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柳清灵一直披着假面同自己亲近,也不曾留意过她与贺雪岚几人可曾交集,但从后来的事情看,应该早有联系,不过贺南风从未察觉罢了。
她今时早早防备,很多事情便也随之产生改变,贺南风原先打算将大伯一家留在往后处理,一是毕竟对方现在还未有做恶的端倪,到底血脉亲人,如今失去祖母倚仗也难成大器,她平白动手在父亲那里也说不过去;二是伯父贺传虽然愚钝自私又眼高手低,却终究不至于大奸大恶,前尘背叛兄弟与伯母郑氏多年撺掇不无干系,故而贺南风虽恨极对方,还是打算先留几分余地。
不为大房,只为父亲贺佟,他已经失去了妻子和母亲,除去儿女现在也只有伯父贺传,同一个远在北疆的姑姑算是至亲。
然而此刻忽然想到,既然本性难移,贺雪岚几人永远不会安于现状,就如毒蛇猛兽,她多给一分机会,对方便多长大一天。既然重回,就该防微杜渐,将一切果断斩于未萌。
红笺觉得这个狼狈的比方甚好,不由笑了出来,思量片刻,道:“那小姐打算怎么处理,还有水香的事……”
自贺南风提醒后,红笺便一直注意水香动向,后来果然发觉她每月都要同飞霞院联系,看来当初送人的嬷嬷也是被大房买通了的,一面气愤,一面又按照小姐吩咐假装不知。但心底还是觉得早些处理的好,不然还得常年防备着。
贺南风微微沉吟,主仆两人一边向里走去,半晌,方侧头开口:
“你记得方才茶馆中那副画上题词,最后两句是什么?”
红笺一怔,努力回想了会儿,才忆起大概:“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贺南风一笑,摇了摇头:“那是开头,我说的最后两句。”
红笺无奈:“小姐,奴婢哪有那个能耐,记得这些诗词啊。”
贺南风不由失笑,道:“看来真的多年听我读书,可是全然无用了。”
“小姐——”
“好吧,”贺南风这才收起笑容,说出答案,“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红笺隐约有了印象,想了想,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要达目的有时不必自己费心,借助外力才能事半功倍。”贺南风神色淡淡,在红笺正一脸不解的时候,继续道,“今年上元佳节,我要送伯母一份大礼。”
自唐宋以来,从朝廷官员到民间子弟,流连青楼章台的不在少数,更常有文人狎妓,时常有上好诗词诞生,于是传为一段佳话。
这世上男子才情越高往往便越风流,诸如唐时元稹杜牧之流,再如宋时秦观姜夔等人,但也有真正深情专注的,比如美潘安,比如王摩诘。前尘今时,贺南风一直认为自己父亲贺佟便属于后者,才情卓绝的同时,又真的对所爱之人一心一意,虽有两个妾室,却都是碍于母亲安排所纳,实在难得,也就难怪兆京内外对父亲心存仰慕的女子比比皆是。
然才情与风流并不是全然对等,许多半壶墨水的更有那红袖添香的美满追求,如果家中不便纳妾或者更喜欢野花馨香,便会把相中的妓子养在家门之外。于是朝野上下养外室的男人比比皆是,贺家大伯贺传,便是其中之一。
前尘在最后露出獠牙前,大房伯母一直恭敬贤惠,大房也是安宁如水。只有一件事叫贺南风记忆深刻,那便是曾有一个姓聂的妓子与大伯交好。贺家是绝不会让妓女进门的,于是贺传迟留几番,终究选择放弃,不想那妓子却文采颇佳写得一首好词,将一腔真情付于纸上,看得贺传感动不已,后来更是真情实感,公然跪求邱氏容忍聂女进门。
也直到这时,郑氏同大房子女们才知贺传竟同一个妓子秘密相恋了两年余,其真情厚意比她这个嫡妻早过之无不及。就在邱氏因为侯府脸面气得发抖时,却是大伯母郑氏自己为聂女求情,说她也被对方词句感动,以及聂女虽流落风尘却心地干净之类,愿意成全两人。
既然嫡妻都如此了,邱氏也不好再说什么,气闷几日,终究还是让聂女嫁进门来。而之后郑氏也果然对她十分宽和,俨然真心成全一般,叫聂女、贺传都暗地感激不已,觉郑氏真乃贤妻典范。
然而奇怪的是,没多久贺传因公出京,正身怀有孕的聂女却在进香祈福的路上被山贼奸杀。归来的贺传伤心欲绝,又是郑氏忙里忙外操持丧事,催促刑部查办凶手,还因过度劳累一度昏厥,叫贺传愧疚不已,此后对妻子更是尊敬有加。
