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盛大惊,刚察觉不好想要逃跑,一旁窗户倏然破开,从外跃进一男一女将他用剑架住脖颈,女子正要替贺南风松绑,被对方阻止。
“你们带他走便是,”贺南风笑道,因为雪白皮肤上带着猩红掌印,显得颇为楚楚可怜,但又神情自在,似乎对这小小伤痛不以为意,显出几分诡异。她看着惊魂未定的邱盛,思量片刻,示意女子将他腰间的玉佩取下。
女子点头,转身走向邱盛,与那一齐进来的男子居然十四五岁年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她按贺南风所言把邱盛的玉佩丢在窗边,又有吩咐几个黑衣人进门将另外两个大汉的尸身拖走,方转身向贺南风道:“我们的人会很快引贺大公子过来,小姐放心。”
虽说没有危险,但她一个侯门贵女,也不能无端消失太久,否则于名声不利。
贺南风点头,看着邱盛笑道:“这人可是富得流油,能挖出多少就看你们本事了。”
“属下明白。”
“他绝对是不仁之富,你们尽管下手。且来事隐秘,无人会追问。”
“是。”
“去吧。”
两人架着吓到腿软的邱盛迅速消失在夜色里,留贺南风一人独坐屋里。
不消片刻,外面便传来喧闹之声,随即一声撞响大门打开,冲进来的贺承宇看着手脚被捆的妹妹又惊又喜大喊一声:
“南风!”
贺南风抬头,看到兄长在前,身后是两个姐姐和一众公子小姐,灯笼火光照亮四壁,映出她水盈盈的眼眸和脸上绯红的手印,看得人心疼不已。
毕竟才十来岁,见到亲人出现的片刻,贺南风“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似要将这一路委屈都告诉兄长。
贺承宇心如刀绞,又顾及大庭广众男女之别,只得一面解去绳子一面轻声安慰,“南风别怕,大哥来了,谁也伤不了你……”
“嗯。”
贺清嘉道:“受伤没有?”
贺南风摇摇头,还好除了脸上掌印,没有其他伤痕,但就这掌印已经说明对方有多么凶恶。
贺凝雪上前牵住妹妹,一边替她擦泪一边恨恨道:“别怕,你等着,大哥一定把坏人找出来千刀万剐,敢欺负我们贺家人!”
贺南风低着头,似十分委屈的模样,靠在二姐肩头上。
“没事就好,”一旁宋佩心有余悸道,“幸亏大公子发现有人行迹鬼祟,才找到这里。”随即又看向贺南风,继续道:“南风妹妹,你可知道是谁抓了你?”
贺南风似思量片刻,摇了摇头,道:“有两个大汉,还有一个男人,不过他们都蒙着面,我看不清脸。后来听到你们来,他们就从窗户逃走了。”
“声音呢?”既然有掌掴痕迹,肯定也是说过话的。
贺南风想了想,道:“我记不得了。”
毕竟是个娇弱少女,这般情形下如何记得分辨这些。宋佩虽有些失望,倒也体贴地不再多问。众人便一起走出这阴暗的小屋,带贺南风出去休息。
走在最后的贺承宇隐约瞥见窗口有东西反光,待旁人都出去后方上前捡起,脸色便更冷了一些,眸光满是狠意。
因为那白玉菩提上,刻着明晃晃的一个“邱”字,这是邱姓当家人才有的玉佩,大概不期他们来的这样快,所以在跳窗逃走的时候掉了随身之物也没注意。
果然,是邱家,就在表叔邱盛探望祖母之后,四年前的龌龊手段又故技重施。
以妹妹聪慧,必然猜出对方是谁的,但又因为顾及家族颜面不能向外人说,所以才更加委屈。他想着,心疼地叹了口气,决心要回去跟父亲好生商量处理邱家和祖母的事。这才将玉佩小心收在袖中,快步跟上众人。
因为半边脸都肿了,只好重新戴上帷帽,但脸颊红肿伤痕依然清晰可见。贺南风走出酒馆时,才发现为她走失前来的人,还真是不少。除了贺家众人同贺承宇的未婚妻宋佩,还有护国公世子宋涟一众,凌释凌琚兄弟,和李昭玉的大哥李霄阖。
一旁红笺早急红了眼圈,这时才上前扶着小姐,一面看着掌印心疼掉泪。
贺南风笑着安慰了对方,就听出来的兄长在向众人道谢,接着是宋涟提议带贺南风回他包的船上把脸冰敷一下,上点药油,免得留疤之类。
贺承宇表示感谢,但还是觉得妹妹应该早点回家休息,于是回绝了对方好意,便带着贺南风往回走,方要动身时,却被奔来的凌琚拉住衣袖,道:
“三姐姐你没事吧?”
贺南风笑着蹲下身来,回答:“没事。”
凌琚又抬手撩起帽纱,看着她的脸,道:“疼吗?”
