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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半惊魂

温哥华,凌晨三点,冬。

大雪纷纷扬扬连着飘了几日仍无停歇之意,地上落满厚厚积雪,落光叶子的树上,堆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整个城市白茫茫一片。

在一栋高级公寓里,住在二楼的余文波正在伏案奋笔疾书,文质彬彬的他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因此他喜欢并习惯用笔进行创作。虽说至今为止他还未出版过一部小说,但这丝毫影响不了他对写作的狂热。

一气写下近万字,他满意地撂下笔,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伸着懒腰站了起来,打算去煮杯咖啡泡个热水澡提提神再回来接着写。谁料刚转身却猛然瞥见一物自窗边坠落,紧接着听到一声闷响,他确定那是肉体与地面剧烈碰撞所致。

有人跳楼自杀?

余文波往窗边走了两步又停下,国外因失业跳楼自杀者屡见不鲜,这栋公寓有三十层,跳下早已毙命,大半夜的看一个摔得血肉模糊的死尸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至于报警,他不通英文,来温哥华尚不足一年,他想死者落地动静这么大,一楼住户和大厦管理员应该有人能听到,不必他操心吧?

煮上咖啡回到书房,余文波很奇怪楼下的静谧,按理说这会楼下该有人出声才对,搁在国内早嚷嚷得人仰马翻了,难道大伙都睡得太死没听见?

心里这么想着,他双脚已先于他的思维走到了窗边。

雪地上,静卧着一长发的白衣女子,黑乎乎的血正不断从其头部溢出,泅湿了周遭皑皑白雪。

从背影和体型看,死者极可能是亚洲人,寻什么死呀?好死不如赖活着。

凭着主观意向他认定这是一个跳楼自杀者!

是叫醒通晓英文的妻子起来报警还是下去找管理员呢?算了,自已解决吧,虽说死者为大,但人死已成定局,因为死者扰了活人的睡眠从而影响到工作不明智,再说即便吵醒大伙死者也活不过来。

他回身打开笔记本登录华人网站论坛请人帮忙报警,好在还有几个夜猫子在线,对方要求他留下了姓名电话和门牌号。

闭目躺在浴缸中,想起楼下的女尸,余文波心里不觉寒寒的,他伸手自架上扯下浴巾,他喜欢在半夜写累时泡个澡再品上一杯浓郁的咖啡。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出来,当他欲从炉上提下咖啡壶时,温哥华警方裹着凛烈寒风摁响了他家大门上的门铃。

担心铃声吵到熟睡中的妻子,他赶紧跑了出来。

“先生,我们对您的行为感到很遗憾。”门开后,为首留着络腮胡的中年警长一脸严肃地盯着余文波,“这栋大厦前后左右我们都已仔细搜寻过,您委托人报警所说的女尸事实上并不存在。”

“噢,这玩笑糟透了。”一蓝眼睛的年轻警官跺跺皮靴,拂掉身上雪花冲余文波一摆头,“你这家伙,得跟我们走一趟。来吧,伙计,报假案的后果你应该知道。”

余文波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的表情及肢体语言告诉他事情不妙。

“Aaron,发生了什么事?”Aaron(亚伦)是余文波的英文名字,他妻子方忆柔睡眼惺松的自卧室出来,看见大门外站着几个警官,她愣了愣,疑惑望向余文波。

“忆柔,对不起,吵醒你了。不过你来得正好,快帮我问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正纳闷呢。”

“好的,你先别急。咦,什么味道?”

“天啦,我的咖啡!”余文波一头扎进厨房。

“警官,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余文波妻子方忆柔是来自台湾的留学生,毕业于UBC大学,她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问道。

“当然可以。刚才那位先生涉嫌报假案。”

“报假案?我能知道具体一点吗?”

络腮胡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遍,方忆柔摇摇头,“我想这一定是个误会,要知道我丈夫Aaron是个作家,虽然他会在书里编造故事,但绝不会在现实中编造。或者你们弄错了,并不是他委托人报的案。”

“夫人,您是在质疑我们的办事能力吗?”

“不不,我绝无此意,我只是想说……Aaron。”见余文波从厨房出来,忆柔问他,“你之前可有请人报过案?”

“OK。”余文波点头。

络腮胡摊开两手冲忆柔耸耸肩膀,怎么样,听见他说OK了吧?还敢说这是个误会吗?

“可是,Aaron,没有所谓的……女尸。”忆柔皱眉,不自觉地抱紧双臂,半夜提到女尸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没有女尸?什么意思?”余文波惊讶极了,看看她,又看看几名警官,愣了愣,尔后撒腿就往书房奔去。

窗外,雪仍在缓缓飘落,雪地上空无一人,就连那一大滩血也不复存在。倒抽一口凉气,余文波摘下眼镜,呵了呵,扯过窗帘用力擦擦再戴上。然而,眼前景象依旧。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茫然望着跟进来的忆柔……

因为报假案,余文波被温哥华警方拘留了七日。出来这天,忆柔和女友开车去接他,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忆柔不敢独自呆在家,合子是她在UBC的大学同窗,是个开朗活泼留着齐耳短发的日本姑娘,有一个可爱的圆下巴,并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身高体型则和忆柔差不多。但余文波不喜欢她,尤其反感她是人是鬼见人就鞠躬那套把戏,暗地里称她为小日本鬼子。

