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每位神源自何处,他们是否一直存在,各自职司为何,直至近日,或可说直到昨日,希腊人才对此有所知晓。赫西俄德与荷马……为希腊人创建了神谱,为诸神定名,并辨清各自的荣誉和本领,描绘了他们的容貌。
( 希罗多德 2.53.1-2)
当然,希罗多德的说法并不十分可信,但也并非子虚乌有,因为它蕴涵了深刻的真理。荷马未曾创造诸神,但其史诗中的诸神形象却不断支配着希腊民族的想象。荷马揭示了神明与人类,或者更确切地说,与英雄这类远古时代的伟大人类之间的互动,相比于后来的人类,诸神与英雄的交往要更加亲密和坦诚。从荷马那里,我们可以了解更多奥林波斯众神的职司,他们各自的专属权能和荣誉(timai),以及在宙斯这位众神之王与万神之父的至上权威下,每位神祇独特的行为模式。
荷马捎带提及了奥林波斯秩序稳固前诸神的早期史的各种故事,他的讲述也预设了读者对这些传说耳熟能详,只不过,他对详尽或系统的描述毫无兴致。譬如,荷马似乎知晓一种宇宙进化模式,在此模式中, 奥克阿诺斯 (Okeanos)与 忒图斯 (Tethys)是人类最初的父母,荷马称前者为 [众神的始祖](《伊利亚特》14.201);他也提到了提坦神被囚塔耳塔罗斯一事(《伊利亚特》8.79-81;比较5.898、14.274、279以及15.225),以及诸神间的其他早期争斗(《伊利亚特》1.396-406;15.18-24)。此外,支撑《伊利亚特》情节发展的宙斯同 忒提斯 (Thetis)及 阿喀琉斯 (Achilles)的关系,也预示着存在一种继任的神话。 [13]可是,为了获得对诸神起源的系统阐述,我们必须转向赫西俄德,因为他的《神谱》记述了神明的起源和谱系。
《神谱》是理解宇宙的一次尝试,它将宇宙视为谱系演化与个性发展的产物,结果就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宇宙秩序,并在宙斯的监管下最终实现了自身的telos[目的]。这样一种神谱的安排似乎无可避免,纯属意料之中,只要它始于鸿蒙( ),并按时间的先后顺序发展,直到神圣宇宙完成。但即便在此种明显可预知的方案内部,仍有部分灵活可塑之处和诗人必须作出选择的地方。正是在诗人对素材的编排中,我们或许能够最清晰地洞察出赫西俄德的原创性或想法。这些素材大致分为两类:谱系本身和神明间的继任故事,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诗歌的叙事框架。韦斯特可谓一语中的:“如果继任神话是《神谱》的脊柱,那么谱系则是它的血肉。” 此外,赫西俄德加入了一些明显的离题话,它们包含了与继任神话和谱系本身都无关的素材,在这一总体上按时间先后顺序进行的方案中,这些离题情节的位置无法确定。因此,在安放这些多样化的素材时,赫西俄德作出了选择,最明显之处可能就是,他常常跳出严格的时间顺序框架,但他的选择还表现在择取好的时机将继任神话插入谱系中。甚至谱系本身也未能幸免于他的操纵,而这一点并未获得应有的重视。通过打乱其中一条谱系应有的顺序,赫西俄德可能将它提前或延后,当然也可能通过插入与这条谱系无关的素材来中断它。 评注者们常常无视赫西俄德对谱系的此种编排,并试图弥合赫西俄德的断裂之处。 实际上,诗中的这些节点与赫西俄德的论证以及他对宇宙的理解密切相关。
[14]诚然,许多学者尝试概括《神谱》的“主导结构”,其中有不少值得推介。 笔者此前曾提出,宙斯的诞生构成《神谱》的主轴,两面夹以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与“赫卡忒颂歌”(Hymn to Hecate)。 但必须承认,这一关于构造形式的理念往往会用静态模式取代线性和动态模式——谱系本质上就是动态的,同时也会淡化甚至无视赫西俄德在创作时作出的诸多选择。唯有在观察与评价这些谋篇性选择的过程中,我们才能把握住赫西俄德的想法。
