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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
(1926 年 4 月 20 日)

明天我将会以另一副样子起床,将会克制住自己,并着手工作。但今宵要与你共度。他们终于各自回到两个房间里去了。今天我动笔给你写五封信。儿子患感冒,热尼娅在照看他,还有弟弟和弟媳。家人走进走出。那道你汲自我体内并为你饮用的语言流中断了。我们相互躲避。书信一封接着一封,全都见鬼去了。哦,你工作得多么奇妙!但是你别毁了我,我想与你一同生活,长久、长久地生活。

昨天我在你填的表上读到了关于母亲的那段话。这一切太奇妙了!我的母亲在 12 岁时演奏过肖邦的协奏曲,似乎是鲁宾斯坦担任的指挥。或者是鲁宾斯坦出席了彼得堡音乐学院的演奏会。然而,问题并不在于此。当小姑娘演奏完毕时,把她高举过乐队,热情地吻了她,并对全场的人(当时是彩排,听众均为音乐家)说:“就该这样演奏。”小姑娘名叫考夫曼,是列希蒂兹基 的学生。她还健在。我想必很像她。她是谦逊的化身,在她身上已没有丝毫神童的痕迹,她把一切都献给了丈夫和孩子,献给了我们。

但我现在是在写你。早晨醒来后,我想到那份调查表,想到你的童年,我泪流满面地哼唱一首又一首叙事曲,还唱小夜曲,唱你与我在其中熏陶出来的全部曲子。我大声痛哭。妈妈已不再为我们演奏。我将终生记着忧郁的、富有爱心的她。

我需要给沃洛申 和阿赫马托娃写信。两个封好的信封很快就摆在了一边。我想与你谈一谈,并立即察觉出了差异。犹如一阵风掠过发际。我实在是无法给你写信,而是想出去看一看,当一个诗人刚刚呼唤过另一个诗人,空气和天空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这就是鞋楦,这就是相互依存的我们,这就是一份不够吃的口粮,如果你能活下来,并允诺我说我也能活下来,那我们就应当靠它来度过一年。我亲爱的友人,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从来也没有这样说过。让我确信你是信赖我的,你是相信我的感觉的。我将告诉你,这迟延自何而来,为何与你相伴的还不是我,而是夏夜,是伊·格 、柳·米 和其他的人。

这一点我以后再作解释。

与自己的梦境相反,我在一个幸福、透明、无边的梦中见到了你。与我平常的梦相反,这个梦是年轻的、平静的,并毫不困难地转化成了梦醒。这是在前几天发生的事。这是我对自己和你称之为幸福的最后一天。

我梦见城里的夏初,一家明亮纯净的旅馆,没有臭虫,也没有杂物,或许,类似我曾在其中工作过的一个私宅。那儿,在楼下,恰好有那样的过道。人们告诉我,有人来找过我。我觉得这是你,带着这一感觉,我轻松地沿着光影摇曳的楼梯护栏奔跑,顺着楼梯飞快地跑下。果然,在那仿佛是条小路的地方,在那并非突然来临、而是带着羽翼、坚定地弥漫开来的薄雾之中,你正实实在在地站立着,犹如我之奔向你。你是何人?是一个飞逝的容貌,它能在情感的转折瞬间使你手上的一个女人大得与人的身材不相符,似乎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为所有曾在你头顶上飘浮的云朵所美化的天空。但这是你魅力的遗迹。你的美,照片上反映出的美——你在特殊场合下的美——亦即硕大的精神在一位女性身上的显现,在我坠入这些祥和之光和动听音响的波涛之前,它就已经在冲击你周围的人。这是你所造就的世界状态。这很难解释,但它使梦境变得幸福和无限。

这是生活中首次强烈体验到的和谐,它十分强烈,迄今为止只有疼痛的感觉才如此强烈。我置身于一个对你充满激情的世界,感受不到自己的粗暴和迷茫。这是初恋的初恋,比世上的一切都更质朴。我如此爱你,似乎在生活中只想着爱,想了很久很久,久得不可思议。你绝对地美。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的生活类似物中,也就是在空气和钟点的类人体中,你成了茨维塔耶娃,也就是成了诗人终生向其发问却不指望得到回答的那一切东西的一副公开的喉舌。你是广大爱慕者奉若神明的原野上的大诗人,也就是极端的自然人性,不是在人群中或在人类的用词法(“自发性”)中,而是自在而立的。

因此,当两年前我在那同样的波涛中着手收集你的作品,并开始遇上兰夫妇 时,我不认为兰夫妇有任何意义,这违背你的凭证,也许还违背你如今的意见,兰夫妇在你的心目中还是有分量的。因此,对我而言,只存在一个谢·雅 ,以及我的生活。

你在信中问到那个手指僵直的女人:“你也许爱过她吧?”你就是这样看我并说你了解我的吗?但是要知道,即便艾·尤 是一个完全相反的人,那么,我当时仍需要某种特殊的东西,它会让我摆脱某些岁月和人而回归生活的本原,回到入口,回到起点,换言之,仍需要你,好领我步出旧途,获得某一相称的命名。我并不只是个已婚者,我还是我,我是一个半大孩童。也就是说,在这一点上我没有那种具有歪曲生活之危险的频率。再问一句,你明白吗?

