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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快乐,作葛天氏之民

建中靖国元年(1101)正月,向太后去世,宰相曾布 (字 子宣, 1036—1107)为山陵使,负责修建向太后的陵墓,并主持向太后的丧事,赵挺之为仪仗使。北宋的皇陵在巩县 (今河 南省巩义市) ,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这使得赵挺之有机会与曾布走得更近。曾布将赵挺之引为知己,丧事未结束便举荐赵挺之任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是谏官首领,拥有弹劾官员的权力,官位不算高,但位置相当重要。

六月,太后丧葬完毕,赵挺之结束了仪仗使的使命,回到京城。据学者黄盛璋推测,赵挺之这时应该转官为吏部侍郎,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也提到“丞相 (赵挺之) 时作吏部侍郎”,但正史中并无确切记载。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大婚提上了日程,应该在是年七月至十一月之间举办了婚礼。

中国古代婚礼几千年一脉相承,有固定的程序,分六个步骤,叫“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女方到了婚龄,如花开堪摘,男方到女方家求婚,是谓“纳采”。赵家送来帖子,写明赵明诚曾祖、祖父、父亲名讳,以及同宗近支、家里田产、本人身份之类,算是正式的纳采帖。还要带上酒作为礼物,叫“许口酒”,取添人进口、请求女方许可的意思。酒瓶外面套上网袋,网袋外装饰八朵大花,绾上八枚颜色鲜艳的彩花头饰,用担子挑到李家。担子上也要缠上红绢,叫“缴担红”。李家愉快地接受了礼物,把瓶中酒倒出,回以清水,水中放三五条活鱼、一双筷子,叫“回鱼箸”。鱼寓意婚姻美满、早生贵子。

一系列仪式之后,这婚事便确定了。

过后几天,赵家要去李清照的生辰八字,拿到赵氏祖庙占卜,结果双方八字相合、大吉大利,可以继续往下进行,是谓“问名、纳吉”。

按照民间风俗,男方还有一项权利:由赵明诚的母亲郭氏到李家相媳妇,若看中,则拿一根钗子插在头上;若相不中,则留两段彩缎表示歉意。赵、李两家家主既为同事,李清照又是赵明诚点名要娶的媳妇,这一道程序就省去了。

接下来“纳征”,就是送聘礼,聘礼可多可少,根据男方家庭条件而定。赵挺之虽为显宦,但祖上并不显赫,又生性节俭,所以聘礼并不丰盈;李格非也不是贪财之人,不会斤斤计较,一切进行得顺顺利利。请人看了婚期,只等大婚当天“亲迎”了。

李清照在喜悦和期盼中迎来了大婚的日子。

结婚前一天,赵家送来婚礼上的冠、帔以及头饰、化妆品等,催促李清照梳妆打扮,提醒好日子到了,准备启程;李家除了象征性地回赠了一些婚礼服饰,还要派人到男方家里挂帐、铺床、布置新房,要把新房布置得舒舒服服、漂漂亮亮,目的是给男方传递一个信息:女儿在娘家是千金之躯、心肝宝贝,希望在婆家能受到善待。

最隆重的是结婚当天,李清照凤冠霞帔,打扮得光彩照人,坐在闺房中等待男方的花轿前来迎娶。及至听见吹吹打打,男方的花轿已落在门前,催促新人上轿了。这时便有人来搀扶李清照,李清照身不由己地跟着那人娉娉婷婷地上了花轿,轿夫却坐骑着轿竿不动身,讨要封赏。封赏到位后,轿夫立刻风风光光地起轿了。

一路上颠颠簸簸,李清照坐在轿中,隔着轿帘能听见两边的乐声、笑声、叫好声,却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和笑逐颜开的人群。到赵家门口落轿后,有阴阳婆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边向门外撒谷子、豆子、糖果,引得围观的小孩子纷纷争抢。