不同于圣经中的《创世记》,赫西俄德笔下的宇宙生成并非一位擅长设计的造物主有目的的创造,而是依循了人类家族的繁衍模式。克雷(D.Clay)曾简要指出,赫西俄德的宇宙进化论是一种“无目的的目的论”和“缺少设计”的目的论。 另外,赫西俄德作品中的神族,即 [永生的神圣种族],包括了诸多不同特性,我们无法将这些特性聚合到一个家族单位中,因为其成员类型各异:有新神与旧神,也有如太阳、月亮、星辰等自然现象,以及各路怪物,当然,还有死神、不和女神、和平女神、 欢庆女神 (Festivity)与正义女神等一大批有着抽象名称的神明。 在赫西俄德看来,正是永生性将这些不同群体统合为一体。此时,两性结合繁衍后代(部分亦可无性繁殖),后代肖似父母,甚至携带双亲的隐性特征;后代间又往往近亲通婚,进而衍生出日益复杂的关系和具有若干共性的家族。但不似人族,神族永生不朽,双亲永葆青春。结果,神们的出生同时成了一种日益扩张和分化的过程,并最终呈现出我们所熟悉的宇宙轮廓;但那些最早的实体仍然留存了下来。追溯赫西俄德的谱系,意味着理解他的宇宙等级的展开,以及决定这些等级的原则;此处我们同样能够观察到赫西俄德的选择与想法。接下来对《神谱》的分析总结并非详尽无遗,但它提供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使读者注意到赫西俄德笔下宇宙进化的组织结构和某些显著特征,以及宇宙进化在他的诗中亦即cosmos epeon[言辞中的宇宙]中的具体表现。
《神谱》冗长的序歌首先赞颂了缪斯女神,并描绘了诗人与她们在赫利孔山上的邂逅(稍后讨论),随后转入正题,从最初( )即诗人所谓的卡厄斯(Chaos,行116)的生成( )谈起。很明显,卡厄斯并非我们所认为的一堆杂乱未分化的物质,而是其否定物——毫无特征可言的虚空。 Chaos这个希腊语词是一个不带任何修饰语的中性名词,因此明显缺少可供描述的特征。紧接着出现的是与卡厄斯无甚关联的大地 盖娅 (Gaia,行116-118),她坚固结实(“宽广的胸膛”)、位置明确(“诸神的牢靠根基”)——一些卡厄斯似乎并不具备的特质。另外,盖娅的特征有助于我们理解赫西俄德笔下的卡厄斯;因为盖娅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孕育了天神 乌拉诺斯 (Uranus),“他整个儿罩住了大地,是极乐神们永远牢靠的居所”( , 行127-128)。 [1]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消极物(卡厄斯)由于不具备任何特质,因而先于大地这一积极物出现,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消极物从它的对立面获得界定——这一点在诗歌后续部分体现得更加明显。从无法界定到逐渐的清晰明确,这一运动过程构成了赫西俄德宇宙进化的典型特征。此外,在奥林波斯诸神尚未出生前,赫西俄德就预见性地将盖娅刻画为“奥林波斯山上诸神的牢靠根基”。一开始,赫西俄德就影射了宇宙的最终格局,而这一格局自开端起便已内在于宇宙之中。
接下来的诗行提到了幽暗的 塔耳塔罗斯 (Tartara),他究竟是第三代原则(the third principle)还是仅仅作为大地盖娅的一部分,自古以来争议不断。 此段文本含混不清、复杂难辨,这是因为赫西俄德将塔耳塔罗斯既刻画成大地之下的独立领域(行729-819),又描述为一个与盖娅结合后生下巨怪 提丰 (Typhoeus,行820-822)的生命实体。[16]在这一实体的进化过程中,中性复数变成了阳性单数。笔者相信,复数的Tartara首先表现了地球内部——因为地球不仅拥有坚固的表面,也拥有一个内部维度。正是由于内部空间的存在,大地盖娅随后才能将 克洛诺斯 (Cronus)与宙斯隐藏起来。在宇宙进化的后续阶段,它将发展成定义更加清晰的冥府,即提坦神将再度被囚禁于大地之下的那个地方。最后,它将与大地盖娅完全区隔开来,最终体现为拟人化的塔耳塔罗斯,一个能与盖娅结合孕育出提丰的男性形象。为完成起源的第一阶段, 爱若斯 (Eros)——“永生神中数他最美”,可令神与人销魂荡魄,丧失理智——体现了普遍的生成法则,象征着产生后代的力量和推动宇宙变迁的繁衍,但奇怪的是,他自身并不生出任何事物(行120-122)。
赫西俄德接着又返回卡厄斯,卡厄斯通过分裂生殖孕育了幽暗之神 厄瑞玻斯 (Erebus)与 黑夜之神 (black Night),人们可能认为后面两位神明拥有其父辈的特性;这两位神交合诞下他们的对立物,光亮 埃忒耳 (Aither)和 白昼神 (Day,行123-125)。此处,消极物再次先于积极物出现,有性繁殖也似乎比单性繁殖更加积极和“先进”。黑夜与白昼的诞生或许同样意味着时间的开端,因为现在可借助昼夜的交替来测算时间。在勾勒了卡厄斯的三代家世后,赫西俄德重提盖娅,她的家谱仍然与卡厄斯的家谱完全分开——这两个根本对立的宇宙实体似无联姻的可能。无论如何,大地盖娅通过单性繁殖诞下天神乌拉诺斯,后者整个儿罩住了前者,仿佛盖娅需要这样的定界,以便拥有体现自身特点的位置和坚固。的确,大地的特征与轮廓直到此后才得以显现:丛山,连同他们的栖居者 宁芙仙女 (the Nymphs),以及无法孕育的咸涩大海,这些神明全都“未经交欢”即被生出。通过这三种无性繁殖的产物,大地盖娅的外形与实质方才清晰,从而区别于卡厄斯。