“嗨,Aaron,好久不见。”风雪中,合子扬起明媚的笑脸,习惯性地对他一鞠躬,好像他不是从监牢里出来而是刚渡假回来似的,让他很不爽。碍于礼貌,他含糊吱唔一声,缩着脖子钻进了车。

这牢让他坐得极为憋屈,他想不明白那女尸是怎么回事,若说有人恶作剧后迅速溜掉,可那滩血如何解释?就算当晚雪下得再大,可总不能在短时间内就将血迹完全覆盖吧?更何况根本没血。那晚他不甘心,跑到楼下亲自查看一番,别说血,雪地上就连有人曾跌落过的痕迹也无,周遭只有几位警官之前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皮靴印。

头疼,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揉揉额角,余文波闭目疲惫地靠在后排椅背上,这几天他被女尸事件折磨得眼窝深陷,神思恍惚。死尸怎会不翼而飞?这问题如同他一夜间莫名暴富一样让他百思不解。

在去年十月前余文波还是国内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谁知十月中一女华侨突然飘洋过海而来自称是他姑母。余文波没被这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给砸晕,在他的作品里不乏这样离奇的好事儿,他深知不合理的美好事物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当着围观的热心邻居他毫不犹豫地认下了女华侨,在邻居们带着啧啧赞叹及羡艳的眼光离去后,他直接逼问她找上自己到底有何企图?他死去的老爸从未提起过他还有位姑母。可女华侨一口咬定就是他姑母,并要带他远渡重洋。

一夜辗转反侧,天明余文波拿定了主意,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父母早早双亡,在国内郁郁不得志,身上毫无油水可挖,能打到他什么主意?不如跟了女华侨去,好歹也出国开开眼界,大不了客死异国他乡。

就这样,今年二月初,余文波抱着最坏的打算跟随女华侨兰姑来到了温哥华。

让余文波没想到的是,兰姑不仅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还很富有,除去他现在居住的公寓楼套间外在郊区还有一栋大别墅。

两月前,兰姑过世,终身未嫁的她,将自己所有存款及房产悉数给了余文波,并促成了他与忆柔的婚事。时至今日,余文波仍对自己目前拥有的美好生活严重缺乏真实感,他常常怀疑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梦醒,他依旧是在国内为生活而打拼的穷光蛋。

“大作家。”合子从副驾驶位上回过头,笑容可掬地说:“你该不会是玄幻故事写多了,过于投入,不知不觉融进书中情节了吧?”

小日本娘们乐啥呢?余文波微微睁开眼,怎么瞧怎么觉得合子是在幸灾乐祸!忆柔称他作家让他感到羞愧,合子称他作家则让他恼怒,他觉得后者就是故意在羞辱他。

察觉到他的不快,忆柔侧目含嗔瞪了合子一眼,她吐吐舌头,俏皮地笑了笑。

白色陌生的街

凛冽的风模糊了一切

雾在窗边在心里在眼角间泛起

……

《温哥华悲伤一号》在车里浅浅飘起,听着歌余文波心里弥漫起莫名的恐慌,现在的日子和从前在国内相比,无疑一个天一个地,可实际上他内心一点也不轻松,总觉得这美好生活是偷来的,难免惴惴不安。特别是发生女尸事件后,他更不安了,他觉得这事不简单,他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绝非幻觉,隐隐觉得前方有未知的凶险在等着他。

可能有什么凶险呢?莫非女尸事件和他意外成为兰姑遗产继承人两者间有关联?想想,他又觉得可能性不大,兰姑已死,膝下并无儿女,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和兰姑毫无关系。

算了,且走且看吧!他暗暗叹口气,凡事都得付出代价,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当初即将生死置之度外走到这一步,如今唯有勇敢面对。反正他赤条条一人,来去无牵挂。不对,他还有忆柔,他不再是一个人。

想到这,他不由睁开眼,低低唤了声:“忆柔。”

“嗯。什么事?”忆柔和合子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相信我,我很正常,很健康,我没有报假案,我真的看到了。”

在国外报假案会被大多数人认定为心理阴暗,还会被打上危险人物的标签,让人敬而远之。忆柔那么文静,那么秀气,余文波担心她被自己吓到,因此急于申辩道。

“我知道,我相信你,别多想,忘了这事吧。”忆柔说。

过后在送合子回去的路上,合子问忆柔,“Bonnie(邦妮),你真的相信Aaron不是出现幻觉吗?那雪地上的女尸哪去了?”

“合子,往后别在Aaron面前提起这事,会引起他的恐慌。”

“这么说你也相信他所见的不过是幻觉?”

“不然怎么解释呢?”

“可是……”合子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Bonnie,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是幻觉,他能出现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你确定和他在一块不怕吗?又或者,根本不是幻觉,而是他真的见了鬼?”

“吱——”就像铁钉划过玻璃,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忆柔脸白白地望着合子,“你别吓我,Aaron他,我想他只是写得太晚,可能恰好写到高潮部份精神有些亢奋,所以才会偶然出现幻觉。这世上是没有鬼的,你别拿鬼吓我!”

“对不起,Bonnie,吓到你我很抱歉。”

“没事。”忆柔扯出一丝笑,脚一踩,车子徐徐往前驶去。

“Bonnie,你爱Aaron吗?”

