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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艰难百战多。武王克商后未久崩殂，留下年幼的成王和一帮顾命大臣。镇守东方的王室宗亲管叔、蔡叔伙同纣子武庚（即“三监”）趁势造反，东国大乱，将新生的周王朝推向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面对时艰，周公、召公等顾命大臣展现出过人的定力和高超的手腕，历经数年平定了叛乱。这一事件给了周人以深刻的教训，让他们认识到必须从战略层面制定更加有力的制度，才能统治在东方根基深厚的殷遗民和诸多部族。
本节所选篇目《尚书·大诰》和《史记·周本纪》，前者是周公的战前动员诰辞，近乎当时的实录，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而且言辞真挚、生动，是千古流传的名篇；后者详细地记载了平定“三监”的全过程。
《尚书·大诰》
王若曰 ［1］ ：猷大诰 ［2］ 尔多邦越尔御事 ［3］ ，弗吊天降割 ［4］ 于我家，不少延 ［5］ 。洪惟 ［6］ 我幼冲人 ［7］ ，嗣无疆大历服 ［8］ 。弗造哲，迪民康， ［9］ 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 ［10］ ！
已 ［11］ ！予惟小子 ［12］ 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攸济 ［13］ 。敷贲 ［14］ ，敷前人受命，兹 ［15］ 不忘大功；予不敢于闭 ［16］ 。
【注释】 ［1］王若曰：意为“王这样说”。根据殷代甲骨文和西周金文的用例，大凡史官或大臣代王宣布命令，或王呼史官册命臣属，都在篇首先说“王若曰”，然后再转述王的讲话。如果接着说王的另一段话，则省去“若”字，简称“王曰”。本篇出现的王均指成王，但王所说的话都是周公借成王之名义发布的。［2］猷大诰：猷，发语词。大，郑重庄严地，用以加重语气。诰，告，宣告。［3］尔多邦越尔御事：尔，你们。多邦，各邦之君。越，与，和。御事，指周王朝的百官。［4］弗吊天降割：弗，不。吊，意为“淑美”“善良”。割，同“害”，指灾祸。此句意为“不仁慈的上天给我周家降下灾祸”。［5］不少延：少，稍。延，延缓。意为“上天降灾祸于周邦不稍延缓”，指武王御崩。［6］洪惟：发语词，无义。［7］冲人：童子。统治者的自谦之语，指成王。［8］大历服：即“大历与大服”。历，历年。大历，王朝国祚的长久。大服，本指朝廷官位、禄命、职务。“大历服”意即“政权大统”。此句意为“继承了千秋万世、广阔无边的洪业”。［9］弗造哲，迪民康：造，遭。哲，吉祥。迪，导致。康，安康。此句意为“遇时不吉，无法让子民康乐”。［10］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矧，何况。有，又。格，至，到达。［11］已：叹词。［12］予惟小子：惟，助词，无义。这句话意为“我小子”，是成王自谦之语。［13］予惟往求朕攸济：朕，我。在秦代之前，所有人都可自称“朕”。攸，所以。此句意为“我必须寻求怎样才能安全渡过的办法”。［14］敷贲：敷，陈列，展开。贲，龟。敷贲意为“将占卜的龟兆展示给大家”。［15］兹：此，这个，这样。［16］于闭：闭，壅塞。此句意为“我是一定不敢把先王遗留下的大好传统到我这时就停滞下来”。
天降威，用文王遗我大宝 ［1］ 龟绍天明 ［2］ ，即命曰：“有大艰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殷小腆 ［3］ ，诞敢纪其叙 ［4］ ；天降威，知我国有疵，民不康，曰：‘予复！ ［5］ ’反鄙我周邦。今蠢今翼日民献有十夫予翼 ［6］ ，以于敉文、武图功 ［7］ 。我有大事 ［8］ ！休 ［9］ ？”朕卜并吉 ［10］ 。
【注释】 ［1］宝：通“保”。［2］绍天明：绍，即“召卜”，卜问之意。明，“命”之假借。此句意为“卜问天命”。［3］越兹蠢殷小腆：越，同“惟”，发语词。越兹，这个。蠢动，不安分。腆，丰厚。此句意为“这个不老实的殷国稍有振作”。［4］诞敢纪其叙：诞，发语词，无义。纪，整理。叙，通“绪”，指旧有的法统。此句意为“（殷人）就敢重拾他们原先的法统”。［5］予复：这是转引纣王之子武庚的话，意为“现在到了我们复国之时”。［6］今蠢今翼日民献有十夫予翼：今，现在。蠢，虫子蠕动之状，即蠢动。翼，恶鸟飞扑之状。日，近日。民献，亦作“献民”，即被俘的殷人贵族。十夫，字面意为十个人，但实际指一群人。予翼，“翼予”倒文；翼，辅佐。［7］以于敉文、武图功：以，往。敉，同“弥”，完成。图，大。［8］大事：指东征平叛之事。［9］休：美好。此问句意为“好不好”？［10］卜并吉：殷人和周人占卜时，用三卜人灼三龟。此句意为“这次在三个龟甲上都得到吉兆”。