后来盖娅与乌拉诺斯交合,首先诞下环绕大地的清澈水流 俄刻阿诺斯 (Okeanos), 接着生出十一位其他的提坦神,克洛诺斯为其中的最年幼者。两个三胞胎巨怪紧随其后出生: 圆目巨人 (Cyclopes)和 百手巨人 (Hundred-handers),但他们皆无神的标准外形(在赫西俄德看来,由于人类与神明相似,因此神人同形)。[17]赫西俄德特别指出,圆目巨人只有一只眼睛,而百手巨人则有一百只手臂和五十个脑袋(行126-153)。
接下来,谱系让位于神话故事,赫西俄德开始讲述乌拉诺斯如何不再任由自己的后代降生,“而是把他们悉数隐藏起来,令其不见天日”(行157)——显然,此系通过持续的交合来堵塞生育的通道。为缓解体内的压痛感,盖娅图谋除掉这位冒犯者,并劝说孩子们对父亲的粗暴行径施加报复。在《神谱》的第一段发言中,盖娅基于复仇之说为其行为作道德上的辩解。然而,行动一旦实施,父子相仇所激发出的报复行径就只会循环不休。提坦(Titans)是乌拉诺斯赋予孩子们的共同名字,其词根有“伸长手臂推翻自己父亲之人”以及“因所行势必自食其果之人”两层含义,因此,提坦神终将陷入罪与罚这一恶性与无休止的循环中。
最年幼的儿子克洛诺斯独自一人答应担此重任后,盖娅安排他埋伏起来,以便他能用盖娅给予的坚韧镰刀“割下父亲的生殖器”(行180-181)。 [2] 此时,乌拉诺斯临近,他渴求交合并“带来夜幕”(行176)。这句谜一般的措辞表明,通过恢复先于白昼神出生的原始神黑夜,进而复归于时间之开端,乌拉诺斯令时光倒转。这段以乌拉诺斯被阉割而告终的残忍叙事,可视作第一幕继任神话(行154-210);同时,它也成为宇宙演化进程的关键组成部分,而该进程已被截断并取消了自然繁衍之路。唯有天地分离,孩子产自大地母亲的子宫中,下一代神祇才真正称得上开始存在。
自此开始出现了一种模式,而在随后的每一段继任神话中,这种模式将变得更为昭著和精巧:等同于女性的繁衍法则推动了变革,就像盖娅密谋反对乌拉诺斯,并鼓励其最年幼的儿子克洛诺斯推翻父亲那样。此种变革的持续推动力成为宇宙秩序中一种极端不稳定的力量。盖娅将总是站在新生代与年轻一代这边,对抗年长一代。[18]此外,此过程一旦开始,似乎就再无任何理由停止这一宇宙进化过程了。仅凭自身,生育也会继续下去,无限繁衍并经久不息。然而,以乌拉诺斯为首位代表的男性法则,却抵制这一持续变革力量,试图阻挠分娩和过度繁殖,并堵塞代际变革及其势必导致的不稳定性。实际上,诸神的历史从整体上可被视作对由至高无上的男性神祇控制并阻扰女性神祇的繁衍本能,以便实现一种稳定的宇宙政权的各种努力的记录。因此,乌拉诺斯极力阻扰子女降生,而克洛诺斯则在子女出生时就把他们吞入腹中。当然,这两次尝试都被盖娅的狡黠所挫败。唯有宙斯,凭借先发制人,才成功吞下 墨提斯 (Metis)——拟人化的狡黠(Guile),由此将女性法则融入体内。暴力(bie)与狡黠(metis)皆为推动权力更迭的手段,两者之间的对照在那种反复出现的模式的第一次具体实例中已然明显可见。 尽管bie[暴力]似乎是男性的专有特征,而metis[狡黠]则属于女性群体,但克洛诺斯和普罗米修斯这样有着ankulometis[诡计多端]——“扭曲的狡黠”(with crooked metis)——称号的男性,也会利用狡计,即便收效甚微。因为每一次的诡计(克洛诺斯吞下孩子,以及普罗米修斯设计瞒骗宙斯)都会招致一次反欺骗。一连串的暴力与欺骗唯有在宙斯完全吸纳了狡黠/墨提斯(metis/Metis)之后才会平息下来。
不过这个问题超出了本书的讨论范围。除了将囚于盖娅子宫内的提坦神释放出来外(但不包括库克罗普斯和百手巨人), 乌拉诺斯的阉割物也使一群奇特的子女诞生:首先是 厄里倪厄斯 (Erinyes),接着是在宇宙中尚无确定位置的 巨人族 (Giants)和 墨利亚仙女 (Melian Nymphs),最后是 阿芙洛狄忒 (Aphrodite),她生于乌拉诺斯的精液并由不孕且咸涩的大海抚育长大。 [3] 在将阿芙洛狄忒视为乌拉诺斯的阉割物的副产物之一时,赫西俄德重新诠释了阿芙洛狄忒的修饰语“乌拉诺斯的/属天的(Uranian)” ,并将她置于宇宙体系中,这样的身份定位远比“宙斯之女”这一在传统的荷马式亲嗣关系中的身份要早得多;同时,爱若斯与之作伴,成为她的附属。难以想象,乌拉诺斯的男性性征竟导致一位象征着两性相吸的女性神祇的出现,而有悖常理地否定了它的天然结果。[19]可是,阿芙洛狄忒并不属于第一代神明,而是完全地人格化了,她只是在出生后才加入“诸神行列”(行202)。
