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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苦夏

让安北斗颇为心烦的是,他娘终于开始行动,给他四处找起媳妇来。开始他还不明白,怎么家里女客多了起来,不是远房表侄女,就是拐了八道弯的舅外甥女,还有出了五服的堂侄女。更有一些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半老徐娘,在家里晃出晃进,扭扭捏捏。见了他,也是前胸后背地乱盯乱看,无不喜上眉梢地客套有加。安北斗搞农村工作多年,对长辈、妇女、孩子、残疾人都有所关照。因而,面对家里突然增大的女客流量,就多了些笑脸,是为让人家感到舒适自在。可过了几天,他发现不对劲。不仅娘的眼神不对,来客眼神不对,连他爹的眼神也不大对了。来人多,自然增加了吃饭的嘴。把他爹累得气喘吁吁、连齁直咳的,还要抱柴烧火、沏茶端饭。他稍细心观察了一下,发现来客中,那些年龄小的,见他都羞涩得不敢抬头。而年龄大的,他印象中好像是哪个村里的媒婆。终于,他听到了隔壁板房里他娘跟一个文了两根筷子一样硬撅撅眉毛的人在对话:

“这五六家没有一个没看上你儿的,也没有一家对你家谈嫌的。有两个还是黄花闺女,虽说长相不算挑梢,也就是鼻梁塌点而已,稍花点钱垫一下就起来了。现在垫起来的鼻梁也不少,说城里还有垫屁股垫奶的呢。黄花闺女如今到哪里寻去?如果这两个不行,朱家那个鼻梁总高吧?我都担心把你北斗的鼻子能顶塌豁了,嘻嘻嘻(好像两人还相互戳了几拳),也才结婚一年,男人出门跑生意就板(摔)死了。要嫌晦气,秦家那个咋样?长得银盆大脸、喜眉活眼的,还有一个儿,才一岁半,是男人在外面花心,找了个瘦脸鬼,拐带着跑海南了。北斗一娶回来,白捡一个儿不说,还端直就姓安……一切的一切,都看你北斗的意思了。是的,他是吃国家粮的,正儿八经公家人。可如今,好像也不太兴这个了。就是兴,镇上‘一头沉’的干部也不少。听说派出所何黑脸的婆娘都跟我们一样,也在农村围着锅台转呢。不管咋说,你儿是结过婚的人,跟人家跑了的娃娃都七八岁了吧?他的年龄也是三十好几、奔四望五的人了。再单吊下去,只怕是连这几棵好苗苗,都让人迎风掐了。这就是北斗镇带邻近几个乡的人梢子,我也是千挑万选、磨破嘴皮才把人弄到你家来的。行不行,该给句话了。”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一个媒婆,好像叫赛牡丹。

过了半天,他娘才说:“好是好,可要让北斗说话呀!我儿毕竟是镇上第一个大学生。他挑媳妇,我跟他爹都只能敲边鼓,硬上,怕是不行。”

赛牡丹说:“大学生不大学生的,如今满地乱跑乱飞的都是,谁还在意这个了。何所长不也是啥子警校毕业的吗?找的还是土地婆。关键要看家境,看貌相。你说我给你找来的这几个,哪个还比城里的差了。城里人烫头,她们也烫了;城里人穿屁股快遮不住的裙子,她们也穿着;腿看上去肉嘟嘟的,比城里女人走路还稳实些。城里女人的腿现在都瘦得麻秆一样,风一刮就倒了。嫂子,我看第一天给你领来的那个黄花大闺女就最合窍,胸圆挣,屁股也大,坐胎绝对是块好料!娶媳妇不就是为坐胎生儿嘛!鼻梁低一点,我有办法。你们就别挑三拣四了。要不,我给你儿端直月亮地里耍大刀——明砍去?”

“哎别别,这事得慢慢来。北斗的脾气你不知道,从小主意就正得很。”

“主意正,媳妇还让人撬了?”

气得安北斗当晚就回镇上去了。

其实他回镇上也还有别的事,就是那个砍他胳膊的人,媳妇抱着娃都来找好几趟了,扑通跪下,拉都拉不起,直央告道:“安主任,家里男人一塌火就完了。你无论如何要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呀!你要我咋都行哪安主任!求求你了,千万大人莫记小人过哇!”她男人现在关在派出所里,那的确是个蛮不讲理且有点小刁钻的人。但一关起来,妻儿老小一大家的日子,也就真塌火了。要是家里不困难,他也不至于拿猪槽的事,闹得飞蛾扑火一般要亡命飞刀。

他想来想去,还是到派出所跑了一趟。

何首魁正坐在办公室,手蘸着嘴唇,一页一页翻看审讯口供。见他只哼了一声让坐,就继续把剩下几页朝完地翻。

“何所一天忙得很哪!”

“我都不知道现在人是咋了,不仅发财急得喉咙里能伸出爪子来,脾气也躁得鬼掸着一样,动不动就挥斧头抡砍刀的,啥后果都不计。你说我哪有那么多人手去抓?抓回来又朝哪儿关?”

