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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什么会让人不快乐?

动物只要不生病,有足够的食物,就会快乐。我们觉得人类也应该这样,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至少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这样。如果你自己就不快乐,那么你可能会承认自己不是个例外。而如果你是快乐的,那么请自问一下,你的朋友中有几个和你一样?当你对朋友审视了一番后,请学学如何察言观色,学会善于接受你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那些人的情绪。英国诗人布莱克说过:

在我遇到的每张脸上都有一个标记

那是缺憾的标记

是悲伤的标记

尽管不快乐的形式各式各样,但你会发现,到处都有不快乐。工作时间站在一条热闹的街上,周末时站在一条主干道旁,或在一个晚上参加一个舞会,这时,请将“自我”从脑中抛开,让周围的陌生人的性情一个接一个地占据你的思想,你会发现这些不同的群体都有自己的烦恼。在上班族身上,你会看到焦虑、精神过于集中、消化不良,除了为生存而战外对其他任何事都缺乏兴趣,失去了游戏、玩乐的能力,对其同类的存在浑然不觉。在周末的主干道旁,你会看到男人和女人们都很轻松惬意,其中一些人非常富有,他们都在一心一意地找乐子。所有人都用同样的速度,也就是用最慢的车速鱼贯而行。他们不可能看见前面的路或风景,因为往旁边看会引发车祸。每辆车上的每个人都将心思放在了如何超过其他的车,可是因为太拥挤,所以他们无法超车。如果他们不这么全神贯注,就像那些不自己开车的人一样,他们就会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厌烦和些许不满。有时一车黑人会将他们真正的快乐展现出来,但他们古怪的举动会引起旁人的愤慨,最后还会因交通事故而落到警察手里。享受假日是违法的。

再不就去看看欢度夜晚的人。来的人都打定了主意要高兴一番,就好像决心不在牙医那儿大惊小怪一样。喝酒和拥吻被公认为必经之路,于是人们会开怀畅饮,尽量不去注意他们的同伴是多么讨厌他们。喝到一定程度时,男人们开始哭泣,怨恨自己的卑劣品格是多么不值得母亲疼爱。对于他们来说,酒精可以让他们释放自己的犯罪意识,这种意识在他们清醒时往往是被理性所抑制的。

这些种种的不快乐,部分源自社会制度,部分源自个人心理。当然了,个人心理在相当程度上是社会制度的产物。以前我曾就如何为了让人们更快乐而改变社会制度有过著文,内容涉及消灭战争、消灭经济剥削、消灭有关残忍与惧怕的教育,我并不想在这本书里谈。发现一种可以避免战争的制度对我们的文明是至关重要的,但我们是不可能发现这种制度的,因为人们是如此的不快乐,以至于相互杀戮似乎并不比没完没了地挨日子来得可怕。如果机械化大生产多少可以对最需要帮助的人有些益处的话,那它当然应该阻止贫困的长期存在。可如果富人本身就很糟糕,那让每个人都变得富有又有什么用呢?教授残忍和畏惧是很不好的事,但自己就热衷于这些的人是不会教授其他东西的。这些考虑让我们提出一个个人问题:此时此地,身处我们这个有着怀旧情结的社会中的男女们该做些什么才能获得他们自己的幸福呢?在讨论这个问题时,我会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表面上并不是很痛苦的人。我假定他们有足够的收入来保证自己有吃有住,身体也够健康,可以进行日常的物质活动,也不考虑像儿女尽亡或当众受辱这样的大灾祸。关于这类事情的确有很多话要说,它们也的确是重要的事,但它们与我想说的事不是同一类事。我的目的就是要提出一个针对日常烦恼的治疗方法。文明国家中的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烦恼,因为没有明显的外在原因,所以人们似乎无法逃避它们,它们也因此更让人难以忍受。我认为,这种不快乐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错误的世界观、错误的伦理观、错误的生活习惯所导致的,这些错误破坏了人们对还算可以的事物与生俱来的兴致与爱好。而无论人类还是动物,其所有的快乐最终都取决于这些事物。这就要看个人的努力了,所以我提议作出一些改变。如果你的运气还可以,借助这些改变,你就有可能获得快乐和幸福。

