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帕斯捷尔纳克致里尔克
(1926 年 4 月 12 日)

敬爱的伟大诗人!

我不知道,这封信将在何处收尾,以及它与生活有何区别,请允许我一吐为快吧,怀着我已体验了 20 年之久的爱意、敬慕和感激。

我把我性格的基本特征和精神生活的全部积累都归功于您。它们是由您所创造的。我与您交谈,犹如人们谈论久已逝去的往事,那往事后来被视为当今正在发生的事情之根源,仿佛后者就源于前者。我作为一个诗人竟能为您所知,这让我喜不自胜,……我很难想象自己是个诗人,如果说诗人指的就是普希金或埃斯库罗斯的话。

命运的这种结合以其令人痛苦的不可能性穿透了我,造成一种它是不可思议的感觉,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诸笔墨。我奇迹般地偶然引起您的注意这件事,震撼了我。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在我内心激起了一种类似电流短路的感觉。

当我在列·奥 的来信里读到关于这件事的那几行文字时,家人全都外出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我冲到窗边。外面下着雪,行人在眼前走过。我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我哭了。儿子和保姆散步回来,接着妻子也回来了。

我却沉默着,——几小时内我没能说出一个字。

此前,我一直因您的诗歌那广阔、无穷、深邃的恩赐而无限地感激您。如今,我又因您以特殊形式表达的对我的命运突然、精心、善意的介入而感谢您。详细地叙述这一点,也许就意味着妄想获得您的关心,而我从不打算这样做,除非您本人吩咐我这样行事。这也许还意味着去理解历史上一系列悲剧性事件并对它们做出叙述,这无疑已超出了我的能力。

而且,每一个有能力学习的人,都能够从我们的生活经验中领会到,直接表达出来的伟大,往往会转化为其对立面。它实际上会成为伟大的卑微和积极的保守。

我们的革命亦是如此,它是一个与生俱来的矛盾:时间之流的断裂,往往貌似一处静止不动但动人心魄的名胜。我们的命运也是如此,是静止的、短促的、受制于神秘而又庄严的历史特殊性的,甚至在其最微小、最可笑的表现中也是悲剧性的。

然而,我这是在说些什么啊?谈到诗和诗人,换句话说,谈到欧洲共性之光每一次折射中的特殊人物,亦即众多无名的同时代人融汇一体的命运,——谈到诗,一切依旧。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此处一切均取决于偶然性,一旦它被深刻、适时地接受,就会产生不充分的折射。这时,一切就变得极其简单,变为非历史的和顺应时代潮流的,变为自由而又命中注定不幸的。于是在七年未尝到这使人虚弱无力的幸福之后又会重新成为一个诗人。最近几天,在我的身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在此之前漫长的七年间,我非常不幸,甚至连死都无所谓,虽说在极度的沮丧中也从未忘记革命那崇高的悲剧成分。我完全无法写作,得过且过。一切都已在 1917—1918 年间写尽了。

而如今我却仿佛再生了。这有两个原因。原因之一我已经谈了。这一原因迫使我闭口不再称谢,因为无论我怎样书写谢意,也无法与我的心情相提并论。

请允许我再谈谈另一个原因,况且这两个事件对我而言是彼此相关的,这事涉及一位女诗人,她热爱您的程度不下于我,与我对您的爱亦无二致,她(无论是广义地还是狭义地理解)可以与我一样地被视为您那能动的、涵盖一切的诗歌传记中的一个部分。

在得到有关您的消息的那一天,我通过这里的一些间接途径得到一部长诗,长诗写得诚挚而真实,如今在苏联我们谁也无法那样写作。这是那一天里的第二次震撼。这便是玛丽娜·茨维塔耶娃,一个天才的大诗人,一个就其素质而言与德博尔德–瓦尔摩尔相近的天才。她现侨居巴黎。我希望,哦,看在上帝分上,请原谅我的大胆和公然的搅扰,我希望,我斗胆希望她也能分享到我由于您而获得的这种欢乐。我在设想,一本由您题签的书,比如说,一本我仅仅耳闻的《杜伊诺哀歌》,对于她来说将意味着什么。请原谅我吧!但是,在这一意义深远的巧合的折光中,在欢乐的眩惑中,我倒是愿意认为,真理就存在于这折射之中,我的请求是有意义的,是会被应允的。为了谁?为什么要这样?这我无法道出。也许是为了一个诗人,这位诗人在永恒地编纂诗的内容,并在不同的时代变换不同的姓名。

她叫玛丽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现居巴黎:19 arr. 8, Rue Rouvet

请允许我认为您的答复就是实现我为茨维塔耶娃所作的这一请求。这对我来说也将是一个征兆,说明我还可以继续给您写信。我不敢希求直接的复信。我本来就以这封显然满纸谬误和荒唐的长信占用了您这么多时间。当我开始写信时,我只想充分地向您表明我的崇敬。我意外地、不止一次地感觉到,您对于我来说已成为一个启示。

我忘了,那些延伸到岁月、年龄、不同地点和地位的感觉,是无法屈从于突然想要用一封信来对它们加以概括的尝试的。谢天谢地,幸好忘了。否则,我就无法写出这些平庸的文字来了。写就的信页摆在这里,由于其冗长和不逊,我永远也不打算把它寄给您。还有两本诗集也摆在这里,最初我打算将这两本诗集寄给您,好让它们如封漆一般可触摸地封印此信,可我没寄,因为我担心您有朝一日想起来读这块封漆。然而一切均属多余,只需道出最重要的一点。我爱您,犹如诗是可能而且应当被爱的,犹如有生命力的文化颂扬其顶峰、为它们而欣喜并依赖它们而存活。我爱您,我可以自豪的是,无论是我的爱还是我已提到的我最好的、也许是唯一的朋友玛丽娜的爱,都是无损于您的。

如若您愿意以您亲手写下的几行文字来赐我以幸福,我请求您让茨维塔耶娃转寄。不能肯定瑞士的邮件能抵达我们这里。

您的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 9QrYNx4GvLBr81thB62CS2lieJgFCwzUJ8JAB5IpYQ4HAmiqY3bi0eJOTPmTcjFM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