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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换我心为你心

当然认识,只是前尘今世,都阔别许久罢了。贺南风对于此刻的凌释,怕还只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六岁女娃,如何能想到那女娃如今亭亭玉立为他而来。

贺南风浅浅一笑,道:“兴许寒枝与阿释哥哥,可是前尘旧识呢。”

凌释微微一顿,看着对方的眼睛,没有回答。

船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方才的青衫便打断两人微妙的情绪流转,向贺南风笑道:“你这丫头既说自己诗词歌赋无所不能,不如就以雪为题作诗一首,也让咱们看看到底有何大才,可是能与鱼谢相比,才敢这般出言不惭。”

鱼谢指的唐朝女诗人鱼玄机和东晋咏絮的谢道韫,都是女子中有大文才的人。青衫用这两人做比,又是即兴赋诗,论谁都要退避三舍,偏众人向那少女看去,却不见对方眼中有丝毫慌张。

小厮迅速取来纸笔,贺南风也略施一礼,便款款走到案前,微微思量及提笔写就。众人一面愕然,一面都好奇地簇拥左右,见少女字体娟秀却又俊逸,已然隐约察觉她所言非虚。

凌释也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向少女身前的宣纸看去,见是一首咏雪的七绝:

“本是无根自在花,

何须可怜到天涯?

莫学惆怅人间客,

卷遍诗书不见家。”

自来咏雪,有惜飘飞,有叹流光,有赞绝美,如此飘逸潇洒的,确是少之又少。何况,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娃,居然便有这般旷达心境,将自寻烦恼的惆怅文人都笑了一番。

“好诗。”众人里不断传出赞叹之声,望向少女的目光里,便都有了几分欣赏。对方却是依旧神色淡淡不卑不亢,随即转向凌释,淡淡一笑,双眸弯弯如月华流转,温存无限。

写诗不难,哪怕是前尘的贺南风,这般七绝也是信手拈来。而这般历经世事后的潇洒自得,却的确不是小小年纪便能拥有的。这首七绝,是她前尘被宋轩囚禁城郊别苑时,在死前那个冬天的纷纷大雪里所写,如今众人看来是豁达,当时韩澈却一眼便知,那温柔纤弱的女子早在尘世心无牵挂。

那时她只愿化作无根之花,飘飞天涯,然后散落在凌释的墓旁。

到这时,无人再质疑她精通诗词歌赋的话,青衫好事,又让人端了琴台上来,叫贺南风弹上一曲,为诸位公子赏雪助兴。

贺南风自然不加推辞,便随手弹了一段梅花三弄,众人听得正专注时,忽闻小厮上前道:

“世子爷,四公子来了。”

宋世子一惊,却不妨弹琴的少女似乎更加惊讶,原本轻柔的指尖倏然滑落,发出一声刺耳鸣响。

宋轩,他怎么会来这里?

前尘情形贺南风并不知晓,但后来贺承宇说起雅集同学时,也没提过宋轩的名字。何况今日前来的都是各府嫡公子,他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子,来参加嫡兄的集会,难道不是自取其辱么?

护国公宋乾是当今皇后亲弟,曾是兆京有名的风流子,故而妻妾子女极多,并且不顾礼义名节将一个青楼名妓抬为平妻,与大家闺秀出身的国公夫人韩氏平起平坐。最可笑的是,这个名妓还比韩氏先生下嫡子来,并仰仗宠幸一早封了世子,也就是眼前的宋涟。

可随着新鲜劲儿逐渐过去,再妖娆的女人也保不住夫君宠爱,如今的宋涟母子徒有虚名摇摇欲坠,在一众妻妾子女里艰难求存,大家都心知肚明,若非韩氏儿子如今还年幼,宋涟的世子之位早交还回去。宋涟自己也明白,因此得过且过纵情声色,至少让正牌嫡母不会过于防备。

而宋轩是护国公第四子,生母王氏只是个贵妾。虽然身份不高,无奈天赐容貌太好,不到十五岁时,玉檀公子之名便传遍南北上下,成了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玉郎,再加上颇有几分文采在世,为人却不显山漏水,所以,实在是有叫女子痴情一世的本钱,便如前尘的贺南风,前尘今时的柳清灵。

但谁都不曾预料的是,这样一个玉雕般的美公子,居然有蛇蝎般的心肠算计,能在满园儿女中,最后夺下国公之位。

贺南风心头微颤,这才明白自己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也没有细想过今生在世还会与他相见时,自己该如何处理。

是像前尘一般恨他,怨他,报复他,还是当做毫不相干的男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也许思量太深,指尖动作便彻底停了下来。凌释抬眸看着少女蹙起的眉心,也微微陷入思索。

“他来做什么?”宋涟站起身道,小厮表示不知,说话之间,宋轩一身墨色直裾,已经出现在楼梯转角。

前尘贺南风第一次见他,是在三年后。那是与好姐妹柳清灵上完香,夜宿麒麟山清风寺的时候,夜风里闻得笛声清扬,忍不住披衣出门一探究竟,就在清冷月华下,遇见了海棠纷飞里的玉檀公子。那时当真,少女心思,一见钟情,从此便由不得半分理智。

而此刻的宋轩才不过十三岁年纪,对这画舫中人低眉顺眼。入目一众贵家嫡公子,望着自己或是戏谑,或是探究,他都早已习惯,眼不斜视走向自己的世子长兄,却又忽然在瞟见一旁抚琴少女时,不由得莫名一怔。

