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有竹堂和苏门弟子们

元祐四年(1089),李格非从太学录转为太学正,他打算长期在京城发展,便把家眷接到汴京。他在汴京经衢之西买下了一座官方的公租房,房前有庭院,李格非在院子里种了一片竹子,得名“有竹堂”,大约取苏轼“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之意。“长安居,大不易”,虽然是公租房,但有了住处,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不能不写一篇文字纪念。李格非自己作“记”,把它书写在墙壁上,还邀请朋友们作文,好友晁补之没有推辞,于五月作《有竹堂记》:

济南李文叔为太学正,得堂于经衢之西,输直于官而居之,治其南轩地,植竹砌傍,而名其堂曰“有竹”,榜诸栋间,又为之记于壁。率午归自太学,则坐堂中,扫地置笔砚,呻吟策牍,为文章日数百篇不休,如茧抽绪,如山蒸云,如泉出流,如春至草木发,须臾盈卷轴。门窗几席婢仆犬马,目前之物有一可指无不论说,形容强嘲而故评之,以致其欣悦,而于竹尤数数也。

顾其地狭而卑,天雨榛秽,蜘蛛之织,河柳菟葵之所交横而蒙翳,人不知其竹也。有过者,文叔必顾堂下而语之,读壁间记,仰栋而指其榜曰:“吾固诏客矣!”

……

有竹堂其实很小很简陋,下雨天潮湿,杂草丛生、蛛网遍布,各种藤木毫无章法地交织在一起,一点儿也不好看。李格非特意种的竹子反而显得矮小、单薄,被藤木缠绕,常常被人忽略。但李格非“敝帚自珍”,中午从太学回来,坐在“有竹堂”里读书作文,灵感像喷涌的泉水,写文章如行云流水,一挥而就,一天能写好几篇文章。“有竹堂”里的门窗茶几、床柜席子,包括婢女老仆,还有门前玩耍的小狗、过往的马匹,看见什么就写什么。有人从堂前过,不管认识不认识,他都要拉着人家参观他的院子、小屋,夸耀门屏上的匾额和墙壁上的文字。

李格非还在小院子里架起秋千,将妻子王氏和爱玩的李清照接了过来。这时他的小儿子李迒应该已经出生,一家四口终于在京城团聚。有竹堂虽然潮湿,但胜在幽静;虽然没有明水的山明水秀,但同样随意自然,这让九岁的李清照并无多少拘谨和陌生感。李清照的母亲受家庭影响,博学善文,教她识字读书,培养了她对诗文的兴趣。到汴京后,李格非接过家庭教育的接力棒,亲自教导,李清照进步很快;更重要的是,李清照在这里结识了许多大宋朝的知名文人。

遗憾的是李清照与苏轼缘分浅薄。

苏轼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党派之争。他总体上反对王安石变法,但也看到了变法的一些积极成果,希望对新政仔细甄别、区别对待、去芜存菁,该废除的废除,能保留的保留,这样既保证了政策的连续性,避免二次伤民,也不至于加剧党争和政局动荡。然而保守党中的顽固派主张尽废新法,凡是王安石任上的措施一律废止,恢复变法前的面貌,甚至连熙宁年间在西北开拓的边土也悉数归还西夏。苏轼与顽固派的矛盾越来越深,对朝政越发失望,元祐四年(1089)他主动请辞,离开了朝廷,到杭州担任州官。

“苏门四学士”经常光顾有竹堂,特别是晁补之和张耒。李格非经常跟这二人卧榻论诗,高谈阔论起来就忘记了时间,深夜里不时能听到他们激烈的争论声和爽朗的笑声。有竹堂聚集了当时汴京也是全国最优秀的文学人才,这里俨然成了最高端的文学沙龙。凭借父亲的关系,李清照有机会接受更广泛的文学滋养,晁补之、张耒对李清照不吝教诲,给予古文、声律、辞赋方面的指导。李清照虽然没有拜入二人门下,但受益匪浅,他们可以说是她亦师亦友的忘年交。宋朝最优秀的学校是太学,有竹堂的客人们有的在太学任教,有的在馆阁任职,他们都是当时的顶级人才。李清照虽然没有入太学,受到的教育却超过了任何学校。以今天的视角来看,这里不亚于世界最高学府。