对我所倡导的哲学的最好介绍也许是有关我个人的简单介绍。我不是生来就快乐的。小时候,我最喜欢的赞美诗是:“无聊的尘世装满了我的罪孽。”5岁时我曾想,如果我得活到70岁,那我才挨过自己全部生命的1/14,我觉得前面漫长的无聊人生简直难以忍受。少年时我憎恨人生,总是徘徊在自杀的边缘,是我想多学一些数学的念头阻止了我。现在则正好相反,我热爱生活。几乎可以这么说,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更热爱生活了。这部分是因为我发现了什么是我最想要的东西,并且慢慢地得到了不少。还有就是我成功地抛开了一些欲望,如获得关于这个或那个的确切的知识,将它们看成本来就是无法实现的欲望,但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逐渐减少了对自己的过分关注。像其他受过清教徒教育的人一样,我有对自己的过错、愚蠢和缺点进行反省的习惯,准确地说,我认为自己是个可怜的怪人。渐渐地我学会了不太在乎自己和自己的缺点,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放在外部事物上,如世界形势、知识的各个分支以及我抱有好感的个人等。不错,对外部事物的关注也会带给你各种痛苦:世界可能陷入战争,某些知识可能很难获得,朋友可能会死去。但这类痛苦不会像因厌恶自己而产生的痛苦那样破坏基本的生活品质。对外部事物的每一种兴趣都可以激发出一些可以全面防止人们产生无聊、倦怠意识的活动,只要这种兴趣始终存在。相反,对自我的关注不会引发任何前行的举动。它可能会让你记日记,对自己进行心理分析,也许还能让你成为僧人。但是,除非寺院的清规戒律能让僧人忘了自己的灵魂,否则他是不会幸福的。而他以为是宗教带给他的幸福其实靠做一名清洁工就能得到,只要他一直做下去。对那些极度沉迷自我,以至于用任何其他方法都无法挽救的不幸的人来说,对外部事物产生兴趣是获得幸福的唯一方法。

自我沉溺的表现形式有很多。我们可以将畏罪狂、自恋狂和自大狂看做是最为常见的三个类型。

提起“畏罪狂”,我指的并不是犯罪的人。可以说人人都犯了罪,也可以说没有人犯罪,这要看我们是如何定义罪行这个词了。我指的是沉溺于犯罪意识中的人,这种人永远都在自责。如果他信教的话,他就会说这是上帝在怪罪他。他认定自己应该是某种形象的人,这种形象与他认为的现实中的自己不断冲突着。如果他早就把坐在母亲腿上时学到的格言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他的犯罪感就有可能深埋在他的潜意识中,而只有在他喝醉或睡着的时候这种感觉才会出现,可这已足以让任何事物失去它们的吸引力了。他心里依旧承认儿时被教导的所有禁忌:骂人是恶的;喝酒是恶的;做生意时表现出精明是恶的;最重要的是,性行为是恶的。当然了,他不会避开这些乐事,但他认为这些事毒害了他,因为他觉得这些事让他堕落。他整个身心所期盼的一种乐趣就是得到母亲的呵护,他记得他在儿时有过这样的经历。既然他再也没有这种乐趣了,便觉得一切都很乏味;既然他不得不犯罪,于是他决定痛痛快快地犯。当他坠入情网时,他会去寻找母性的温柔,可他并不能接受这样的温柔,因为他心中有他母亲的形象,所以他不会对任何一个与他发生过性关系的女人有丝毫的敬意。于是他对自己失望了,他变得残忍,而后又对其残忍进行悔过,接着重新开启一个先是幻想自己犯罪接着真实地悔过这一令人沮丧的过程。这就是很多表面上死硬的放荡者的真实心理。让他们误入歧途的是对无法企及的目标(母亲或母亲的替代者)的虔诚,以及早年被灌输的可笑的礼教习俗。对这些母性“美德”的牺牲者来说,走向快乐的第一步是从早年的信仰和情感中解放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自恋就是习惯性犯罪感的反面,其特征是惯于自我欣赏并希望被别人赏识。一定程度的自恋肯定是正常的,不必对此表示遗憾,只有在表现得过分时,自恋才会变成一种很大的罪过。很多女人,特别是富裕阶层的女人,她们对爱情的感知能力已经完全消退了,所以才会用所有的男人都应该爱她们这样的强烈愿望来代替这种能力。而当这种女人确信有个男人已经爱上她时,她便不再需要他了。男人也是这样,只不过少一些罢了。一个经典的例子就是《危险关系》中的男主人公,这本著名小说描写了法国大革命快要发生时法国贵族们的爱情故事。当一个人的虚荣心到了这个地步时,除了自己之外,他是不会对其他任何人感兴趣的,因此也就不会从爱情中得到真正的满足,而他其他方面的兴趣消失得更快。例如,大画家通常会被人崇拜,受此激励,自恋狂可能会去学习艺术。可是,由于绘画只是他达到目的的手段,所以他从不会对绘画技巧感兴趣,他眼中只有跟自己有关的事。这么做的结果只能是失败和失望,得到的是嘲笑,而不是他所期望的恭维。那些总是把自己勾勒成自己小说里的英雄人物的小说家们也是如此。工作上的所有真正的成功取决于你对与工作有关的事是否真的感兴趣。