在我所谓的节点的那些组织性选择中,赫西俄德才开始折返,通过历数夜神的后代,以及夜神之女不和女神的子嗣(行211-232),进而完成卡厄斯之原初血统的续写。 推延叙述的意义,连同于此处插入的理由并非难以把握。可以说,夜神后代中被拟人化的黑暗力量业已在前述叙事中释放到天地万物间了。乌拉诺斯的纵欲,父子间的相互仇视,乌拉诺斯施加给盖娅的蛮横与性虐,盖娅的痛楚、欺骗与复仇计划,克洛诺斯自愿对父亲实施暴力,乌拉诺斯遭受阉割及日后承诺的暴力——所有这一切都以故事的方式演绎出来——此刻呈现为永恒的毁灭性力量,呈现为此后对宇宙具有无可避免的影响力的拟人化事物。 [4]
现在我们可以更加清楚地发现两股宇宙力量的运转,聚合万物的爱若斯和分离万物的厄里斯。 但需要强调的是,它们并不直接对应于男性法则和女性法则,不过,两者对宇宙的生成亦不可或缺。乌拉诺斯与盖娅的故事及其后果,证实了彼此相互影响的复杂性。乌兰诺斯的eros[爱欲]不可避免地激发了盖娅的eris[争斗],进而导致二者的分离。的确,作为分离的副产物,阿芙洛狄忒和复仇女神确保了聚合与分离的进程将会连绵不绝。由于原初之神爱若斯业已吸收了厄里斯,故而厄里斯本身与承欢神 斐洛忒斯 (Philotes)形同姐妹。这两股力量形影不离、相互纠缠,确保了宇宙进化的可能,但它们同样会不断破坏进化过程的稳定性。让爱若斯从属于阿芙洛狄忒,成了驯服繁衍法则的第一步,而这对于建立一个稳定的宇宙秩序必不可少。从原初法则到诸神行列,爱若斯居所的变动将在赫西俄德叙述塔耳塔罗斯与卡厄斯的过程中被反复提及。[20]制造分裂的厄里斯——尽管阿喀琉斯希望她从宇宙中消失(《伊利亚特》18.107)——同样会在宇宙的终极次序中获得一席之地。
赫西俄德结束了夜神的家谱后,接着描绘了海神 蓬托斯 (Pontos)的家谱,此族千差万别、良莠不齐,兼具积极与消极特征,但最终都融入宇宙进化的主流趋势中。在似乎是男性单性繁殖的独一无二的例子中, 蓬托斯生下 涅柔斯 (Nereus),只有这位男性后代积极抗衡先前出现的大量的女性之消极力量,涅柔斯的温良、坦诚与正义调和了(但并非抵消了)夜神及其女儿厄里斯之暴虐、欺诈和残酷无情的后代。大海之子涅柔斯与俄刻阿诺斯之女的结合属首次异族联姻,这次联姻把海神后代与天神后代关联在一起,通过联姻,涅柔斯生育了涅柔斯之女,她们美好而悦耳的名字体现了父亲仁慈宽厚的本性(行240-263)。 [5]
随后是两百余行冗长的家谱名录,直到宙斯及其兄妹出生,方才进入第二幕继任神话。起初,蓬托斯与母亲盖娅交合,尽管大地有着极强的生育力,但过度繁殖有时显得不那么负责任,而这段乱伦婚姻不禁使人回想起宇宙进化的最初阶段。在他们的四个子女中,有两位的婚姻实属颇有远见的异族通婚: 陶马斯 (Thaumas[奇迹先生(Mr.Wonderful)])同一位大洋之女生育了 伊里斯 (Iris)及其他与风有关的奇异现象,而 欧律比亚 (Eurybie)随后成为提坦神 克瑞奥斯 (Kreios)的配偶(行375)。而余下的两位子女 福耳库斯 (Phorkys)和 刻托 (Keto)则参加到乱伦婚姻中,由于融合了双亲的基本特征,故诞下怪物。 蓬托斯及其家族接受了不育和可育这两种对立特质的意外组合,而这两种特质将再度出现于他们的畸形后代身上。
福耳库斯与刻托的后代属于一群同族通婚的畸形生物,关于他们,后续章节将作详细剖析。宇宙进化过程中逐渐区分开来的容貌和特质的随意组合,是这些混交物种的典型特征。[21]这些怪物凭借对宇宙进化法则的违反,揭示了不断进化的宇宙的新兴物种的崛起。通过将怪物族群限定于同族联姻中,并切断其与主流的神谱之间的关联,赫西俄德限制并阻断了他们无序的混交行为的蔓延。
赫西俄德在序歌部分描述了缪斯在奥林波斯所吟唱的取悦宙斯的赞歌;她们首先咏唱了盖娅与乌拉诺斯,接着是:
大地和广天的后代,
以及他们的子嗣,赐福的诸神。(《神谱》行45-46)
为了自身的计划 , 赫西俄德坚称缪斯扩大了咏唱的范围 , 既包括漆黑的夜神之后代 , 也包括那些 “ 咸涩的蓬托斯养育的后代 ”( , 行 107)。 至于 [ 赐福的诸神 ], 则是乌拉诺斯与盖娅的后代 , 赫西俄德称之为 广天的子嗣 (Ouraniones),他们决定了财富和荣誉的分配,而作为奥林波斯神,他们最终也要对我们宇宙的布局负责(行111-113)。 另一方面,蓬托斯之子,即盖娅与蓬托斯的后代,可被视作一个同宇宙进化这条主线成切角的族群,作为反抗神族者,倘若任其发展,势必会产生一个与宙斯统治的宇宙相对立的宇宙。 当然,这样的局面不会发生:经过通婚,蓬托斯的后代很快就被融合进乌拉诺斯的后代族群。然而,赫西俄德通过对一群乱伦的、杂交的,以及最终无生育力的怪物的刻画,为读者提供了这样一个对立的宇宙可能是什么样子的初步认识。