热闹了一阵子,李清照才被安排下轿。有人捧着镜子在前面倒行,镜面向着新娘,引导着她跨过一个马鞍、一小堆干蓦草、一杆秤,然后送进了一间屋里。

接下来宾客开宴,酒过三巡后停下来,婚礼进入高潮。双方父母端坐堂屋,赵明诚拿着打有同心结的绸缎作为“牵巾”,走进屋子来请李清照。李清照透过头巾悄悄瞄一眼自己的夫婿,只见端庄方正、行止有致,看来果如父亲所言,是一位腹有诗书的谦谦君子,心中暗自高兴。赵明诚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将牵巾的一端递到她手上,双手微微触碰,仿佛触碰到了李清照的心尖上,让她感到莫名的战栗。牵巾另一端绾在新郎手里的笏板上,二人面对面,赵明诚倒着走,牵着新娘先到家庙叩拜祖宗,再到大堂叩拜双亲,最后有人过来搀扶,由李清照倒行着进入新房,开始夫妻对拜。对拜并不同时,新娘本想抢着先拜对方,不料还是新郎快些,先弯下了腰。李清照感到过意不去,忙不迭地回礼,赵明诚再回礼,李清照不知道该不该停下,只好又回,这样三番五次,引得一旁的看客哄堂大笑。

终于摆脱了尴尬,在床上坐定,有人过来剪新郎新娘的头发,各剪少许,放到一起,男女两家拿出缎子、梳子、头饰等和剪下的头发归置一起,这就是“合髻”。接下来新郎新娘在人们的簇拥下饮了一盏交杯酒,礼成。

这是李清照一生中难忘的时刻。她曾多次想象这一天的情形,心怀憧憬,今日得以如愿。风光无限的婚礼,将李清照由李家女儿变成赵家少夫人。

李清照的新婚生活是幸福的,小家庭充满了文化气息。文史不分家,何况赵明诚也好诗文,而李清照受夫君的影响,对金石和书画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共同玩赏金石书画。

大相国寺是汴京最大的佛教活动中心,占地五百多亩,有六十多个禅院。僧房中间有宽阔的空地,可容纳万余人。后来官方将这里辟为商旅交易市场,全国各地物资运送到京师,都在这里批发零售。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

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第二、三门皆动用什物,庭中设彩幙、露屋、义铺,卖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腊脯之类。近佛殿,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占定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条线之类。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散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

大相国寺是个大卖场,无所不卖,应有尽有,是京城人淘宝的天堂,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踪迹。对于文人来说,最有诱惑力的是艺术品,除了书画还有古籍善本、古玩金石。黄庭坚曾在这里买到大文豪宋祁的《新唐书》草稿,上面有宋祁写作时修改涂抹的痕迹。通过草稿,黄庭坚认真研究宋祁的创作思路和写作方法,据说作文水平从此突飞猛进。

赵明诚是大相国寺的常客,主要是淘选金石碑碣。他虽是御史中丞的儿子,但毕竟还是学生,花家里的钱不太方便。每月初一、十五,从学校里请假出来,拿家里的衣服质押到典当行,取出五百文钱到大相国寺“淘宝”,碰到中意的拓片古玩就买下来,还不忘给新婚的妻子捎一些时鲜水果。到了家里,夫妻二人“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 (《金石录后 序》) 。葛天氏是一个远古部落,治下的民众爱唱歌,生活自由快乐,是后世文人雅士向往的大同世界。陶渊明《五柳先生传》中有“葛天氏之民欤”一语,李清照推崇陶渊明,她心中的“葛天氏之民”,应该像陶渊明笔下的五柳先生那样:家里虽然贫穷,但“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名人有更多的烦恼,他们可能更渴望低调的生活。李清照低调得不想被打扰,只想跟夫君一起过“葛天氏”的生活。

夫妇二人一边品尝水果,一边研读古碑拓片,岁月静好,没有烦心事打扰,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同时得到满足。这正是李清照想要的生活:伉俪情深,神仙眷侣。 LteJELgrln/2ndwZeRwMVGYvFsrqwMY3ycY8ArOV6DU5eEhnWDiW4Rjk4zrlAc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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