肆 ［1］ 予告我有邦 ［2］ 君越尹氏 ［3］ 、庶士 ［4］ 、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 ［5］ 尔庶邦于伐 ［6］ 殷逋播臣 ［7］ ！尔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 ［8］ ：“艰大，民亦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 ［9］ ，越予小子考翼 ［10］ ，不可征。王害 ［11］ 不违卜？”
【注释】 ［1］肆：所以现在。［2］有邦：原作“友邦”，但并非友好邻国之意，而是指附属周邦的诸小国。［3］尹氏：周王朝的史官，主管书写王命，拥有较大的权力。［4］庶士：众多的官员。［5］以：率领。［6］于伐：征伐。［7］逋播臣：逋播，逃亡。臣，奴隶、臣属。［8］罔不反曰：罔，无。反，同“返”，复命，答复。此句意为“没有不回答说”。［9］亦惟在王宫、邦君室：“在王宫、邦君室”指叛乱的管叔、蔡叔之流。由于他们是王亲贵胄，所以不便直接提及。［10］越予小子考翼：越予小子，即“惟予小子”，是邦君们的自称。考翼，当作“孝友”。此句意为“我们这些人出于孝友父兄的考虑”。［11］害：通“曷”，为何。
肆予冲人永思艰，曰：乌虖 ［1］ ！允蠢 ［2］ ，鳏寡 ［3］ 哀哉！予造天彶遗 ［4］ ，大投艰于朕身。越予冲人不卬 ［5］ 自恤 ［6］ ，义 ［7］ 尔邦君越尔多士、尹氏、御事绥 ［8］ 予曰：“无毖 ［9］ 于恤，不可不成乃文考 ［10］ 图功！”
已！予惟小子不敢僭 ［11］ 上帝命。天休 ［12］ 于文王，与我小邦周，文王惟卜用 ［13］ ，克绥 ［14］ 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 ［15］ 。乌虖！天明畏 ［16］ ，弼我丕丕基 ［17］ ！
【注释】 ［1］乌虖：呜呼。感叹词。［2］允蠢：“允”，真的。“蠢”，动乱。此句意为“武庚等人真的作乱了”。［3］鳏寡：指普通老百姓，哀悯他们是丧亲孤苦的人。［4］予造天彶遗：造，遭。彶，及，抵达。遗，即“谴”。此句意为“我遭到了上天降下的谴责”。［5］卬：我。［6］恤：忧虑。［7］义：宜，应该。［8］绥：劝谏。［9］无毖：无，发语词，无义。毖，谨慎。［10］文考：周文王。［11］僭：不相信。［12］休：庇护。［13］卜用：用占卜。［14］克绥：克，能够。绥，继承。［15］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相，帮助，保佑。矧，又。此句采用倒用句法，意为“今天又同文王一样占卜，上天一定会帮助、护佑我们周人的”。［16］天明畏：明，通“命”。畏，通“威”，威严。［17］弼我丕丕基：弼，辅佐。此句意为“辅佐我伟大的基业”。
王曰：尔惟旧人 ［1］ ，尔丕克远省 ［2］ ？尔知文王若 ［3］ 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 ［4］ ，予不敢不极卒 ［5］ 文王图事。肆予大化诱 ［6］ 我有邦君：天棐忱辝，其考我民 ［7］ ，予害其不于前文人图功攸终 ［8］ ！天亦惟用勤毖我民 ［9］ ，若有疾 ［10］ ，予害敢不于前文人攸受休毕 ［11］ ！
【注释】 ［1］尔惟旧人：此句意为“你们都是文王和武王的旧臣”。［2］尔丕克远省：丕，大，很。远省，当作“遹省”，遵循之意。此句意为“你们在遵循文王的遗教上能够做得很好”。［3］若：如此。［4］天閟毖我成功所：閟毖，可能为同义复词，诰教之意。所，所在，原因。此句意为“上天已把成功之道诰教于我”。［5］极卒：极，亟，急速。卒，完成。［6］化诱：教导。［7］天棐忱辝，其考我民：考，成全，安定。此句意为“天并非信我，而是为了安定我们的人民，才来助我的”。［8］予害其不于前文人图功攸终：攸，是。此句意为“我哪敢不为先文王的大功得出一个结果来呢”？［9］天亦惟用勤毖我民：勤，即“劳”，指征伐。毖，操劳。此句意为“上天又要让我们的民众操劳起来，从事征伐”。［10］若有疾：有，与“为”的含义同，治疗之意。此句意为“就像治病”。［11］予害敢不于前文人攸受休毕：攸，是。毕，攘除疾病之意。此句意为“我怎敢不为了先王所受天之降福，而不去彻底地攘除这疾病”！
王曰：若昔朕其逝 ［1］ ，朕言艰日思 ［2］ 。若考 ［3］ 作室，既厎法 ［4］ ，厥子乃弗肯堂 ［5］ ，矧肯构 ［6］ ；厥考翼其 ［7］ 曰：“予有后，弗弃基？”厥父菑 ［8］ ，厥子乃弗肯播，矧肯获；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后，弗弃基？”肆予害敢不越卬 ［9］ 敉文王大命！ ［10］