“当然,他是一个温柔体贴又细心的好丈夫。”

合子一脸羡慕地说:“还有大把钱。唉,可惜当初兰姑出租公寓套间时只限华人女性,否则说不定Aaron现在是我的丈夫,那样我就不必再辛苦工作,早辞职回家做家庭主妇了。”

“想做家庭主妇就赶紧嫁人啊!”忆柔温婉地笑笑。

天渐渐黑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乎也舞得困乏了,不再纷纷扬扬飘落。温哥华三面被山环绕,一面临海,这的夜,静谧而洁净。余文波伫立窗前,默默望着女尸坠落之处。起风了,寒风吹入,窗帘柔柔飘飞,遮住了他大半边身子。

“Aaron?”忆柔推门进来,见状赶紧上前拉上窗子,扯起窗帘,“屋里开着暖气呢,干嘛开窗啊?当心冻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余文波自言自语道。

忆柔一怔,继而抓着他两只胳膊,眼里满是疼惜地说:“别再想了,都已过去,再想只能是徒增烦恼。我给你煲好了汤,跟我来,趁热喝了吧。”

她拉着余文波到了餐厅,因写作伤脑,忆柔每天都会给他煲上一锅补脑汤。喝着汤,余文波仍然心事重重。忆柔是个难得的好妻子,即贤惠又好脾气,搁在一年前,打死余文波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有天能娶上这么漂亮贤淑的女人。

有时深夜回房,望着睡梦中一脸安详的忆柔,他常常心生恍惚,床上这女人真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吗?他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这想法让他不安,也让他缺乏真实感。女尸事件让他越来越恐慌,他担心自己因一时贪恋来到温哥华娶了忆柔,最终会给她带来伤害。

“Aaron,快来看,内地有家网站给你发了签约信息。”

“哦,是吗?”余文波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闻言用力擦擦湿漉漉的头发,将帕子甩在阳台晾衣架上,三步并做两步冲进了书房。

他酷爱玄幻小说,还在国内时没事就爱提笔进行创作,曾想以此谋生,每写到十万字认真检查几遍就会上传到各大网站,然后静观读者反应。可惜每篇小说传上去都无人问津,这让他很懊恼,申请签约也石沉大海。有资深大神告知,写到十万字不能签约就弃坑,否则只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所以尽管他前前后后创作近三年,却没有一部完稿的作品。

“Aaron,祝贺你。”忆柔说。

“呵呵,不过是网站签约,没什么大不了的。”余文波心里偷着乐,嘴上却说得毫不在乎。

“能签约代表网站肯定你的作品,有什么比作品得到认可更令人开心呢?”

“这倒是。”

“不过,Aaron,以后晚上别写改在白天好吗?”

忆柔抬眸看着他,忧虑自心里溢出盈满眼眶,余文波不觉点点头。理论上他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女尸莫名消失这事实在太过诡异,他想还是避避为好,也免得忆柔为他担惊受怕。

然而几天下来余文波苦恼极了,无论他怎么努力白天就是没灵感,写出来的东西首先他自己这关就不去还怎么拿给读者看?虽说如今他纯是为着兴趣而写作,但签了约就得拿出完整作品给网站和读者一个交待!

所以他只好把写作习惯又改回来。

夜,静悄悄。

窗外细雨霏霏,雨打着树叶沙沙响,将原本宁静的夜衬得越发静了。

凌晨三点,余文波不由自主又瞄向窗外,从十二点后他不记得自己往窗外一共瞄了多少次,总觉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从前静夜听雨让他觉得诗情画意,而今雨打树叶声听来竟像是邪魅使者的脚步。

心不在焉的又写了一会,钢笔没水了,他伸手自书架上拿过墨水瓶,吸满水,突然感觉身后仿似站了一人。脊背一凉,他缓缓回过头——虚惊一场,原来是晚风透过半开的窗吹入,拂动窗帘,在墙上投了摇晃不定的浮影。

神经过敏,他暗自恼怒。想想,起身合上窗拉起了窗帘。可是不行,这样一来让他呼吸困难,不管多冷他都习惯推开半边窗只关着纱窗,右侧窗帘也从不拉上。于是推窗关窗,反复几次下来弄得他大为火大,忍不住发起自己脾气。

不就是一莫明其妙神奇失踪的女尸吗?有什么可怕?世上本无鬼,庸人自吓之!余文波对自己的胆小很不满,深呼吸一口,最后一次推开窗帘,他强迫自己安下心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圣贤书”。

时间在笔尖下悄然流逝,温哥华从沉睡中苏醒,余文波搁下笔,在脸上揉了把,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门,他习惯早上去斯坦利公园散会步。拐出楼道,余文波看见史密斯太太牵着她的两个小男孩从电梯出来,她和兰姑关系不错,以往碰上总会扬起肥胳膊和余文波热情打上一声招呼。可这会却避他如蛇蝎,匆匆扯着孩子走了。

真令人不愉快,准备呈给史密斯太太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就胎死在脸上,余文波不无懊恼。抬脚走了两步,迎面又撞上大厦管理员。这是个四十开外留着大胡子的印度人,会说上几句简单的中文,平时看见余文波总爱挤眉弄眼的卖弄他那贫乏得可怜的中文问候语。