有父母的优良基因,有超强教师团队的悉心辅导,为日后李清照崭露头角奠定了基础。

元祐六年(1091)五月,朝廷终于还是舍不得苏轼的才学,再次将他调回京城,任翰林学士承旨。不过苏轼这次在朝中待的时间很短,八月就又主动请调守颍州。虽然在京城只有两三个月,苏轼一如既往地召集弟子们饮酒读书、诗词唱和。经常聚会的除了苏门弟子,还有文学家苏辙 (字子由, 1039—1112)、书法家米芾 (字元章, 1052—1108)、收藏家王诜 (字晋卿, 1048—1104)等。王诜是驸马都尉,府第宽敞,聚会经常安排在他家的西园。聚会的场景被画家李公麟 (字伯时, 1049—1106)画了下来,取名《西园雅集图》,成为传世名画。

苏轼也会将弟子们召集到自己家中,让侍妾朝云取来上好的密云龙茶招待大家。家人慢慢习以为常,只要朝云取密云龙茶,就知道座上宾一定有哪位弟子了。

苏轼是不是造访过有竹堂,没有留下文字记载。但李格非既是入室弟子,受到特殊优待也在情理之中。李清照或许见过苏轼,至少能经常读到苏轼的新诗,听到关于东坡的趣闻。北宋最有成就的两位诗词大家有这样的渊源,也是文坛佳话。

也就在这前后,李格非的职务又有了新的变化,成了太学博士,就是太学里级别最高的讲师。元祐六年(1091)十月十五日,宋哲宗视察太学,宰相、执政官、亲王、大臣们随从。皇帝在敦化堂接见大家,侍从以上的安排有座位,礼部以下则侍立。屋子容纳人数有限,承务郎以下和三舍学生只能坐在走廊里了。太学博士对应的级别是承议郎,在文官级别中排二十三,得以进入敦化堂,亲耳聆听宋哲宗和大学问家们的教诲。既然是皇帝亲临视察,下面的人尽心尽责,搞了一些文化活动助兴。侍讲吴安诗 (字传正) 讲解经文,主管教育的国子祭酒丰稷 (字相之, 1033—1107)则讲解《尚书·无逸》,算是向哲宗汇报教育成果。之后大臣们作诗纪念这次活动,歌颂宋哲宗兴学重教之举。

十二月,国子监官员们商议,这样一件太平盛事,太学何敢私有,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并且传播到后世。当时最好的办法是刻碑立石,他们把其中的文字工作交给了李格非。李格非将君臣唱和的诗歌整理出来,撰《元祐六年十月哲宗幸太学君臣唱和诗碑》,序其本末:

格非窃惟成周之隆,其人君起居动作之美,载于诗、声于乐者,多出于左右辅弼之臣,而王之德意志虑,至设官而传道之,不为区区也。今丞相诸公赋诗,与雅颂之作无异;祭酒欲传之天下,与道王之德意无异,宜刻石不疑。元祐七年正月丁酉谨序。

诗碑录有三十六人诗作,包括朝廷要员吕大防 (字微仲, 1027—1097)、韩忠彦 (字师朴, 1038—1109)、苏辙等,也包括李格非本人,还有国子司业赵挺之 (字正夫, 1040—1107)。可惜这些诗作都没有流传下来。

转眼到了元祐八年(1093)九月,高太后薨逝,宋哲宗亲政。宋哲宗次年改年号“绍圣”,表明有意绍述父亲的变法政策,朝政再一次经历激烈震荡。宋哲宗召变法派重要人物章惇 (字 子厚, 1036—1106)回朝任宰相,章惇是强硬的鹰派人物,叫嚣“司马光奸邪,所当急办”,变本加厉地迫害元祐党人,追贬司马光,并将元祐党重要大臣吕大防、苏轼、苏辙等贬到岭南,党派之争进一步加剧。

这时李格非离开了太学,进入秘书省任黄本书籍一职,对于老师的遭遇深表同情,他写信慰问苏轼,让人送到遥远的惠州,那是苏轼的贬所。苏轼在《答孙志书》中记述了此事,说:“李文叔书已领……会见无期,千万节哀自重。”

“苏门四学士”随即被贬出朝廷。

在党争中,李格非的身份比较复杂。他受过保守派韩琦的教诲,后来是苏轼的弟子,但早年好经文,是熙宁科举变革后的进士。他的第一任岳丈王珪在元丰年间任宰相,立场不鲜明,至少没有站在变法派的对立面,应该属于同情保守党的温和的变法派;他的第二任岳祖王拱辰属温和的保守党,与司马光有着良好的关系。这两种身份保护了李格非,使他在党争的前期没有受到冲击。