在原初之神(盖娅、乌拉诺斯等)后,宇宙的格局在提坦神这一代中变得清晰可辨;但只是在后续的一代即奥林波斯众神中,宇宙才在宙斯治下获得了永恒不变的结构。鉴于赫西俄德在描述怪物的过程中向前推进了好几代,此刻(行337及以下)他需折返回去,以便详细阐述早在约两百行之前就已列举的提坦神后代(行133-138)。两位同族通婚者生育了河流、大洋、太阳、月亮和黎明。随后便是更多的婚配,它们将蓬托斯后代与乌拉诺斯后代的家谱关联在一起;[22]蓬托斯的另一位女儿欧律比亚则与一位提坦神结合,而他们的后代则生育了风和群星。至此,我们眼中的自然界的诸般特征便略已成形。
在奥林波斯众神诞生和下一幕的继任神话开始之前,赫西俄德预见性地讲述了两位强力女神的故事:斯梯克斯与 赫卡忒 (Hecate),前者预示了将引导宙斯获胜的策略,而后者将在宙斯建立的新秩序中扮演居间者这一重要角色。斯梯克斯作为俄刻阿诺斯与忒图斯众女儿中最杰出者( ,行361)被提及,而她的双亲至少在荷马的宇宙进化传说中扮演过原始配偶一角。在《伊利亚特》(14.201)中,赫拉谎称打算取道去拜访“众神的genesis[始祖]俄刻阿诺斯,与始母忒图斯”( )。而在这部史诗的随后部分(行246),睡神称俄刻阿诺斯为“万物的genesis[起源]”( )。 赫西俄德赋予忒图斯的重要身份表明,诗人已充分意识到这一可替代性的传说。忒图斯显赫家世的确能令其成为宙斯的潜在威胁;而暴力神、胜利女神、 欲羡神 (Zeal)与强力神,这些被诗人归于她的强大后代们也同样暗示了这一点。但至少在克洛诺斯治下,忒图斯似乎无名无分( ,行395),因此她第一个接受了宙斯加入阵营的邀请,后者许以荣誉与特权给包括她在内的那些于旧制度下无名无分的众神。宙斯笼络旧神并把他们纳入其治下的策略,预示了他将在提坦之战中获胜。忒图斯将强大的子女献给宙斯,则成为宙斯具备政治敏锐度的象征,同时也暗示了未能吸纳女性的生育能力究竟会导致多么大的不稳定甚至灾难。后来,凭借使忒图斯成为众神之重大誓言,宙斯增强了她的特权(行775-806),而重大誓言某种程度上亦是维护宙斯政权的忠诚誓约。
赫卡忒同斯梯克斯一样,也是一位被吸纳进宙斯的秩序中并具有重要职司的强有力的女性神祇。我们将在稍后的第四章中剖析赫卡忒的角色。但眼下值得注意的是,对赫卡忒的详尽刻画恰好处在全诗的中心位置之前,紧随其后便是有关宙斯诞生及其他奥林波斯神的描述。赫西俄德因而给读者这样一种印象,在先于奥林波斯神的那一代神明中,赫卡忒是最后出生的一位——但事实证明,这实属错觉,因为正如我们将观察到的那样,提坦神 伊阿佩托斯 (Iapetos)的男性后裔家谱,直到克洛诺斯被废黜和囚禁后方才出现。[23]因此,尽管没有哪一节是严格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呈现的,但赫卡忒与普罗米修斯的故事编排的确是有意为之,以便展开《神谱》的中心事件:宙斯的诞生。这两段插曲皆有预见性:在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中,塑造并装扮第一位女性的 赫淮斯托斯 (Hephaestus)与雅典娜尚未出生;而宙斯许以赫卡忒的timai[荣誉]很可能出现在提坦神战败以及最终的dasmos[分配]后(行885)。此外,这两段插曲隐约预示了宙斯治下的宇宙,尤其是与人类种族相关的宇宙的最终秩序。故而,宗教观念而非严格的时间次序,决定了赫卡忒插曲的位置。
赫西俄德控制赫卡忒在诗中的位置,从而赋予赫卡忒一个独特的身份,那就是大海蓬托斯、大地盖娅与广天乌拉诺斯这三大宇宙领域的继承者,所有先于她存在的宇宙进化过程全都在这位女神身上体现出来。Mounogenes[独生女]这一称谓被两度用于赫卡忒(行426、428),这暗示了赫卡忒的独一无二性与特殊地位。赫卡忒的mounogenes[独生女]身份类似于epikleros[继承人]。作为唯一的女儿,她本身并不享有继承权,但此项权利可通过婚姻加以转让。 毫无疑问,赫卡忒的显赫地位本可使其与宙斯门当户对。但细究之下,或许未必。有关宙斯婚姻问题的研究早已有之, 但对那些未曾发生的联姻的研究也许同样重要。这则与斯梯克斯故事相似的事例同样具有启发性;宙斯并未迎娶赫卡忒,但在某种程度上宙斯招揽或收编了她强大的子女们,倘若驭下无方,这些子女就会威胁到他的政权。虽然赫卡忒的家系传承与她在旧制度下拥有的大量荣誉,或许赋予了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以某种合法性,但宙斯与赫卡忒之间确无婚姻之实。 可是,这位女神同样象征着一种潜在威胁:威胁来自那些具备继承父位的强大合法性的子女。更好的权宜之计或许是令赫卡忒保留处子之身。如同对待斯梯克斯那样,宙斯将会给予赫卡忒在新政权中一个与其显赫身份相匹配的重要角色,但也会压制她的女性力量可能产生的潜在威胁。[24]宙斯将封她为kourotrophos,即人类后代的守护者,以弥补其无子的遗憾。