有了史密斯太太的教训,余文波不愿再自讨没趣,然而擦肩而过时,他还是希翼能听到他奇腔怪调的“哈罗,您好”声。可很遗憾,大厦管理员让他失望了。

温哥华的冬天是多雨的季节,走出大厦,湿润的空气给呼吸道带来一股温和清新的感觉。自十一月以来,温哥华受墨西哥湾来的气流影响,总是没完没了的下雨下雪。幸好这的雨并不是那种瓢泼大雨,有点像夏季的阵雨,淅淅沥沥下一小会就停。温哥华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在街上也罕见带雨伞的人。余文波历来讨厌撑伞,在忆柔还不是他妻子刚租进这套公寓不久时,有次他外出淋得湿透回来,忆柔对他笑笑,说:“恭喜你,你已经成了半个温哥华人。”

什么谬论,下暴雨坚持不撑伞的就是温哥华人?他扯扯嘴角,往斯坦利公园去了。

三面环海的斯坦利公园占地达 1000 多英亩,是加拿大政府红杉等针叶树的保留原生林区,在 20 世纪初建成为公园,并以当时的加拿大总督斯坦利勋爵的名字命名。自建成以来,斯坦利公园一直就稳居北美地区最大城市公园的宝座。

为强调加拿大的传统文化保护意识,在斯坦利公园里还矗立着数根高低不一的代表原住民文化的图腾柱,上面刻着夸张的神灵,漆得色彩斑斓。转过身,就是波光粼粼的布拉德湾,而对岸则是高楼耸立的温哥华市区,这里和在香港尖沙咀隔着维多利亚湾看中环有异曲同工之妙。

“嗨,早上好,朋友。”公园里,一邋遢的流浪汉走来冲余文波友善地笑笑。余文波不知他是哪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可以说他是余文波在温哥华唯一的朋友。

“早上好。”尽管彼此都不通晓对方的语言,可这有什么呢?他们知道对方第一句话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就行了。

余文波递过早餐,记不清具体是从哪天起他开始和流浪汉一块分享早餐。当然,流浪汉不会白吃他的早餐,吃完他会给余文波拉上一段小提琴做完回报,有时兴致好还会在草地上表演踢踏舞供他欣赏。

以往听完流浪汉演奏的小提琴,不管懂不懂,余文波都会鼓掌表示一下,可今天不知是忘了还是情绪不高,总之流浪汉没等到他的掌声。放下小提琴,流浪汉连比带划叽哩咕噜说了一大通。

余文波看懂了他的比划,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是否有不开心的事。皱皱眉,他说:“汉斯。”汉斯是他自作主张一厢情愿给流浪汉取的名字。余文波说:“汉斯,你知道吗,我苦恼极了。”

抑或是读懂了他的面部表情,汉斯抬抬手,示意他接着往下说。饱受风霜的流浪汉深知,快乐两人分享会变成双份,烦恼两人分担则减少一半。尽管语言不通,可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它能将关怀准确无误地传递给对方。

接收到汉斯的关怀,余文波心里一下温暖起来,心情也豁然开朗。他笑笑,大声说:“没什么,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汉斯,谢谢你。”

流斯咧开嘴,拍拍他肩膀,尔后又冲他竖起大拇指,摇头晃脑的在草地上扭了起来。余文波乐了,也冲他竖起大拇指。

不知不觉一周无波无澜过去了,余文波渐渐安下心来,他甚至怀疑自己那晚真的眼花看错了。

“Aaron。”这天忆柔下班回来对他说:“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说吧,什么事?”

“嗯,合子,她现在住的房子到期了房东要加租,她得另外去找便宜点的公寓。可你知道,这需要时间,所以她想在咱们家暂时借住几天。你看……”

余文波不喜欢合子,可她是忆柔的朋友,汉斯让他体会到身处异乡拥有朋友的友谊是多么可贵。忆柔虽然比他早来温哥华好几年,但余文波知道她并没几个朋友。稍犹豫会,他点头答应下来。

“谢谢你Aaron,吃过饭你和我一块去接她好吗?”

余文波不置可否地笑笑,忆柔温和娴淑,不可否认是个好妻子。但有时他觉得自己和忆柔却不像夫妻,相敬如宾过了头反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两人一个来自内地,一个来自宝岛台湾,可却拥有相同的身世。不,忆柔身世更为凄惨,据她说五岁时父母就双双遭遇车祸而亡,她是在高雄一家孤儿院里长大。余文波知道忆柔内心和他一样敏感自卑。

临出门,余文波突然拉过忆柔,替她紧了紧身上的墨绿小坎肩,并低头在她额上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下。他向来内敛,这少有表现出来的柔情,使得忆柔面上现出淡淡红晕,她仓皇抬眸瞥他一眼,如惊慌的小鹿,看得他心软软一动。

天空又飘起鹅毛大雪,拉开车门,余文波对忆柔说:“钥匙给我,我来开车。”在女华侨过世不久他即替忆柔买了辆小车,权且算做结婚礼物,他自己也考了驾照,但他除去公园散步和在超市偶尔购买食物外几乎不怎么出门,所以用不到车也就没给自己买。

雪,成片成片黏上挡风玻璃,又成片成片被雨刷刮去,这样的天气交通难免有些堵塞。忆柔担心合子等得焦急,从包里取出手机不料没电已自动关机。

余文波微微一笑,递过自己的给她。

转过一道弯,远远就看见合子戴着垂有两条辫子的可爱绒帽站在路边,脚下放着一口大皮箱。余文波一下车,她就冲他鞠了个大大的躬,比以往任何一次躬都鞠得大。

“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还请多多关照。”合子说。

“不用客气。”余文波提起她的皮箱,她又鞠了一躬,余文波也懒得再说,小日本不嫌累爱鞠多少躬随她折腾去。

一路上合子显得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余文波就纳闷了,不知她哪来那么多话,更不知她为何总是这么快乐。要说合子家境不太好,父亲一年四季卧病在床,下面又有两个弟妹要求学,家里就全靠母亲四处打零工和她每月寄回去的一点钱维持生计。这要换了别人,肩上压着家庭重担不说整天愁眉苦脸,但也绝不会如她一般快乐得没心没肺吧?