宋涟身边的乐妓歌姬,他从来见过不少,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双难以形容的眼睛。她看着他,似早已熟知,似挣扎犹豫,又似充满了审视与怨恨,如此复杂又热烈,使得他对上的那一瞬间,便觉得心中微微漏了一拍。

她一定认识自己,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便细数过往,却并未找到对应的人物存在。好在前后也不过刹那,少女便收回了目光,宋轩也走到了兄长身前。

“大哥,”他做了一礼,语气恭敬道,“母亲让我转告你一声,今晚冬至家宴,不要又迟到了。”

国公府因为平妻的关系,底下儿女便称呼韩氏为母亲,称呼宋涟的生母为昳夫人。

看来这宋世子时常缺席家宴,只怕对长辈也不甚恭敬。宋涟轻哼一声,不敢对嫡母有何说辞,但对这前来传话的庶弟便没那么好的脸色了:

“本世子当然知道,没事你就回去罢,本世子还要与嫡公子们喝酒听琴。”

他形容不屑,似全然不将对方美貌皮相看在眼中。宋轩也半分不恼,又做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离开时,却又忍不住向那面纱遮脸的少女看去,而对方也毫无顾忌地看着自己,眸色仿佛比先前还有复杂了些,他不由再次一怔,蹙了蹙眉。

她好似看透了他的心,他的隐忍和孤独,眼中却不带半分怜悯,似居高临下看一场人间戏耍,却又随着角色的出场,牵动自己深处情绪。

她到底是谁?宋轩暗道,等离开后,一定让人探查清楚。

而随着护国公四公子的静默离去,仿佛水面一抹涟漪转瞬即逝,并没有人刻意留心这一插曲。也就难怪前尘是兄长从未提及,所以贺南风也不曾料到今日会遇见对方。因为这时的宋轩实在收敛得紧,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安分庶子模样,在两个嫡母和一众嫡兄弟的压迫下,说话都不敢稍微大声。

他的嫡长兄宋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便是这低眉顺眼的弟弟,才是最后对他毫不留情的人。其余一众,哪怕国公夫人韩氏的儿子,也不堪与其抗衡。也许在一条毒蛇揭开假面前,要行防备实在太难,但贺南风早已打算,要对那毒蛇周遭的人进行提醒。

这便是她假作妓子走上画舫的原因,除了亲近凌释一抒心意,再有,就是要同那看着放荡不羁的国公世子说上几句话。

贺南风淡淡一笑,依旧专注抚琴。

琴声清泠,将冬雪的冷,梅花的傲,尽数弹在眼前,叫船上公子无不为之沉醉,并没人提及方才滑弦的差错。一曲终了,贺南风起身款款做礼,明明双眸在凌释身上久久不移,开口时确实对着宋涟说的:

“世子对寒枝的琴声可还满意。”

宋涟抚掌大笑,连连夸好,便叫小厮拿上银两来,要好生打赏。

贺南风却道不必:“寒枝弹琴作诗皆是自愿,否则世子便是挥洒千金也不会动一根指头。”

宋涟不由引以为奇,重新站起身来,道:“你是哪家姑娘,行事这样豪气,你家妈妈吃什么生活?”

妈妈是妓子对鸨母的称呼,玉渊河畔的乐妓们多是小楼门户里母女相传,比不得青楼那样大的规模。且沦为妓子多是穷苦人家,他这话是说贺南风对金银毫不在意,她的鸨母可曾知道。

贺南风道:“世子难道未听说过姑射山神,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么?”

姑射山神是庄子逍遥游中的人物,原文说他“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驭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贺南风是道自己和妈妈都是神仙中人,自然不必这样凡物。

宋涟失笑,神仙之事自然不可信,但对方这样年纪便果真精通诗书、出口典籍,确实与众不同,遂上前道:“那不知神仙姑娘,今日所求是何物?”

贺南风也笑了笑,摇头道:“寒枝对世子无所求,倒有一物要送与世子。”

“哦?”宋涟越发觉得有趣,“是何物?”

“一句偈语。”

偈语是佛家领悟之言,有佛陀所作,也有向佛文人感悟,时常有对世人警醒之用。

宋涟一阵:“偈语?”

贺南风点头,示意对方近前来。宋涟将信将疑只觉好笑,但对亲近佳人之事从不拒绝,一面附耳上去一面偷偷伸了手,想趁机将对方面纱取下。

一旁凌释看到他的动作不由皱眉,正要阻止时,却又忽然见其在少女轻声开口的片刻之间,便凝神愣在原地,那试图揭开面纱的手,也僵在空中。随后,以不可置信的目光侧视的碧衣少女,似见了神鬼一般,久久没有说话。

其余公子也都是一惊,不晓得那乐妓到底对宋世子说了什么偈语,叫对方方仿佛遭了雷击一样呆在原地。想要问询,又觉得既然附耳言语,肯定不会外道,一时间各自纷纷猜测。

而那世子片刻居然就缓了过来,神色如常笑少女一拱手道:“多谢神仙姑娘赐偈,本世子一定好生领悟。”

少女淡淡一笑,退开两步。

人群里记得贺南风原先说明明喜欢凌释的便趁机起哄,道寒枝姑娘不是要阿释哥哥喜欢么,怎么先送宋世子偈语?是不是也要送在场没人一句云云。

贺南风便垂眸轻笑,看向凌释,道:“寒枝早有东西给了阿释哥哥。”

“是何物?”

她静静看着他,抬步缓缓靠近,抬头对他对视,直到叫凌释明显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泛红时,才一字一句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这是,将心赠给了他。 VQRLqm0mYZJ1NHCykOo81CYCm786nEGz+PPC5KOfOseMEiSW+HUNSgK32yb1y1H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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