成功的政治家们纷纷下台,原因就是他们逐渐地用自恋行为取代了对公众的关注和自己的施政方针。只关心自己的人不是令人钦佩的人,人们也不会觉得他令人钦佩。因此,只是认为这个世界应该钦佩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兴趣的人是不太可能达到他的目的的。即使达到了,他也不能完全快乐,因为完全地以自我为中心并不是人的天性。人为地限制自己的自恋狂刚好与被犯罪感控制了的畏罪狂一样。原始人可能会因为自己是一个好猎手而骄傲,但他也是很喜欢追逐动物的。过了头的虚荣心本身就会扼杀掉各种活动带给人的乐趣,这自然会招致无聊和倦怠。之所以会有虚荣心,往往是因为不自信,根治的办法就是培养自尊心。只有从一些好的、因对客观事物产生兴趣而引发的活动中才能培养出自尊心。

自大狂和自恋狂是有区别的。自大狂要的是权势而不是魅力,希望别人怕他而不是爱他。很多疯子和历史上大多数伟人都是这类人。热衷权势和虚荣心一样,也是人性中的一大要素,因而是可以让人接受的,只有在它表现得过分或与不充分的现实感联系在一起时才会变得可悲。出现这种情况时,人即使不会是既闷闷不乐又愚蠢可笑,也至少会占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说,自认为是头戴王冠的疯子可能是快乐的,但他的这种快乐并不是头脑清楚的人所羡慕的那种快乐。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就是这类疯子,尽管他拥有实现疯子的梦想的能力,但他却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因为他的梦想会随着他的成功而膨胀。当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最伟大的征服者时,便说自己是上帝。可他是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呢?他酗酒成性,脾气暴躁,对女人很冷淡,自称为上帝,这些都表明他并不快乐。靠牺牲人性中的所有其他要素来培植一种要素是不会带来最大的满足感的,将整个世界当做塑造个人显赫地位的原材料也是如此。不管是神志不清还是神智还算清醒,自大狂们通常是过于屈辱的产物。拿破仑上学时曾在富有的贵族子弟面前感到自惭形秽,因为他是个靠奖学金生活的穷学生。当他允许流亡者回国并看到昔日的同学向他鞠躬时,他感到很满足。真是快乐之至!而这种满足感也让他动了消灭沙皇以获得同样的满足感的念头,他也因此被送到了圣赫勒拿岛。既然没有人是万能的,所以完全被热衷权力所主宰的人迟早都会碰到无法克服的困难。只有通过一些疯狂的方式才能让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比如权力足够大的人就可以将对他指出这一点的人监禁起来或处以极刑。政治角度上的抑制和精神分析角度上的抑制是密切相关的。只要是在通过很明显的方式来进行精神抑制,就没有真正的幸福可言。拥有被控制在适当限度之内的权力是可以极大地增加幸福感的,但如果将它视为人生的最终目标就会引发灾难。这灾难如果不是外部的,就一定是内心的。

显然,不快乐的心理因素是多种多样的,但它们却有一些共同点。典型的不快乐的人都是年轻时被剥夺过一些正常满足的人,他会因此更看重这类满足而不是别的,这也就让他的人生倒向了一边,他会极为关注这类满足的实现,反对与之相关的活动。现在这方面又有了新进展并且很普遍,人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彻底地失败了,所以不再去寻求满足了,只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忘掉一切。于是他变成了一个醉心“找乐子”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他试图通过让自己少些活力去忍受生活。例如,酗酒就是暂时的自杀,它所带来的快乐都是负面的,暂时中止了不快乐。尽管自恋狂和自大狂可能会用错误的方式去找寻快乐,但他们都相信人是可以快乐的。而那些想让自己极度兴奋的人都是一些放弃了希望的人。不管他们采用了哪种方式,除了想忘掉一切之外他们别无所求。针对这种情况,首先要说服他们快乐是值得拥有的。不快乐的人就像失眠的人一样,常常为自己的不快乐而感到骄傲。这种骄傲可能和丢了尾巴的狐狸的那种骄傲一样。如果真是这样,治疗的方法就是让他们明白如何才能长出一条新尾巴。我相信,如果知道了获得快乐的方法,很少有人能够依旧从容不迫地选择不快乐。我并不否认世上有这样的人,但他们的数量无足轻重。因此我就假定,读者都是希望自己快乐而不是不快乐的。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帮助他们实现这个愿望,但不管怎么说,尝试一下总是无害的。 BxbnW2fjK7wD8YwuhlK5L17DPU93434ufabO5wTmQFJ3ZJ9LQuBzVCL1uQtz/a3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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