小日本就是不可理喻!

绿灯亮,余文波往右一打方向盘,小车顶着风雪徐徐向前驶去……

因为住在二楼,平时余文波和忆柔上下都是走楼梯,到了公寓他拎着合子那口大箱子就往楼道走,合子瞄眼电梯说:“这箱子有点沉,电梯正好停在一楼,不如咱们乘电梯吧。”

忆柔止步欲响应她的提议,被余文波不动声色给制止,他觉得有必要给小日本娘们上一课,体现体现咱中国人的素质,于是脱口说:“如果上面有人在等电梯不是耽搁别人时间吗?做事不能只图自己方便,得为别人想想。”

“Aaron。”忆柔轻轻扯扯他衣摆,他随即醒悟,合子此番不是来做客而是上他家借住,方才的话说得有些不妥。他想解释,可又担心画虎不成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好在合子并没多想,反异常诚恳地作了自我检讨,“对不起,是我欠考虑。”

“没事,走吧。”余文波略尴尬地笑笑。

“各位晚上好!”他们上到楼道拐角处,一约摸五十多岁的矮个男人从上面下来,看见他们,干瘦的脸上即堆起了笑。

余文波有些意外,这男人住在他隔壁,他只知道他是新加坡人,余文波在这栋公寓住了快一年总共就在楼道里遇见过他四五次。往常他从不和余文波打招呼,面对面走过彼此都视对方如空气。可这次他却破天荒主动开了口,而且是在他报过假案被人敬而远之后。

“晚上好。”余文波点点头,自他身边走过,并不打算和他多攀谈,对他也没什么好感,面相猥琐生得獐头鼠目不说,焦黑的面皮看去还活像只喝酱油长大的老鼠。女华侨兰姑在世时曾不经意的和他提起过,说隔壁的家伙有些怪异,让他少与之交往。

忆柔也只对他报以浅浅一笑,唯合子鞠了一躬,热情地说:“您好,我是北代合子,请多多关照。”

人家认得你是谁就随便让人关照你,小日本还真是让人无语!余文波心里想着脚下却没停,他听见那男人干笑两声对合子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余先生余太太的邻居,叫我老康即可。”

到家后,合子进屋换上拖鞋就又给余文波夫妇鞠了一个大大的鞠,“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她说。

“你别总是这么客气,你是忆柔的朋友,咱中国有句老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要老是这么客气倒显得生疏,还带给人紧张感。”余文波说罢脱下外套,目光不经意的自忆柔面上扫过。

“Aaron。”余文波进书房没多久,忆柔领着合子进来说:“Aaron,合子想看看你写的小说,可她不习惯在网上阅读,你能把写的手稿给她吗?”

“行,没问题。”对写字的人来说有什么比拥有读者更令人兴奋呢,余文波将自己和网站签约的那本小说手稿拿了几万字给合子。没想到半小时后她又跑来扬着手稿表情有些夸张地说:“Aaron,你写得真好,大大的好,你有没有想过把它变成书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

余文波唇角微勾,“你速度还真快啊,这么快就看完了?”

“嗯,我很用心看的,你要拿去投稿一定能出成书。”

“谢谢。我也想它能变成书,只可惜我们中国出版商目前对玄幻类的书不是很感兴趣,加上我功底尚浅,国内比我写得好的一抓一大把。”

“噢,是吗,那真遗憾。我很喜欢中国文化,这本书我很爱看,你写了多少了,剩下的可以再让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余文波将剩下的手稿一古脑给了她。

“Aaron,汤煲好了,趁热喝了吧。”忆柔端了碗汤走来,合子叫道:“Bonnie,你也太贤惠了吧?Aaron,用你们中国话说,娶到Bonnie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啊!”

忆柔搁下汤碗,温婉一笑,说:“合子,咱们出去看电视,别打扰了Aaron创作。”

“啊,Aaron,打扰了你创作我很抱歉。”合子说着就欲给余文波鞠躬,刚弯下一点腰,想起余文波之前所说别太客气否则会带给他紧张,忙直了腰,吐吐舌头,拉着忆柔闪了。

她俩在客厅看着电视谈笑风生,余文波在书房奋笔疾书,不管合子是真爱看还是假爱看他写的小说,她今晚说的话都给了他莫大的动力,他暗发誓一定要在文坛上闯出一点名气,否则何以配得上忆柔?两人同是父母早逝,忆柔还在孤儿院长大,却毕业于UBC,而他只不过混了个高中文凭,是以他总觉自己和忆柔之间有差距。

“Bonnie。”临睡前,合子忽瞄瞄余文波书房,然后凑在忆柔耳边悄声说“Aaron今晚不会再产生幻觉又见到鬼吧?”