在第一幕继任神话中,乌拉诺斯企图镇压下一代、推翻乌拉诺斯统治的图谋、子嗣的降生、克洛诺斯继承天王之位, 这一切似乎同步发生。但与此同时,宇宙已不断进化,变得更加组织缜密;结果,再次重现的继任神话呈现出更大程度的复杂与精巧。在发展程度更高的宇宙中,克洛诺斯子嗣的诞生,克洛诺斯吞下后代以阻止其降生, 瑞娅 (Rheia)与盖娅设计欺瞒克洛诺斯,宙斯被藏洞中并成长,克洛诺斯吐出被吞下的子女,这一切仅仅是继位这出剧的第一阶段(行453-500)。 而在宙斯成为众神之王前,提坦之战与提丰之战避无可避。
接下来的部分尽管重在叙事,但也包含了一些冗长的离题话,在《神谱》的整体结构中,这些离题话所处的位置形成了重要的节点。此外,赫西俄德为这段叙事添枝增叶,并两度中断叙事。首先,通过插入伊阿佩托斯后代的家谱与普罗米修斯神话,赫西俄德明显破坏了继位故事的时间框架。相应地,两个并行的小故事则分列上述离题话前后:一是圆目巨人被释放,他们送给宙斯闪电霹雳,“助其统治凡人与永生者”(行506);二是百手巨人被释放,他们则确保宙斯战胜提坦神。 有关赫西俄德在诗歌该部分中的叙事安排的意义连同普罗米修斯神话,笔者将于第五章中详加分析。
提坦神溃败后,赫西俄德再次偏离叙事主题,对塔耳塔罗斯的地理布局——它开辟出了一个全新的宇宙维度——作了长篇刻画。正如乌拉诺斯被阉割后便迎来了夜神子嗣的降生,此处提坦神的溃败也令先前塔耳塔罗斯晦暗不明且难以辨识的特征得以被发现。而将如上两个部分联结在一起的,同样是夜神的某些居于幽暗之所的子女的出现。[25]说得更准确些,这些夜行生物此时被赋予了一项更加明确的界定和职司,也在宇宙秩序中获得了一个准确的位置。
百手巨人,在乌拉诺斯与克洛诺斯治下曾被视作政权的威胁而囚禁起来,如今重回幽暗之地,但极具政治敏感度的宙斯指派给他们一项能充分利用其强大体力的职责。作为提坦神的监守者,他们既为宙斯的秩序效力,也被当作实现秩序的潜在威胁而清除出去。即便永生的原始神卡厄斯也被纳入最终的制度安排中。 [6] 不过,除非战胜大地盖娅与塔耳塔罗斯结合孕育的幼子提丰——此时的塔耳塔罗斯堪称一位生产者,宙斯才能真正就任天庭之王。 [7]
作为评论家中意的主题,提丰之战从未仅仅被视作提坦之战的对应物。 这两个事件皆不可或缺,这倒不单单是由于(如某些支持者所宣称的)提丰之战是一场宙斯凭一己之力击败敌手的战役。 这些争斗就其范围而言是寰宇海内的;甚至可以说,它们是旨在支配宇宙本身的战役,而战斗的结果决定了宇宙的命运。宇宙的逐步进化要求宙斯与上一代神祇即乌拉诺斯所生的提坦神们较量,并打败他们。此外,宇宙的下界领域亦必受其统御。战败的提丰被掷回出生地塔耳塔罗斯——与此形成鲜明反差的,是乌拉诺斯和克洛诺斯的最初举动:前者拒不允许后代自盖娅腹中出生,后者则吞下孩子们。[26]或许,对这些古老罪行的回忆解释了宙斯在处置最后的对手时的悲痛心理(行868)。 [8] 当提丰遭受宙斯的霹雳鞭笞时,大地也不由得呻吟。大地,由于被接踵而至的无边大火吞噬,就像炽热的锡或铁块那样熔化了,顷刻间便失去原有的坚固特征:提丰的败北同样意味着大地的败北。 (如果说大地盖娅为后代而战,是从制作坚韧的镰刀开始[行161-162],那么《神谱》中少有的明喻之一——源自金属铸造术的启发——则预示了她最终的屈服。盖娅设计篡位工具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了。她的幼子提丰是acosmia[无序]的化身,声如尖厉的狗吠、公牛般的咆哮,眼睛喷射烈焰,威胁要用遍及寰宇的大火摧毁整个宇宙,因而体现了完全的失序状态。) 宙斯为实现永久统治,必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并最终废除大地的繁殖能力;他必须压制大地盖娅联合新神反抗旧神来推动革新的一贯策略,因为后者为达此目的不惜牺牲宇宙秩序的稳定。
有学者发现,盖娅的行为,正如赫西俄德所描述的那样,即便不说不可思议,至少也自相矛盾: 她首先帮助瑞亚和宙斯废黜克洛诺斯,随后甚至建议宙斯在与提坦开战前释放百手巨人:
[27]但克洛诺斯之子及其他的永生神明,
秀发的瑞娅与克洛诺斯结合生下他们,
在大地盖娅的忠告下 ,使他们[百手巨人]重见天日;
因为,她向众神详述一切真相,
与三神联手他们方能获得胜利与辉煌的荣誉。(《神谱》行624-628)