当年的贺南风不懂,而今回想却一眼便知,好一招请君入瓮。
邱氏这明显是知晓夫君情意已失,就算一哭二闹不许聂女进门,以贺传当时兴头,恐怕会为了那女子抛妻弃子,到头来夫妻生怨不说,对大房在老夫人邱氏心中的地位也大有损伤。于是先假意逢迎,摆出一副无害的贤妻姿态,等贺传同那妓子都放松戒备,再趁机把情敌除去。到头来,夫君便回心转意更生感激。
至于其中可有与祖母邱氏合谋,贺南风不得而知,但从这连环手段可以看出,郑氏的确是个心机颇深的女人。而那聂姓妓子也确实天真了些,怎会相信一个有儿有女的正妻,竟然因为一首离别情诗感动,容忍旁人插足家庭,夺走夫君宠爱。
大抵所有智慧都用在了写诗上吧,跟前尘的自己别无二致,会为一个字眼思虑几日,却不曾考量过生死攸关的大事。贺南风思及此处甚觉无奈,不由摇了摇头。
前尘事发是在一年后,今时的聂女依旧已做大伯父外室,但郑氏同贺雪岚等人还全然不知。她便要将这惊喜提前,并要将那天真无用的聂姓妓子,变作一把插入大房的利器,叫郑氏母女夜夜不得安宁。
转眼就到上元这日,不及天黑,街头巷尾便一片花红柳绿。
贺承宇一身白玉长衫,上下打扮刻意做了修饰了,显得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倒真十分俊俏。因为贺玄文还在养伤,于是侯府游灯会的队伍里便只他一个男子,自然没少被妹妹们打趣。
“大哥是约了宋家姐姐吧,这样打扮,我可都闻到脂粉味儿了——”
贺凝雪自从同三妹交好,连带对贺承宇也不再如往日般多加顾忌,一见面便笑着调侃。
贺承宇十三岁的时候就跟太傅家的小姐宋佩定了亲,只等考完贡生便可迎娶进门。那佩小姐比她年小一岁,温温柔柔知书达理,贺承宇自己也是十分中意。
贺承宇闻言,脸色微红支支吾吾,倒也没有反对。几个妹妹便又嬉笑一番,等大房家小姐公子到了,便男子骑马,女子们分两驾马车往兆京长街而来。
贺南风穿了条浅绯色红绡簌地长裙,外罩一件月白色上衣,再披了件白色软毛长斗篷,眉心一道与裙同色的精巧玉石小坠儿,掩映着面纱之上的一双清澈眼眸,情态温婉,美丽大方。
转眼见几个丫头都兴致高昂,唯有大姐贺清嘉斜看窗外若有所思,便明白定是方才打趣大哥婚事,勾起了对方的顾影自怜的心思。毕竟她也已到可以定婚的年纪,却没有人登门提亲过。而父亲贺佟也似根本忘记还有个大女儿在,开口闭口都是他的南风。
也难怪前尘今时,两个姐姐都曾多有怨怼了。贺南风无奈地想,顿了顿,向贺清嘉道:“大姐,今夜兆京贵女子弟毕集一处,你得空时到处看看,有喜欢的花灯样式便与我说,到时告诉父亲,让他为咱们备好。”
上元节灯会繁华,游街各人都基本自带花灯,文敬候府三姐妹今日所携,便是贺清嘉亲手做的,贺南风的兰花灯,贺凝雪的莲花灯,和她自己的玉兰花灯。也有临街现买的,琳琳满目郁郁葱葱,各式各样都有。世家小姐们常相互借鉴,以求来年灯会脱颖而出。
但她这话说的却似相看花灯一般,不然只是做个灯而已,哪里用得着叫父亲准备?贺凝雪听得迷惘,却见大姐仿佛听懂了,向着贺南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眸子里有几分感激。
贺南风说的自然不是花灯,而是带花灯的公子们。让贺清嘉自己寻摸,有如意又适配的,便私下告诉她,她会向父亲说明,让父亲替大姐安排。
如此亲自相看,比旁人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好上几倍。贺清嘉领会其意,自然感念不已。若是从前,定会不忿嫡妹施舍,如今知晓对方真诚相待,便常提醒自己不要多思多虑,罅隙便少了很多。
也许,她的信念并没有改变,还是要在这天下丛林中与最强的猛兽结盟,而从去年至今,贺南风明显便是那最强的猛兽无疑,与其同她无端置气,倒不如彻底附丽。
贺南风对她具体如何做想并不在意,也回复一个温和笑容。不多时,便听车夫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