忆柔面色一紧,“晚上别说这个,当心应验,举头三尺有神灵,万一被凶灵听见可就……”

“嘘,让我别说你怎么反倒说上了?还扯上凶灵,你不是说世上没鬼吗?”

“好了,咱们都别说了,说得心里发毛。去睡吧,明天还得工作呢。”

“胆小鬼,我才不怕,若真有鬼我就捉了来做鬼奴。”

“你还说,想吓死我吗?”忆柔做势欲敲她脑袋,合子吐吐舌头,这是个很爱吐舌扮鬼脸的姑娘,她缩缩脖子捂嘴窍笑着窜回了客房。

雪纷纷扬扬渐下渐大,到凌晨三点时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余文波撂笔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合子赞他写得大大的好,使得他灵感如泉涌,一气又写了近万字。戴回眼镜,他伸手拿过墨水瓶,拧盖时瞥见左腕上的表时间指向三点,心里一动,鬼使神差般望向窗外。

这一望,惊得他险些打翻墨水瓶,窗外一白色影子衣袂飘飘地坠落,随即“砰”的一声闷响在余文波心上炸开。

女尸重现?

他面色一紧,迅速扑至窗前。

雪地上,女尸静卧,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余文波双目。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退回桌边,眼却不离女尸,唯恐她再度消失。探手取过笔记本,他如法炮制按上次的办法请人报了案。他必须为自己正名,不信女尸这回还能上天入地!他倒要看看这世上到底有鬼没鬼,若是人为,他定将其揪出来绳之以法!

大地在沉睡,温哥华在沉睡,万籁俱寂中余文波瞪大双眼守在窗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尸,他决定在警官到来前寸目不离地盯着。

蓦地,女尸那头凌乱浸染了鲜血的黑发竟无风自动,数万根发丝狰狞地扬起,如上古神话中巫婆那尖利的长指甲,张牙舞爪,根根似欲夺人性命!

血,黑乎乎的血,顺着发丝滴落,女尸背上瞬间落梅点点,白衣黑血,分外邪魅,骇得余文波双目几欲暴出眼眶。他想跑,可脚下似有无数藤蔓自木地板中钻出紧紧缚住双足,令他分毫也动弹不得;他想叫,可嗓子眼似堵了团棉花,如梦魇般发不出一星半点的声音。急得他浑身冷汗淋淋,他有一种强烈预感,下一秒女尸就会翻转身站起来!

仿佛为验证他的预感,女尸发出了一声幽长若有若无地叹息,飞舞的长发悄然垂下,随后头一点一点抬了起来,惊得余文波魂飞魄散,上下牙不住打颤。

女尸慢慢转过脸,当她双眼对上余文波视线,阴阴一笑时,余文波一个趔趄,吓得差点摔倒在地。他死死拽住窗帘,目不错睛地盯着女尸,面上神情看去恐惧到了极点,因为这女尸居然是——合子,一个留着长发的合子!

难道合子早已死去?现在的合子实际上是个女鬼?

静静的夜里,余文波听到自己心跳响如战鼓!

没有风,落了雪花的树叶静止未动,然而“合子”一头长发却又猛的飘飞如旗,妖冶地泼了满天满地。风卷着她的睡袍往后狂飙着鼓起一个苞,仿似有了生命般在鬼叫咆哮!

余文波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想跑却跑不了,一双眼定定黏在了“合子”脸上。

诡异的寂静充斥着整个天地,一人一尸默默对峙着……

血,又是血,从“合子”眼里慢慢爬出,余文波的惊恐万状似乎让她很满意,唇角一点点往上翘了起来,笑得极是诡魅。她盯着余文波,双脚忽离了地面寸许,继而缓缓抬起双臂,身子往前一倾,仿似就欲扑向他。

魂飞天外,余文波不由自主倒退好几步。

能动了?反应过来,他转身就跑,书房门却在此时无声开了,身着白色睡袍的合子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惨白的日光灯打在她脸上,映得她脸也惨白惨白。

“Aaron,那个……”合子边说边抬脚走进书房。

“不,不不,你别过来,别过来!”余文波失控的大叫起来。忆柔被惊醒,慌慌张张趿了拖鞋跑来,一迭连声问着:“Aaron,Aaron,怎么了怎么了……”

听到忆柔声音,余文波浑身一激灵,一掌推翻冲过来的合子,跌跌撞撞奔进客厅,迎面挡住忆柔,迅速转身,两眼戒备地瞪着书房,护着忆柔一步步往后退。

“发生了什么事?Aaron。”忆柔声音微颤。

“Aaron,你为什么推我?”合子差点被他一掌推倒,跟出来见余文波盯着自己满脸惊恐,两条腿不住哆嗦。她神情一滞,随即面上现出一丝顿悟,“Aaron,莫非你又看见……”

“你别过来!”与其说余文波此刻是在保护忆柔,不如说是忆柔给他壮了胆。他盯着眼前这个短发的合子,唯恐她眼里冒血,双脚离地忽然扑过来。

“合子,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从Aaron书房出来?”忆柔自余文波身后探出头问道。

“洗手间的便桶堵了,我来找Aaron去看看,可他一见我就大叫,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你应该去找管理员。”

“我想问题不大,而且这大半夜的为点小事去麻烦管理员好像不太好。”

“不,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工作。”