但不久,当她的帮助被证实为奥林波斯神族胜利的关键后,盖娅就改变了立场,通过诞下“本可统治神与人”的可怖的提丰来对抗宙斯。 但盖娅自始保持着拥立众神之王者与王朝更迭的幕后推手这样的角色,而对盖娅动机的理解则是解读《神谱》的关键。此前,克洛诺斯不仅是父亲的继任者,也是盖娅最年幼的儿子。但在此后的时代,这两个角色被区分开来:宙斯不仅必须战胜父亲及其同代神祇,也必须征服大地盖娅最年幼的——在这种情况下亦是最后的——后代。 [9] 唯有在宙斯赢得提坦之战和提丰之战的双重胜利后,盖娅才会最终与之结盟,共襄伟业,首先便是劝告众神推举宙斯为王,接着帮助他预测来自一位继任者的威胁。赫西俄德对盖娅的作用——先是对克洛诺斯的作用,接着对宙斯的作用——的说明可资对比。第一种情形是,克洛诺斯待子女从瑞娅腹中诞下后便将其吞下:
他心想,在天神的可敬后代里
另有一个在永生者那里获享王权。
因为他 [ 克洛诺斯 ] 得知 于大地和布满繁星的天空
命中注定要被自己的儿子制服。(《神谱》行461-464)
另一方面,宙斯在首任妻子墨提斯分娩雅典娜之际:
[28]……就在那档口,使计哄她上当
花言巧语,将她吞进腹中,
依循的是布满繁星的天空与 大地的忠告 ;
他们如此忠告宙斯 ,以致没有任何的永生神明
会掌管宙斯的王权。
原来,她[墨提斯]注定要生下绝顶聪明的孩子。(《神谱》行888-894)
抛开上述诗行中的明显相似之处不论,赫西俄德的话暗示了一项微妙但重要的差异;克洛诺斯从盖娅处得知——至于如何知晓,我们并不清楚——他注定要被推翻。但只是在第二种情形下,盖娅才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因为她警示并忠告宙斯如何避免被取代的危险,从而令宇宙秩序在其永久统治下保持稳固。宙斯的先发制人取得了成功,而曾经的克洛诺斯却失败了。通过吞下怀孕中的墨提斯,宙斯重启了前两次继任神话,只是略有不同之处;而通过诞下雅典娜,宙斯则把女性的生育能力据为己有; 同时,他也将迄今为止一直充当代际变革工具的女性的狡黠(metis)本能永久地纳入自己体内。
在被众神推举为天王后,宙斯立即着手“为众神公正地分配荣誉”(行885)。尽管赫西俄德常常间接提及这次最终的分配,却从未对特权的分配和奥林波斯众神的势力范围作出过系统描述。 他的读者无疑非常清楚众神各自的角色与职司。但赫西俄德省略的动机也可能是由于,对这些内容的描述适合于另一种不同类型的诗歌,即六音步格律颂歌,而著名的荷马颂诗即是此类诗歌最好的代表。荷马颂诗的主题是奥林波斯诸神的诞生与荣誉的获取,这些故事恰好不为《神谱》所涉及。 [29]因此,赫西俄德的神谱诗表现出对赞美诗体裁的认知,而荷马颂诗同样熟悉神谱的传说。当赫西俄德赋予一位神祇以新的或非传统的职司时,他会提供详细说明。是故,他对赫卡忒之特权——评论家称之为对那位女神的“颂歌”——的详尽阐述或许就并非偶然。
赫西俄德虽未详细说明奥林波斯众神的职司,却描述了宙斯的联姻策略如何不断地将旧神纳入奥林波斯的秩序中,包括一项此前业已被证实对宙斯战胜提坦神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策略。 譬如,从荷马的诗歌中我们得知,宙斯的某些子女令奥林波斯众神变得齐全。然而,随着继任循环的结束,宙斯之子中无人能对父亲的至高权力构成严重威胁。 [10] 克洛诺斯的长女 赫斯提亚 (Hestia),跟赫卡忒一样是位处女。 勒托 (Leto)的温和令强大的儿子 阿波罗 (Apollo)卸甲; 德墨忒尔 (Demeter)也只有一位女儿;赫拉与宙斯唯一的嫡子 阿瑞斯 (Ares)虽有威胁的可能,但此种威胁也在其与阿弗洛狄忒的联姻中被消解掉了(行933-937)。赫拉的另一位儿子赫淮斯托斯乃私生且身残。系战争与文艺之才于一身的雅典娜则出生于这两位男神之间,但她只对父亲忠心耿耿。
宙斯在早期婚姻中生下的子嗣构成其政权的寓言式象征,他们同原始的黑暗力量尤其是与厄里斯与夜神的后代们相抗衡,作为永恒的实体,这些黑暗神并未在新秩序下消失,但从今往后至少有对立群体与之抗衡;因此,如 忒弥斯 (Themis)讨人喜欢的女儿们,即秩序女神 欧诺米亚 (Eunomia,良序)、正义女神狄刻与和平女神 厄瑞涅 (Eirene)三位 荷赖女神 (Horai),则成为 无序女神 (Dusnomia,失序)、不和女神和纷争女神的抗衡力量。在此语境下的大部分叙事皆围绕着新神 摩伊拉 (Moirai,命运女神)的出生展开。这些原始夜神所生的令人生畏的三胞胎女神,尽管只是作为对有罪的神与人施加永不停息的复仇之精神而显现(行220-223),但继她们之后出生的同姓神祇,则只为刚出世的凡人安排好运与厄运。 在表征新制度的和谐有序方面,宙斯与提坦女神 谟涅摩绪涅 (Mnemosyne,记忆女神)的联姻同样重要,这或许是整部《神谱》中唯一的“恋爱婚姻”; [11] 他们育有和善、可爱的缪斯女神,而诗歌即是从缪斯女神谈起。[30]她们的出现同样达到了支配赫西俄德于诗歌开头和结尾处都歌颂她们的目的(行34)。