宋朝有个机构叫“详定编敕所”,职责是整理前朝皇帝颁发的诏书,然后编辑成书,镂版印制,颁行天下。章惇仿效“详定编敕所”职能,打算成立一个新的机构,专门整理元祐朝大臣的奏章,目的是从奏章中挖掘出保守派的“罪证”,进一步打击政敌。因为李格非文史方面的才能,章惇想要任命李格非为检讨官,直接检查奏章,罗列罪证。李格非光明磊落,不愿充当陷害他人的爪牙,更不愿与保守党为敌,断然拒绝了章惇的任命,坚拒不就。章惇一怒之下,将李格非外放为广信军 (今河北省保定市徐水区) 通判。

像老师苏轼一样,李格非心胸豁达,并没有因外放而怠政。广信军附近有个道士,利用民众的迷信心理,专门给人占卜祸福,骗取钱财,蛊惑民众。道士在社会上混出了一些名声,便作威作福,出入必须坐车,走在大街上还有专人在前面吆喝开道,比朝廷要员出行还要讲排场。李格非认为道士只是普通人,不能凌驾于民众之上,何况他们坑蒙拐骗,给社会安定带来了极大的隐患。他决心拿这个道士开刀,刹一刹社会不良风气。他派人守在街上,等道士车辆经过,把道士从车上拽下来,当众杖责,然后驱逐出辖区。李格非穷治奸邪,有识之士拍手称快,老百姓也不再胡思乱想,遵纪守法,把心思用在耕田种地上,社会风气清朗一新。

由于政绩突出,李格非外放时间并不长,第二年就又回到了朝廷,任校书郎,一家人重新过上团圆的日子,李清照又可以直接跟着父亲学习诗文知识了。

通判广信军对于李格非的人生是一次历练,此后他的文笔更加成熟,文学名声也日益显著。

北宋在法律上有四个都城: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府 (今河南商丘) 、北京大名府。其中洛阳地位仅次于汴京,许多官员退休后闲居洛阳。特别是元丰年间,保守派要员司马光、文彦博 (字宽夫, 1006—1097)、富弼 (字彦国, 1004—1083)、王拱辰等十三人在洛阳经常组织聚会活动,号称“耆英会”,俨然在野党。

作为天下名都,洛阳名胜古迹不可胜数,单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宫苑林园就星罗棋布。绍圣二年(1095),李格非迁礼部员外郎,作《洛阳名园记》,介绍洛阳十九处名园,其中就有富弼居住的“富郑公园”和司马光居住的“独乐园”。他在《洛阳名园记·独乐园》中写道:

司马温公在洛阳,自号迂叟,谓其园曰“独乐”。园卑小,不可与他园班。其曰“读书堂”者,数十椽屋;“浇花亭”者,益小;“弄水种竹轩”者,尤小;曰“见山台”者,高不过寻丈;曰“钓鱼庵”、曰“采药圃”者,又特结竹杪、落蕃、蔓草为之尔。温公自为之序,诸亭台诗颇行于世。所以为人欣慕者,不在于园耳。

这一段虽然在介绍独乐园,但最后一句“所以为人欣慕者,不在于园耳”尤其耐人寻味,分明是在赞美司马光的品德和为人。当时司马光正在被“批倒批臭”,李格非如此不合时宜,最终为自己带来了祸端。

《洛阳名园记》后有一段议论,论曰: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黾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者,天下治乱之候也。”

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蹴,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共灭而俱亡者,无余处矣。予故尝曰:“园囿之兴废,洛阳盛衰之候也。”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囿之兴废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

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自为之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得乎?唐之末路是已。

这段议论,从洛阳名园看天下兴废,时人对此评价很高:“文叔出东坡之门,其文亦可观。如论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其知言哉。” (宋邵博《邵 氏闻见后录》卷二十四)

《洛阳名园记》是李格非的代表作,标志着李格非文学创作进入了高峰,而此时十多岁的李清照,文学创作即将起步。 FYCI6kzuAZKtu3Sbgr+fTAEjZ0aFuvVzVwzBhRInAMCRIDjUeNeKQJbIxx4hj3AI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