“那好吧。”合子刚抬脚,余文波就急护着忆柔往后退,“Aaron,你为什么怕我,能告诉我原因吗?”合子看去纳闷极了。

“没……没什么,你快去找管理员吧。”余文波像送瘟神一样用目光将合子送到了门外,待她脚步在楼道响起,他想冲过去反锁大门,可又害怕扑过去门会突然自开,就像方才书房门那样,似乎门窗根本防不住合子。

“Aaron,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突然这么怕合子?”忆柔面露不解,转到余文波前面,眼里透出丝丝惊恐。

“听我说,警察马上就会来,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等警察来了再说。”余文波怕吓到忆柔,没敢说出实情,他一把搂住忆柔退到墙角,紧张地盯着大门,祈盼着警察快点到来。

“你又报警了?”忆柔蹙起眉头,眸中看去又多了层忧虑。

楼道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合子领着大胡子的管理员和几个警官上来了,这次为首的是个高大的黑人警长,上回那蓝眼晴的年轻警官也在,他冲缩在墙角抱着忆柔的余文波摆摆头,“噢,该死的,戏弄我们很有趣吗?”说罢斜眼对身边一警官说:“瞧这愚蠢的中国人,脸都吓白了,真见鬼。”

“警官先生,你必须为你刚才的话道歉!”忆柔挣脱余文波怀抱,义正言词地逼视着他。合子也说:“是的,你得道歉,否则我真替你感到羞愧。”

“杰西。”黑人警长抖抖眉毛,回头说:“你这蠢货,赶快道歉,立即,马上。”

“好吧,我收回,对不起,是我失言。”杰西耸耸肩说。

“都请进来吧。”忆柔刚准备上前,余文波就扯住她指着合子说:“她不是人,她是鬼!”

“Aaron?”忆柔和合子几乎异口同声,两人面上均露出不解之色。合子瞪着余文波,愣了愣,将目光转向忆柔。对上她视线,忆柔读懂了她的眼神,眸中忧虑不觉更甚。

“噢,佛祖啊,原谅愚蠢的人类吧!”大胡子的印度管理员能听懂简单的中文,见余文波指着合子说是鬼,他晃晃脑袋,举起两手说:“我还是去干我的工作好了,各位,失陪。”

“谁能告诉我这位先生是怎么回事?或者他需要一名心理咨询师。”黑人警长和忆柔她们一样,怀疑连报两次假案的余文波心理出了问题。

“忆柔,你告诉他们,我真的又看见了跳楼的女尸,而且她还冲我阴笑,还准备攻击我。真的,千真万确,我没说一句假话,那女尸就是合子!虽然她变了一头长发,可是相信我,忆柔,我真的看见了,就是她!”警官们的到来让余文波心里的恐惧消减大半,但情绪却激动起来。

“Aaron,我很奇怪你会把我和女尸扯到一块,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莫非……”合子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莫非你不乐意我借住在此?好吧,如果是这样,我可以马上收拾行李离开。”

“你别过来。”余文波情不自禁抓着忆柔退了两步。

“Bonnie,我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烦恼,谢谢,也谢谢你,Aaron。”合子说完冲他俩深深鞠了一躬,她眸中流露的歉意、真诚及难过一目了然。在她抬脚往客房走去时,忆柔拂开余文波的手上前一把拉住她,“合子,别走,咱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你是我的校友,是我的好友,如果让你这样带着委屈半夜走掉我心里会不安,Aaron过后……也会不安。”

“忆柔,难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Aaron,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合子,但请你相信我,相信我的朋友,好吗?合子是个善良的女孩,我了解她,请相信我!”

“可我真的亲眼看见是她,我不是想赶她走故意冤枉她,我没必要这么做,不是吗?不高兴她来借住我可以直接拒绝,我干嘛还要开着车去接她?瞧,她的睡衣,女尸穿的就是这件睡衣,背上还有血,不信让她转过身去。”

他话音一落,合子就转过了身,余文波傻眼了,背上没有一丝血迹?老天,他要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Aaron,这下你该相信合子了吧?她要真是鬼想害你,这会你还能站在这吗?再说她有什么理由要害你?在这我们都是异乡人,可我有你,你也有我。

但合子,她只是一个人,为了生计,为了前程,为了远在日本的亲人,她一个人孤单单的在异国他乡努力打拼着!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你答应让她借住在我们家,她感激还不及,哪会存了心来害你?”

听了忆柔的话,余文波痛苦极了,他定定看着合子,忽跑去洗手间。那印度管理员正撅着屁股在疏通下水道,回头见他跑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余文波没理他,洗手池的架子上搁了一面小圆镜,他平时爱拿着在阳台上刮胡子,据说摆在洗手间里的镜子能照出鬼影,他抓过镜子跑回客厅对着合子照去。

镜中,合子一脸幽怨地看着他。他又用力拽拽她的短发,想看她是否戴着假发,可她没有。

“我说先生们女士们,够了,我们可不是大半夜冒着风雪跑来这受冷落的。”黑人警长对他们将自己这帮人晾在一边表示出不满,他偏头吩咐手下,“好了,伙计们,带上这位先生,我们得走了。”

“警官。”忆柔拉住余文波,担心忧虑全写在了脸上。

“放心吧,夫人,我们会替这位先生请心理咨询师,如果证实他确实出了状况,我们会提前把他送还给您。不过您得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明白吗?”