也许是派出所天天都面对这种事吧。在安北斗看来,倒没有他说的那么吓人,多数人毕竟还是安分守己在过日子。但各种欲望,也的确把山村角角落落都点燃烧旺了。他就随口问了一句:“那个砍了我一刀的朱存柜,你们咋弄的?”何所说:“这还咋弄,故意伤害罪么,并且伤的是执行公务的国家工作人员,事实清楚,马上就移交检察院了。”“能不能先不移交?”“啥意思?”“何所啊,你看是这样,我最近也翻来覆去地想,这家伙家里确实穷,无奈了,才想借铁路建筑工地的倒塌事故,讹两个钱。价钱商量不到一起,假文物又暴露了。铁路上人说话也太噌,他就顺手拿起柴刀乱砍。我是出面阻挡,应该算误伤。”何所脸一黑:“误伤?你的意思不是故意伤害?那啥是故意伤害?他抡刀砍铁路上人,要不是你阻挡,铁路上人岂不招祸了?你这算奋不顾身,见义勇为,不幸中刀。故意伤害罪他朱存柜是逃不脱的。”“何所,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放朱存柜一马算了。铁路上人我也叫到一起喝了酒,只要朱存柜再不捣蛋,他们也不深究了。刀伤的毕竟是我,我都让饶了,你还不高抬贵手一下?”“北斗哇,人情是人情,法理是法理。现在这个社会治安状况,要再把朱存柜这样操砍柴刀行凶的放过了,就有直接扛铡刀上来的。检察院和法院在量刑时,你可以陈述理由,但我这一关,已是铁板钉钉了!”“啥都还没个伸缩性了?”“这事就伸缩不成!”

他看何首魁脸越说越黑,也许是还有什么烦心事搅在一起了,明显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就起身走了。都出门了,他又回头说了一句:“何所,朱存柜毕竟是个小人物,你要摸,大小一起摸才算你硬邦!”

“啥意思?哎安北斗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走他一边想,人物小了,的确什么也改变不了。连何黑脸平常看着跟他还不错,到了关键时刻,也是硬得跟盛夏的鼓皮一样,轻敲重敲,都嘭嘭直响。

眼看春季过去,连过渡都没有,就端直进入酷夏了。春季与苦夏的不同,在北斗村就是似乎所有树木草丛,都比春天大了一个型号,就像孩子进入了青春期。整个大山的裸露部分也越来越少。而以往夏季总会变得宽阔的河道,却在不断地干枯缩小着,加上淘沙船乱挖乱采,中间还隆起一道道晒出芒刺的沙梁来。鱼是彻底没有了。过去有人垂钓,有人撒网,有人用鱼篓子拦。他们放学时,也会一人拿一根铁丝,顺河道乱跑,随便就能抽打一长串泉鱼、麻鱼、桃花瓣鱼煎了打牙祭。现在连泥鳅都找不见了。那时满世界乱蹦的青蛙,有时多得简直人都无法下脚。这两年在蝌蚪期就遭遇了河床倾覆,部分逃生者成熟后,也只能跳到树林里鼓噪爱情风月去了。唯有蝉,在酷热难耐的中午和晚上,还无处不在地噪劲得连破石锤的声音也难以掩盖。安北斗在焦躁地等待着上边的信息。温如风已几次打问处理结果,他嘴上说别急,但心里还是比蝉噪都更急迫地奏起了不安的立体交响。

温如风在苦等。

他也在苦等。

终于有一天,牛栏山把他叫去了。

牛书记没有急于说事,而是先泡茶,还给他找扇子。又把他已完全结痂的伤口,拉到亮处看了又看,担心留下疤痕。他还很轻松地说,又不是脸,留下就留下了,没事。“留下也是光荣的呀!”牛栏山把过程走了半天,才扯到正题上。原来是温如风告状的事处理意见下来了。不过没有文件,属电话传达。

牛书记先说:“只怕给你的工作又要增加难度哇!”

他没有接话。

牛书记接着说:“其实武书记从镇上走时,意见就有了。市上和省上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直接把手插到镇上来调查研究,那得多庞大的机构哇?当时武书记提的意见就三条:一是做好温的安抚工作;二是让孙主动赔礼道歉化解矛盾;三是在铁路建设上既不能有‘钉子户’,也不能有‘地头蛇’。你说武书记说的哪一条不对?省市批示也是这个意思。越朝上走,批示会更加原则、大致,有时甚至就是画个圈。批得太具体,一旦与事实有出入咋办?反正千批万批,最后落到我们头上,就都成丁是丁、卯是卯、刀是刀、锤是锤的实事了。温如风的安抚工作咋做?叫孙铁锤赔礼道歉谁去落实?如果温是‘钉子户’,就得拔掉,咋拔?如果孙是‘地头蛇’,就得打击,谁打?听说孙铁锤好几天前就走了。一路扬言又抓什么新项目去了。一听说项目,所有人眼前都会一亮,谁敢阻挡?这不到头来还是咱们坐蜡嘛!镇上现在是一个萝卜几头切,一个人手几处使啊!弄来弄去,我反复考虑、班子也几经研究,这事……吭吭(他咳嗽了几声)还得你上手哇!不是不尊重你的意见,都知道你多次表态,再不染手这事了,并且几任领导也都答应过。可镇上就这些人手,你不上,谁能上?上了又顶什么用?尤其是温如风,你不仅摸住了他的脾性,而且也能说上话,并且说话也管用啊!”

“别给我上二尺五。”

“北斗,这可不是二尺五啊!事实明摆到这里,你说谁还行?在目前这种形势下,我的意思还是你上,替镇上多担待一点,我心里是有数的,绝对有数!”说着牛栏山还把腔子拍得嗵嗵直响。

安北斗还能说什么呢?这个处理结果他不是没想到,可总觉得,闹了这么大一场,孙铁锤总得给人家回个话吧?不仅没回,而且是气焰更加嚣张地一走了之。走那天,他是知道的,孙铁锤还满村满镇招摇了一番,说明这家伙提前就知道啥信息了。

让他安抚温如风,其实就是监视,他也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现在,他不仅没有推脱的意思,相反还愿意卷进来了。个中滋味,连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这是一个苦夏,一开头就显出难熬的迹象,但他得去熬。 ecjjEsc8XAt1pbEF57Feb3oXwHxY+rmS10xfROEHQOkZwmqnmgRcgXRWMZSgQQW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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