若兄考 ［11］ ，乃有 ［12］ 伐厥子，民养 ［13］ 其观 ［14］ 弗救？
【注释】 ［1］若昔朕其逝：若，就像，或者为发语词。昔，过去。其，读为“之”。逝，“誓”之假借，诰教之意。此句意为“就像我前面所说的”。［2］朕言艰日思：言，于。此句意为“我每天都在思考目前的艰难局势”。［3］考：父亲。［4］厎法：厎，定。法，关于营建房屋的构图尺寸规定。“厎法”就是“定法”，意为“搞好造房屋的规划和准备”。［5］乃弗肯堂：乃，尚且。堂，本意为“高出地面的方形土台”，此处做动词，意为“堆土夯实以奠定房基”。此句意为“为房子打地基的事情尚且不肯干”。［6］矧肯构：构，架梁。此句意为“又怎会肯做架起梁椽的工作”？［7］翼其：翼，无义。其，哪里会。［8］菑：除草翻土。［9］越卬：“及身”之意，即“趁我这一生”。［10］厥考翼其曰……敉文王大命：此句意为：“这时候他老人家看了，难道会说‘我有个好后代，不会抛弃我的基业’吗？又好比有位父亲已给田除完了草，做儿子的连播种都不干，更不用说收割了。这时他老人家难道会说‘我有个好后代，他不会抛弃我的基业’吗？像这样，所以我才不敢不趁着我这一生，去尽力完成文王所受的大天命。”［11］兄考：即皇考，父亲之意，可能暗指成王之父周武王。［12］有：有人。［13］民养：主人家的仆隶。［14］观：观望。
王曰：呜呼！肆 ［1］ 我告尔庶邦君越尔御事：爽邦由哲 ［2］ ，亦惟十人 ［3］ 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 ［4］ ，尔时罔敢易定 ［5］ ；矧今天降戾 ［6］ 于周邦，惟大艰人 ［7］ 诞以胥伐于厥室 ［8］ ；尔亦不知天命不易。
【注释】 ［1］肆：今，现在。［2］爽邦由哲：爽，尚且。由哲，古代成语，昌明之意。此句意为“本来，国家已经（在文武二王的治理下）昌明隆盛”。［3］十人：十为虚数，表示数量多。“十人”即“很多人”。［4］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此句意为“这些人都明晓上帝的命令以及天之不可信赖”。［5］尔时罔敢易定：定，上天命定的天命。此句意为“那时他们都不敢违背上天命定的天命”。［6］戾：定，定命。［7］大艰人：指“三监”，即武庚、管叔、蔡叔等人。［8］诞以胥伐于厥室：诞，无义。以，用。胥，相，互相。厥室，叛周者们的家室。此句意为“这些叛周者互相攻伐彼此的家室”。
予永念曰：天惟丧殷，若穑夫
［1］
，予害敢不终朕亩
［2］
！天亦惟休于前文人，予
其极卜
［3］
？敢弗于从率文人有旨疆土
［4］
，矧今卜并吉。肆
［5］
朕诞以尔东征！天命不僭，卜陈惟若兹
［6］
！
【注释】
［1］穑夫：农夫。［2］予害敢不终朕亩：由于前面以种田比喻这次出征，所以此句意为“我哪敢不顺从天命，以完成我田地里的农活呢”？［3］予
其极卜：极，亟，赶快。此句意为“我为何要赶快去占卜”？［4］敢弗于从率文人有旨疆土：于，往。从，遵守。率，语助词，无义。文人，周文王。旨，美好。此句意为“我不敢不前去守护文王传下的大好疆土”。［5］肆：所以。［6］卜陈惟若兹：陈，陈列，展示。惟，有。若兹，像这样。此句意为“卜兆所显示的已是如此清楚了”。
《史记·周本纪》（节选）
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惧，穆卜 ［1］ ，周公乃祓斋 ［2］ ，自为质 ［3］ ，欲代武王，武王有瘳 ［4］ 。后而崩，太子诵 ［5］ 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开 ［6］ 代殷后，国于宋。颇收殷余民，以封武王少弟封为卫康叔。晋唐叔 ［7］ 得嘉谷 ［8］ ，献之成王，成王以归周公于兵所。周公受禾东土，鲁 ［9］ 天子之命。初，管、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故初作《大诰》，次作《微子之命》，次《归禾》，次《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 ［10］ 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
【注释】 ［1］穆卜：恭敬地占卜。［2］祓斋：祓，除灾求福的祭祀。斋，祭祀前表示虔诚的行为，例如焚香、沐浴、独居等。［3］质：指周公甘愿为人质，代武王去死。［4］瘳：治愈。［5］诵：周成王之名。［6］微子开：纣王之庶兄，名启。司马迁为了避汉景帝刘启的讳，将启改为“开”。［7］晋唐叔：名虞，字子于（一说字“叔”），武王之子，成王之弟。［8］嘉谷：奇特的谷穗，祥瑞之兆。［9］鲁：即“旅”，意为“陈列”“称说”。［10］反：返，还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