有过几件使热尼娅因不充分的理由而感到痛苦的事,也就是我刚刚开始爱恋、甚至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就爱完的那些时刻。有成千上万的女性,如果我放任自己,我都不得不去爱。我准备迎向女性温柔的任何一种流露,我的日常生活充满女性温柔的假象。也许,我生来就是这一特征的补充,我正是在强烈的、几乎是绝对的克制中形成了自我。

就这样,艾·尤可能对我怀有反感的全部引人注目之处就在于,甚至在造成热尼娅痛苦的不充分理由中也没有她。我在交际场合见过她两三次,但常在别人的圈子里,而不在自己的圈子里。我在场时,她曾向众人宣布,她如何如何,而我甚至没去理会她。我因她的不知分寸而害羞,推说我不过是个草包或无灵魂的木偶,我还讲了在那些场合下该说的一切。我不得不去她那儿,并不是因为她的提示,而是由于你的叶赛宁,是根据那条会把来自陌生世界给你我各种帮助的一切东西的价值夸大得十分离奇的自然法则才这样做的。她给我读了她的散文,我在她值得夸奖的地方夸奖了她。她不无才能,但我告诉她,作家与作品是由第三维度——深度造就的,深度能让所叙述和展示出的一切垂直腾升在书页之上,更为重要的是,能使作品脱离其作者。我告诉她,她缺乏这一点,这一点的获得需要付出工作。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想要讨好我,或是竭力想来同情我。她并无与我结交的真正理由。我想说,从各方面看来,我对于她只可能是个零,或是无关紧要的,如同那些因模仿我和其他人而深感矛盾的大多数人一样,都是无关紧要的。在你的来信之后,她开始使我感到不快,你当然能相信我,这并非由于那些评论《加朋》 的话(那段诗她只听过一次,而且我不是单为她念的),这些言论对我而言并不新鲜,而是因为你自黑夜中出现于你的信中,出现于你的第一封信中,它使得我难以再忍受没有你的未来生活。

玛丽娜,请允许我停止这自我折磨,这种自我折磨对谁都不会有任何好处。我现在要向你提个问题,在我这一方没有任何解释,因为我相信你的理由,这些理由应当为你所有,它们应当不为我所知并构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请你回答这一问题,如同你从不对任何人作答,——如同你对自己作答。

我是立刻就去你处呢,还是过一年之后?我这种犹豫并不荒诞,我有在行期问题上拿不定主意的真实原因,却又无力坚持第二种决定(即一年之后成行)。如果您支持我的第二种决定,那么则会产生下列情况:我将尽可能紧张地干完这一年的工作。我会转移,会前行,并且不仅是迁移到你身边去,而且也可能成为生活和命运中某种对你而言(请作最广泛的理解)更为有益的东西(若去解释,则要写上好几卷书),胜过此时的一切。

因此我请求你的帮助。你应当想象得出,我在如何读你的信,读信时在我身上发生着什么。我将不再给你回信,也就是说,永远不再放纵感情。也就是说,我将在梦中见你,而你却对此一无所知。这一年是个尺度,我将遵循它。这仅仅是指工作和装备,是指继续努力,其目的在于向历史奉还显然已与它相脱离的那一代人,即我与你所处的那一代人。

什么话也不再说了。我有一个生活的目的,这个目的就是你。确切地说,你成为我生活的目的还在其次,你是我的劳动、我的灾难、我如今的徒劳作为的一部分,当能见到你的幸福感将在今夏遮掩了我的一切的时候,我便看不见这一整体的各个部分,那些部分也许只有你能见到。在此说得过多,就意味着模糊不清。玛丽娜,如我求你那般去做吧。请环顾一下四周,深思一下自我,只深思你周围的一切,哪怕这是你对我的认识也好,或者哪怕这是你的那些法国渔夫在清晨当着你的面所说的话也好,——仔细望一望,并在这一环顾中获得回答的动力吧,可是别在你想见到我的愿望中去汲取回答的动力,因为你知道我多么爱你,你必定想看到这一点。

请立即回信。

如果你不阻止我,我将两手空空仅仅奔你而去,甚至想象不到还能去哪儿,还能干什么。

别屈从于你心中的罗曼蒂克。这很糟,而并非很好。你本身就比这“仅仅”宽广得多,我与你同样。而且,如果说世上还有命运,而且我在今春已见到了它,那么这还不是那环抱我们俄罗斯人的空气(也许是遍布全世界的),在那种时候可以相信偶然事件的人性,或者说得更好听一点,是可以相信诗人等同于默默无闻。这时应当用自己的手充实自己。而这便是一年。可我几乎确信,我此刻就会抛下一切工作去你处。反正一样,当你还没有让我安定下来时,我什么也干不了。

给你寄上一张照片。我很不像样子。我也就是照片上这个模样——照片照得很成功。我只是眯缝着眼,因为我在对视太阳,这就使照片变得特别糟糕。眼睛应当闭上。

别听我的。随意回信。恳求你。

1926 年 4 月 20 日 PfstTQvMAVrT6gRodxaTsQ/FFJq2qfyQBQ5z8c3lAOCT+R07DW22gDutZblA1z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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