有关《神谱》于何处收尾的问题,学界似无一致看法,我们也并不期望能在本书中解决该问题。笔者认为,可以肯定的是,《神谱》以一连串神人结合所生的(至少是)某些后代收尾;这些英雄世家在《列女传》这部古时就被归到赫西俄德名下的作品中得以延续并拓展。 然而,除非埃及的沙漠骤然增多,以至出土了另外的莎草纸片段,否则在仅存的辑语中,我们或许永远也无法得知这部作品的诸多细节。不过,鉴于神人结合生出的英雄们早在《神谱》中就已提到,因此势必存在《神谱》的续篇。随着盖娅被制服和墨提斯被吸收,政权更迭的威胁消除了,宇宙秩序的稳定性似乎得以实现。然而,甚至宙斯也不能全然废除那植根于繁衍欲望的增殖本能。他必须为增殖的本能寻找到一个发泄口,而最好的莫过于不对其永久统治构成新威胁的那个。宙斯为这一关键性的难题提供的解决方案是让英雄出生。通过与凡人结合,神明能使自身摆脱掉更头疼的生育问题。在后面一章中,笔者将剖析赫西俄德宇宙进化方案的背景下英雄种族的起源与消亡。
[1] 同Solmsen(1970)一样,笔者倾向于 [罩住]一词而非 [遮盖、覆盖](参见West[1966];Arrighetti[1998];Marg[1970]),因为这个词更清晰地体现出有界性的概念,而有界性是盖娅的基本特点,不同于卡厄斯的无界性特征。只有在被广天乌拉诺斯限定边界后,大地才能生出群山、大海这些界定其轮廓的事物(行129-131)。
[2] 赫西俄德似乎对 一语双关,该词意为“伏击”,而词根 -则指“与分娩相关”。参见O’Bryhim(1997)。Muellner(1996)页64也注意到在 [生殖器]与 间的文字游戏。同样注意,镰刀是首个制造品。
[3] 关于 [诞生](行192)和阿芙洛狄忒独一无二的出生方式,参见Bonnafé(1985)页136注释14。另参Moussy(1969)页66。
[4] Schwable(1970)页446承认,赫西俄德此处有意如此安排,因为他“把受苦难的黑暗势力置于乌拉诺斯被阉割及其所引发的结果之后”。另参Schmidt(1958)页84-85。某些包含在夜神世家中的拟人化事物的名字已在先前的叙事中出现了:“欺瞒神”(Apata/Deception)和承欢神斐洛忒斯(行224),比较 [欺瞒](行205)和 [承欢](行206);“争端神”(Neikea,行229),比较 [争端](行208)。序歌中对缪斯的命名同样依循了或源自前文对她们行为的描述。Muellner(1996)页66强调夜神后代是“下一幕神话故事中的重要角色”。可是,他们业已在之前的神话故事中发挥作用了。行动总是先于抽象概念出现。
[5] 注意涅柔斯之女中最年幼的那位(行262)被命名为涅墨尔泰丝(Nemertes), [拥有永生父亲般的心性]。比较行235和Bonnafé(1985)页17;亦可比较Bonnafé(1984)页194和Deichgräber(1965)页194。
[6] 参见Mondi(1989)页15:“作为随后宇宙其他部分的起源的结果,赫西俄德笔下的 [浑沌]被降格为到现在依然存在的一处地下场所。”
[7] 在这一特定语境下,奇怪的短语 [通过金色的阿芙洛狄忒](行822)强化了这些原始神在宇宙进化的后期阶段结合的怪异之处。提丰(Typhoeus)的字面意思就是向早先时代的回归。
[8] 在其他地方作为及物词的 [掷回](行868)无疑不太常见。有关掷回塔耳塔罗斯的主题,参见Harrell(1991)。
[9] 提丰(行821)、克洛诺斯(行137)和宙斯(行478)都被称作 [最年幼的孩子]。
[10] 荷马的《阿波罗颂歌》( Hymn to Apollo )描写了这种潜在的奥林波斯神族间的对抗。在那里,赫拉扮演了妒妻的角色。然而,赫西俄德让勒托先于赫拉同宙斯婚配。参见Clay(1989)页17-94;Miralles(1993)页33-39。值得注意的是,宙斯的前五段婚姻只生下了女性。《德墨忒尔颂歌》( Hymn to Demeter )体现了德墨忒尔——与赫拉一样,同为宙斯的姐妹-妻子——对奥林匹斯稳定的威胁。
[11] 赫西俄德只在此处(行915)才使用了与eros同源的动词 [爱上]来刻画神明的婚姻。注意形容词“和善的”与“讨人喜欢的”(行8、65、67、70),它们用来形容缪斯九女神及其歌声,也形容其中一位女神厄拉托(Erato,行78)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