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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花,教郎比拼看

婚后不久,李格非被外放为京东东路提刑,京东东路提刑治所在青州,北上时路过曲阜,曲阜是儒家创始人孔子的故乡,是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李格非服膺儒教,所以带着五个子侄拜谒了孔府、孔庙、孔林。孔府是孔子的府第,孔庙是为祭祀孔子而建造的祠庙,孔林是孔子及其后人的墓葬地。在孔林,李格非题名落款:“提点刑狱、历下李格非,崇宁元年正月二十八日,率遹、迥、逅、远、迒恭拜林冢之下。”如今这块题名仍保留于孔林思堂东北的墙壁石刻上。

就在李格非奔走于仕途的时候,李清照还在京城沉浸于新婚的幸福生活之中。

女为悦己者容,李清照想把最美的姿容展现给所爱的人: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浣溪沙·闺情》

贴了纹饰的脸面莞尔一笑,如盛开的荷花;鬓上斜插的鸭形头饰像真的要飞起来一样,衬托出白润的脸庞更加生动;眼波流转,一下就让人猜透了心思,不禁平添了许多羞涩和矜持。这万种风情,只为一个约定:月移花影的黄昏,等待小别的夫君归来。赵明诚是太学生,不可能与词人朝夕相伴,于是便有了“半笺娇恨”,这“恨”里,让人看到了小女子嗔怨的撒娇,等来夫君,就像赴一场期待已久的幽会。

后人盛赞“眼波才动被人猜”一句,评她“矜持得妙”。

虽然化了最好的妆容,内心仍然忐忑不安,还要想办法锦上添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

不管春夏秋冬,卖花郎走街串巷,他们的竹篮里总能拿出时鲜的花朵。他们吆喝着,像唱一首歌曲,清奇动听。禁不住鲜花的诱惑,词人让侍女买了一枝回来,大自然清新的气息便充满小屋。花朵上泛着朝霞的色泽、挂着晶莹的露珠,像美人眼角的泪痕。新人隐隐担心,自己的容颜会不会被鲜花给比下去?将鲜花插在云鬓间,让夫君看一看,到底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恋爱中的女人嫉妒好胜,跟花儿也要比拼一番;恋爱中的女人傻傻的,很天真,很简单,一点小心思让人一眼看穿。

晚清的四印斋刻本《漱玉集》里附有一张李清照画像,题为“易安居士三十一岁之照”,后一页有赵明诚题字:“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携隐。”现代学者认为其穿着与宋朝服饰不相符,不能断定真伪。从这幅图来看,李清照体形清瘦,瓜子脸,额头略长,樱桃小口,大眼睛。虽然历代审美有所不同,但除了个别时期、个别人物之外,社会的主流审美一直是以瘦为美,“楚王好细腰”“飞燕皇后轻身舞”即是明证。画像的其他身体特征也很符合古代的审美观念,即便这幅图为后人伪作,也并非全无依据,《宋史》载李格非“俊警异常”,按照遗传学规律,李清照长相应该也不会太差。

李清照对自己的相貌非常自信,敢与鲜花比美,并不是没有道理。

李清照爱花——爱各种各样的花,爱一年四季的花——其实是在爱自己。

禁幄低张,彤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妖娆艳态,妒风笑月,长殢东君。

东城边,南陌上,正日烘池馆,竞走香轮。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更好明光宫殿,几枝先近日边匀。金尊倒,拚了尽烛,不管黄昏。

《庆清朝·禁幄低张》

这首词并没有点明歌咏的对象,有人认为是芍药,有人认为是牡丹。芍药和牡丹同属毛茛科芍药属,外形相似,花朵硕大,花色艳丽,品种繁多,并称“花中二艳”,有人称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不过二者花期不同,在中原地区,牡丹花盛期在公历4月中旬,芍药比牡丹要晚半个月左右。牡丹花谢,芍药花开,次第开放,如同一对争俏斗艳的漂亮姐妹,民间有“谷雨看牡丹,立夏看芍药”之说。

过了清明,即为暮春,天气已暖,犹有薄寒,乱红飞絮,草长树茂。这首词却用“独占残春”,可见比暮春更晚。在春天的百花园中,芍药开得最迟,由此可知,词人吟咏的应该是芍药。

牡丹在唐朝大为盛行,“占尽春色”。以李清照不苟世俗的性情,大抵不会为牡丹歌咏。

上阕写芍药绰约的风姿。墙幔围禁,朱栏围护,无奈挡不住季节变换,挡不住风雨无情,花园里只剩下芍药独自享受着残余的春光。她姿容妍丽却恬淡优雅,风姿绰约中透露出纯真的本性。万木争荣中显示不出她坚韧的品格,百花凋零之后,她依然焕发蓬勃的生机,尤其难能可贵,妩媚动人的姿态让风月忌妒,让春天放慢了脚步。

下阕写人们争相观赏芍药的情形。京城东郊新宋门外有宜春苑,以繁花似锦、池沼秀丽而闻名;南郊南熏门外有玉津园,也是游春的好地方。人们在晴好的天气里坐着华美的香车纷至沓来,用一整天去赴一场芍药的盛宴。晚上,如果意犹未尽,不妨回到室内继续赏花,靠近日光的花株已经先期开放,一边畅饮美酒,一边观赏鲜花,最舒心的日子莫过于此。就这样通宵达旦,不要顾忌蜡烛燃尽,不要顾忌白天黑夜。

明光殿是汉朝皇宫中一座宫殿的名字,后世泛指宫殿。这次赏花活动,显然不是一次自发行动,而是皇家有组织的安排。上阕“禁幄低张,彤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显示赏花的地点在皇家花园。词中提到的“东城外”有宜春苑,“南陌上”有玉津园,连同西门外的琼林苑和金明池,统称“东京四苑”,都是皇家园林。晚上更是进入皇宫观花,参加这次观赏活动的有王公大臣、夫人诰命,兴致高的时候,皇家会鼓励大家赋诗填词、粉饰太平,此词应是其中一首。

赵家显贵,李清照得以经常参加一些皇家举行的宴会、花会和其他游艺活动,即便宋室南渡、赵明诚去世之后,李清照作为郡守遗孀,仍然有资格参与宫廷应酬。

李清照最有名的花卉词,是写桂花,也作于这一时期: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鹧鸪天·桂花》

桂花花簇生于叶腋,花蕊小,颜色淡,花体轻柔,没有明艳动人的色彩和千娇百媚的体态,不为人所瞩目。但桂花并不在意人们对她的熟视无睹,她一树香风、十里相继,送给情疏迹远的人们,没有半点怨言。不需要亮丽的外表,桂花自是第一流的花卉,梅花一定忌妒她,菊花应该感到羞愧。桂花开在中秋时节,没有任何花卉能与她媲美。

大诗人屈原以写花草著名,他的《离骚》里提到的花草有辟芷、秋菊、秋兰、芙蓉、芰荷,用它们比喻美好的品德,但独独漏掉了桂花。所以词人感叹,屈原真是不懂感情啊!

李清照写梅花:此花不与群花比;写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到底更爱梅花还是桂花?她有感而发,赞美梅花高洁,赞美桂花内在的美,都着眼于花的品质。她不会去简单排名,而是要让读者自己从词句中去体会。

李清照看重自己的外表,更修炼文艺气质和文化涵养,娴静好文,不慕名利,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她何尝不是古今女性中的“第一流”呢? nA5mvFmEh/fRDR8w4ud6+n2ZkKMMKDXGTodWc+sUU3Ok11f4w58vFubdwcQhh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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