“三姐姐是大人了,不怕疼。”
“唔。”
“阿琚,”贺南风忽然看了看不远处的凌释,向对方低声道,“你帮三姐一个忙,也算我们的秘密,绝不要对其他人讲。”
就是跟他们计划看鸟一样的,凌琚会意点了点头,贺南风便附耳说了句话,随即笑着看对方走开。这才同两个姐姐向众人福礼后,转身往马车停靠的地方而去。
这厢凌释正看着对方背影兀自沉寂,想起那白皙脸颊上隐约可见的鲜红掌印,微微蹙着眉,忽听弟弟道:“大哥。”
“嗯。”
凌琚昂起头,示意对方俯身,放低了声音道:“贺三姐姐让我问你一件事。”
凌释一怔,他见她方才对幼弟耳语,以为是孩童戏言,却不想关于自己,便问道:“什么事。”
“她问,”凌琚附着兄长耳朵道,“大哥你方才听说她走失的时候,有没有担心。”
凌释愕然。
她一个大家贵女问外姓男子这样话,难怪要低声细语,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却又听对方继续道:“还有大哥看到她出来时,是不是心疼了。”
不由再次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弟弟。
凌琚却是灿然一笑,颇为老成的模样道:“三姐姐说你不说她也知道,刚才都从大哥你的眼神看出来了。”
凌释一时之间,只觉哭笑不得。
他方才陪凌琚下船看白鹤回来,贺家人已走了,接着不久便听说贺南风走失时,确实是有担心的,甚至自己也不知为何会那样担心,大抵小时候那柔弱无助的女娃娃还在眼前,叫他不由心底牵挂。
所以贺清嘉来求助时,等不及宋涟回复,就先随对方下船找人。
后来见她半脸红印泪水未干地出来,那模样也确实极其楚楚可怜,他想要上前宽慰和安抚,却又明白自己到底不是他的家人,没有资格像贺承宇一样陪伴左右,于是只好默默站在原地。
却不曾想,对方会直接问这些。
这个贺南风,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的?
上回灯节后他曾在街头与她偶然再见时,对方低眉敛目恭敬一礼,除此外再无其他,仿佛从不相识一样,叫他暗地不少失落。怎么不过三四年不见,便像换了个人一般?
“大哥?”凌琚见他发愣,于是叫了一声。
凌释这才回神,直起身来,淡淡一笑道:“没事,我们也回去吧,不然母妃要担心了。”
凌琚点头,又似想起什么,抬头道:“大哥你觉得贺三姐姐好看吗?”
凌释笑道:“怎么了。”
“我觉得她比那天跟母妃一起的姐姐好看,”凌琚道,“母妃虽然说谢姐姐贤惠温柔,但阿琚还是喜欢贺三姐姐这样的。”
凌琚闻言微微岑寂,片刻,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厢,贺家回程的马车上,倒满布着前尘从未有过的姐妹温馨。
只二姐贺凝雪一路安慰妹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便传出轻细的呼噜。大抵今夜太累,所以睡着了。
贺南风同贺清嘉对视一眼,各自不由失笑,后者掀开帘子一角,向坐在外头横木上的丫鬟低声道:“二小姐睡了,让车夫小心打马。”
“奴婢知道了。”
里头红笺一面揉着自己微肿的眼圈,一面替入睡的二小姐盖上羊皮毯子,心中暗自庆幸,好在小姐没有出事,也好在如今三个姐妹这般亲昵。
贺南风静静看着,片刻,转眼向贺清嘉道:“大姐,你今晚可有喜欢的花灯。”
贺清嘉不想她今夜遇到那种事后,还有心情关心自己,霎时脸色有些泛红,又看了看红笺,沉吟不语。
贺南风笑道:“大姐不必担心,红笺不会多话的。”
贺清嘉这才羞涩笑了笑,沉吟片刻,神情颇又几分无奈,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事,”她看着妹妹,似若有所思道,“有的花灯虽好,却不是大姐可以攀折的。”
这便是瞧上了一个以她身份高攀不起的公子,贺南风道:“大姐不妨说与一听。”
贺清嘉犹豫半晌,迟疑道:“那三妹你不要笑话我。”
“不会的。”
贺清嘉顿了顿,道:“我方才去找宋世子求助,他身边的那些公子都对我不甚搭理。”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姐毕竟也习惯了,并不以为意。”
普天之下,多少男女因为庶出二字背负一生隐忍和无奈。于是变成三种人,一是安于天命对正室嫡出卑躬屈膝,一是如贺家两个姐姐般一面顾影自怜一面饶有拼搏之心,最后一种,就是宋轩和他的生母王氏那样,不惜多年伏低做小苦心孤诣,誓要将曾经压迫之人踩在脚底。
贺南风暗自叹了口气,等着对方后话,难不成,她看上了世子宋涟?
“但有一个人,他明明那样高贵的身份,却愿意和善地对待大姐这种人,”贺清嘉说着,神情颇为温柔,似在回忆方才情景,又是看着更远时空一般,“就像小时候,大哥的其他的朋友从来不会搭理我和凝雪,只有他会向我们温柔地笑,会问候一声。”
贺南风一怔,心中如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