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不喜欢李清照,就看你有没有能力喜欢她。用今天的话说,她不仅是个“山东名宿”,也是一面大镜子,照天照地照大宋——“清照”。
读书人的误区在于,明明应该用“清照”来照自己,但我们偏偏用自己去鉴“清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镜子,家传的、血脉里的,“时时勤拂拭”都搞不赢,必须要悟到“明镜亦非台”,才有个“转身”处。
转身之前,我用的镜子有二:一是唐朝一对姐妹写了一本《女论语》,为天下女子立规矩,教导女子如何做女人;二是传统的女德,三从四德一类的,女孩子应当娴静、温柔,“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很多人就按这种标准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或带着这种标准把一个活生生的女性塑造成了这样的“答案”。
只有转身之后,才有机会看到活生生的李清照,才有机会说——我终于有资格欣赏李清照了。
李清照自小就贪玩,爱嬉戏,爱运动,浑身上下充满青春活力。“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作为闺中小姐,她把秋千荡得高高的,站在秋千上笑语欢声,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玩得多么开心,在自家玩呀闹呀也就罢了,有外人来,她往屋子里跑,衣衫不整,却“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还不忘瞅瞅来人长什么样子。
很多年了,我一读李清照,就开始反思我活成自己讨厌的正人君子模样的这些年,我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哩——见不得小女子乐开怀的样子,“喜莫大笑,怒莫高声……莫窥外壁,莫出外庭”,显然我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太多了。你可以想见,像“我”这样的男人不在少数,容不得有个女人像男人一样旅游、喝酒,“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直爽、豪放、无所顾忌。直到很多年后,反复地阅读李清照,反复地自我反省——我终于被她感染了,合上书本,口里就无端地咀嚼起她留下来的很多个“藕花深处”,开始看见她的背影,开始一想到词中的她,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此后,我就一直跟着李清照“撒野”,发现时时处处,她都足可以以“资质不足”“染污太深”为借口,拒绝收我这个不开窍的弟子。
李清照随父亲住在汴京有竹堂,拜父亲的朋友晁补之、张耒为师,与这些文学大咖探讨学问,诗词唱酬,十几岁便以文学才能名动京师。她关心时事,二十岁作《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影射朝廷,指陈时弊。
李清照不但“纵歌词”,而且创作歌词、点评歌词,对包括她师祖苏东坡在内的北宋文人指手画脚,大加鞭挞。经历几十年磨砺,她登上中国文学的巅峰,成为一代词宗。
李清照不仅能赌,而且常赌,赌了一辈子,逢赌必赢,赌出了经验,赌出了学问。她晚年写了一本《打马图经》,教子侄们玩“打马”这种赌博游戏。
崇宁元年,李清照父亲李格非被列入“元祐党籍”,政治上遭受迫害打击。李清照请求当宰相的公爹赵挺之营救,赵挺之不肯,李清照毫无顾忌地写诗讽刺公爹“炙手可热心可寒”。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将夫比天,其义匪轻”,而李清照和丈夫赵明诚却像朋友一样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自古夫妇擅朋友之胜,从来未有如李易安与赵德甫者,佳人才子,千古绝唱。”二人都喜爱金石,每每淘到新品,“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
赵明诚是位书生,虽然位居阃帅,却没有乱世御敌的勇气和本领。作为独立的另一半,李清照不是一味地迁就和附庸,而是毫不留情地进行批判,“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她敢于教导自己的夫君怎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赵明诚死后,李清照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她既要在战乱中逃命,又要像保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守护好他们的金石书画,其艰辛可想而知。但李清照硬是像男人一样挺了过来,誓将丈夫的金石事业进行到底,为他们的爱情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记忆。
这样的李清照,是不是已经足以打动你了?当然,要彻底地迷上她,还需要说说她的“二婚”。是的,她二婚了,可是,当发现再婚丈夫张汝舟奸猾贪婪、卑鄙猥琐时,她便毅然走上法庭,冒着坐牢的危险与张汝舟解除婚约。干净不?利落不?值得崇拜不?
好了,一个身材纤瘦的弱女子,婉约清丽的女词人,爱美爱装扮的时尚女郎,内心强大,性格坚韧,人格独立,追求自由。
她叫李清照,立此“清照”为鉴。
2023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