我昨晚就该守在这里,死给他们看!”“这不……就是守着……院子也在嘛。”“安北斗,你到底是谁的人?是不是孙铁锤派来的奸细?”“我就是我,你的同学,镇上的干部,就这。”“你昨晚哄我离开时咋说的?”“咋说的?”“你说陪我进京告状,我才撤离的。”“有这话。可也有前提:房要是塌了,一定陪你去告。问题是……没塌,还有救哇!”“骗子,你们都是骗子!这房还有救?这房还能住?这还叫房?骗子呀!安大骗子!”说完,温如风起身就朝道场边上跑去。

他飞身上前去拦。温如风已跳下一丈多高的边缘棱坎,端直朝远方走去。他一路朝前撵着,温如风竟然捡起一个比鹅蛋还大的石头威胁道:“再撵,看我砸不死你!”“你砸!”他还是撵。温如风还真砸了。不过没砸在他身上,而是砸在他脚前的一块白火石上了。

他到底扑上去,一把将人死死箍住了。这时,花如屏也上来帮忙,儿子温顺丰还抱住他爹的腿哭起来。早已守候在附近的花存根和安北斗他爹,也都赶上前把他团团围住。安北斗他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得听北斗一句劝呢。处理不好,再闹也不迟嘛!这不……北斗才去汇报,得有个过程嘛。”温如风已是哭腔都上来了:“这个过程也太长了,都他妈耗我几年了,一个事接着一个事啊,哪个不是越处理老子越遭殃!到如今……窝都没了,我还等到啥时候呀……”温如风的哭喊声,引得围在远处观看的人群甚至嘻嘻哈哈笑起来。这更是恼得他要捡石头砸一村的人了。

花存根端直站到他面前说:“来,砸,先把我砸死算了。一时三刻都等不得了?看你这犟脾气!好好的日子让你过成啥了?从半棵树起,哪一节装个鳖,都是过得去的事。你偏朝死地硬撑,以为你是四品的道台、八府的巡按,牛得就能四脚拉叉、白眼张天了?你屁都不是,就是个推磨、压面的,跟驴是一样的。既然是驴,就得学驴的活法:捂住两眼,只管推磨子、拉碾子地转圈圈。你还又是要皮又是要脸,还要面子里子的。你就等着把这点好日子折腾得净光净,背着媳妇儿子讨米去吧!看你那屌样子!我都觉得这房垮了活该!”

从这时起,温如风再没说一句话。都以为是被他丈人爹的话制服住了。或者是某句话点到窍上了。谁知这天后半夜,人不见了。

温如风是从安北斗房里逃出去的。那天安北斗患了重感冒,一直强撑着。就这他还硬着头皮给住在省城的孙铁锤通了电话,说了一下温如风房庄子的情况,希望他能回来一趟,拿个解决办法。谁知孙铁锤在电话里一顿臭骂起来,不仅骂温存罐、温尿罐,而且也骂他是瞎了眼,成天替温如风跑腿说话。说温如风除了欠揍,他孙铁锤啥都不欠这驴日下的,然后就把电话猛然挂断了。气得他的手筛糠一样颤抖了好半天。尽管如此,他还是跟温如风唠叨了半夜,说一定要听话,他会全力以赴的。并且让他们就安心住在他家,那边不收拾好就别回去。后来他吃了些感冒药,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等几个小时醒来后,一摸,脚头是空的。再出去找时,就没了温如风的踪影。花如屏跑回老屋场一看,二胡不见了,还拿走了几件换洗衣裳。她肯定地说,人是出远门了。

安北斗当下也顾不得还有些发烧,就又朝镇上跑。

牛书记仍没回来,听说指挥着扒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找到那一家人。安北斗就只好骑车子朝滑坡现场赶。那里果然是一块山皮整体滑脱了。裸露出的岩石让人发现,这家山民是住在一层才一两米厚的腐殖质上。原来房前屋后有十几棵大银杏、刺槐、红石榴还有数百年的老紫薇护着。这几年先是有人给他们下迷魂药偷挖了几棵。后来气得自家把剩下的全卖了。谁知这次山洪,就把他家连皮带毛一起卷走了。附近凡有大树护着的院子,都安然无恙着。

牛书记已人困马乏得倒在一棵核桃树下睡过去了。找人的还在稀泥汤水里用竹竿乱搅乱探着。有的正在给堰塞湖放水。一直紧跟着牛书记的镇北漠说:“书记太累了,你让他眯会儿。”但安北斗还是把他摇醒了,说:“麻烦大了,温如风又跑了。”牛栏山一骨碌爬起来问:“跑哪去了?”“不知道。”“那让你看的人呢?”“我都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他还是跑了。”“为啥吗?”“他那房子,前天晚上又差点冲走了。”牛栏山一惊:“冲走了?到底冲走没有?人受啥损失了吗?”“没冲走。人都接到我家去了。”“没冲走他又胡跑死呢嘛!”“书记,你是没看见,那房再差一点就完蛋了。孙铁锤他们临时回填的土石方,只剩下一些东倒西歪的石头了。而整个院子的根基,让洪水冲刷得越发像老鳖盖,上大底小,的确成危房了!”牛栏山说:“只要没死人,那他就不是北斗镇目前的头等大事。爱跑跑去,最好跑到联合国去!我现在没空管他。四条人命哪,扒了三十多个小时,连点烂衣服片片都没找见,你说我顾哪头好?去去去,嫑烦我,我还烦得想跑呢。都啥人嘛!”牛栏山平常不太骂人的,今晚躁得连续出口了好几个脏字。骂完,直接上堰塞湖去了。跟在书记背后的镇北漠,还有些看安北斗笑话的意思:不长眼!

安北斗看镇上干部基本都在这里抢险,也就跟着上了堰塞湖。因为发烧,头重脚轻的,还差点栽倒在湖边的稀泥汤里。这时,牛栏山又朝他跟前走了几步,一走一滑的,也差点栽倒在泥塘中。镇北漠一把扶住了牛书记。

牛栏山向他招了招手,他几个趔趄滑过去,听他吩咐说:“这样吧,你先回去。这里也用不上这么多人。估计也不可能再找到活的了。你还跟踪温如风去。这家伙动不动就给咱咥大活,还不敢轻视了。”

“问题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呀!”

“你准备一下,先去省城找。县上我给武书记汇报一下,问题不大。可再不敢在省以上放大炮了,把镇上能害死。快去吧!”

安北斗按牛栏山的部署,回去稍事准备,就在白露那天去省城找人了。

白露白露,照民间说法,这天一旦下雨,路一白(干爽)就会接着下。果然,他是冒着一路细雨进省城的。 a5x3Q+6/qLMcJ6VeBtM/Ww+mbaybzd343z601MZ4pU0ygd1qwgL8MINUYjIDcOR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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