“忆柔,他跟你说了什么?”余文波从黑人警长的表情及他看自己的眼神猜出了几分,他不认为自己心理或神经有问题,虽然他脑子现在一团混乱,也闹不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好了,我说你这家伙,跟我们走吧。”蓝眼晴的杰西有些不耐了。

“Aaron,他们要带你走,他们认为你心理……”

“不,我心理没问题。”余文波打断忆柔,“我可以跟他们走,但我不能将你和她留在家。”

“Aaron!”忆柔转眸看着合子,给了她一个充满歉然的苦笑,尔后对余文波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我要害Bonnie不会等到今天,相信我,Aaron。”合子看去无比真诚。

眼前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啊?世上哪来鬼?可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一幕,余文波心里总觉忐忑。他试图劝说忆柔去酒店,但转念想到,如果合子真是鬼,躲得过初一也射不过十五,何况酒店能防得住合子吗?

“真见鬼,我们可没时间跟你闲耗。”杰西上前架起余文波胳膊就往外走,黑人警长耸耸肩,对忆柔和合子说:“女士们继续睡吧,晚安。”

管理员修好便桶出来,见他们欲带余文波走,鼓鼓眼说:“一切都结束了吗?噢,太好了,我也完事了,还等什么呢,一块下去吧。”经过忆柔身边他突然凑在她耳边说:“你得给他请个心理咨询师。”

“谢谢。”忆柔拉着合子跟了出去。

下楼时,余文波不安地回头看她俩,却恍惚瞥见隔壁老康家的房门被悄然关上,再瞧,那门静静关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难道真是他的幻觉?天啦,余文波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从大厦出来,他不由自主望向女尸坠落之处,和上次一样,除了警官们留下的脚印外雪地上空无一物。

伫立窗前,忆柔默默望着警车载着余文波驶离自己视线,美丽的眸中盈满忧虑,合子在边上叹口气说:“Bonnie,我想我还是走比较好,两天内我会尽快找到便宜的公寓。”

“合子,我现在心情已经够糟糕了,你就别再添乱,房子慢慢找吧,别和Aaron计较,他……”

“你相信他确实出了问题,所看见的都是幻觉对不对?我早说过,他能出现一次幻觉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忆柔心烦意乱地摇摇头,“Aaron其实是个极骄傲的人,他立志要成为大作家,如果警方请来心理咨询师证实他真患有心理疾病,这会毁了他的!”

“可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心理咨询师,他还需要心理医生,他必须得服药,否则最后毁的不光是他还有你!Bonnie,你想想,这次他的幻觉是不是比上次要来得严重?今天他能把莫须有的女鬼看成是我,明天就能看成是你,到时谁能保证他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伤害?”

忆柔身子一颤,“合子,你别吓我,Aaron是个斯文儒雅的人,虽说性恪有些内向,但绝没有暴力倾向。”

“Bonnie,当他陷在幻觉里极度惊恐时你能保证他不会变成魔鬼吗?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物极必反,先前他有多害怕我你也亲眼瞧见了,下次若对象换成是你,当你试图接近他安抚他时,你确信他不会因害怕你为求自保而做出丧失理智之举?你确信吗?”

“你别再说了,合子,你吓到我了,我该怎么办?”

“别怕,有我呢,说到这我倒想起我暂时不能走!至少在Aaron病情没得到有效控制前我得继续留在这,咱们是好友,我不能在预见到你有危险时放任不管!”

“合子……”忆柔眸中涌上泪花,伸手拥住合子,在她耳边喃喃说:“Aaron是个好丈夫,他对我温柔又体贴,我真不希望他有事。或许,这次和上次一样,他只是写累了才偶尔出现幻觉。下次,不,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这种可怕的幻觉出现,对不对?合子,你说对不对?”

合子又叹口气,轻轻拍着她后背说:“Bonnie,我不能因安慰你就顺着你这么说。是,我承认他平时看去温文尔雅,可他事实上是个危险人物,现在回想他的作品我就不寒而粟,里面不是妖就是魔,充满血腥杀戮!食物放久都会发霉变质,你想,Aaron整天宅在家,时时刻刻沉浸在他编织的玄幻故事里,他与外界几乎脱节,这样很容易造成心理上的变化,你得带他多出去走动,多与人接触交流,要不让他学英语,转移一下他的兴趣?”

“这没用,Aaron根本不会学。”忆柔抬起头,“当初我搬进来时兰姑让我教他英文,条件是我不必付每月的房租并额外支付报酬,可Aaron成天只顾着构思他的小说,今天教的明天就忘,到现在他连简单的日常用语都还听不懂。”

“这不行,为他好也为你自己好,你不能再放任他继续宅在家。至于他的小说,最好也别再写,要写也得等他心理完全康复之后,一定得让他瞧心理医生,或者你可以先去咨询一下。”

“警官说会给他请心理咨询师。”

“别信他们说的,他们不会在这事上花费精力,兴许回头就给忘掉。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须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去联系心理医生吧,把他的症状和医生说说,明白吗?”

“好吧,谢谢你,合子,没有你这晚我都不知怎么渡过。”

在合子的劝说下忆柔开始联系心理医生,然而余文波此时却对她产生了怀疑! rxvJyBWUKD5ewDkc2jLghMFrKNutB0/qu0tYYklG9tqrFlJjfuDWNnydBEAdYt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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