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和同事总是抱怨,孩子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学习成绩又下滑了,老师又叫家长谈话了,一片茫然和焦虑,家长不满意,孩子不快乐。
我问,孩子有时间玩吗?有啊!上周我才带他去吃烧烤,看电影,连吃肯德基,一下子几百块就花出去了。有啊!人家的娃娃不准玩电脑,我每个星期都给两个小时玩。
我知道,这是事实,但也知道,他们所说的玩,和我所说的“玩”,不是一回事。我说的“玩”,是指儿童的游戏活动。
我们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少儿时期的“玩”,是那么让人难以忘怀。那些游戏活动,是那么的丰富多彩。“打游击”、躲猫猫、滚铁环、捉蛐蛐、玩泥巴、踢足球、拍三角板、弹玻璃球、做万花筒、叠纸飞机、玩香烟盒、养鱼喂鸟、养猫养狗、爬墙上树、下河捉鱼捞虾、打弹弓、放风筝、抽陀螺、玩滑轮车、做小手枪、养鸡养鸭喂鸽子,当然还有女孩子们玩的跳皮筋和“过家家”。春天有春天的游戏,夏天有夏天的玩法,秋天有秋天的乐趣,就是到了冬天,也要弄个小铁皮罐,放了木炭烧火玩,总有玩不够的时候,总有不尽的快乐。
我常常在想,今天的孩子,为什么没有我们儿时那么快乐?
按说起来,今天的孩子应该是很幸福很快乐的。有吃有穿比我们好得太多,住高楼,有自己的房间,吃肯德基、德克士、麦当劳,喝可乐,拥有各式各样的玩具、游戏机、电脑、电视、芭比娃娃、绒毛玩具、变形金刚……物质条件这么好了,可孩子们怎么却没有我们儿时那么快乐呢?
今天的孩子,玩的时间肯定比我们少了。孩子刚刚会说话,就教他们认字;刚到入托年龄,就不遗余力地选择一个好的幼儿园;刚到入学年龄,又赶紧选择重点小学,接着是重点初中,然后是考一个好高中、考重点大学,日复一日的考试,异常繁重的作业,十多斤重的书包,老师和家长不断的压力,学校的升学率等等。孩子们哪里还有时间玩,还能玩些什么呢?
在巨大的、不停顿的压力下,“玩物丧志”“业荒于嬉”的观念,使许多家长更不容许孩子们玩了。哪怕是有了时间,也会让孩子们去补英语、补数学,学琴、学画、学舞蹈,考级。一句话,“玩”离孩子们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其实,今天孩子们缺少快乐,不仅是因为学习紧张,不仅是没有时间玩,更不是玩具的有无和好坏。
他们之所以没有那么快乐,是因为失去了一种儿童应有的生存状态——少年儿童的游戏活动。这绝不是简单的、可有可无的东西。
非洲草原上的狮子、猎豹,在幼年阶段,每天都要互相打闹嬉戏。对它们来说,这既是游戏,也是捕猎技能和体能的学习锻炼。在快乐中,它们逐渐学会了猎杀和躲避危险的本领,许多动物都是如此。
人类其实也同样如此。儿童时期是一个人成长的至关重要的时期,而游戏活动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非常重要,不可或缺。
文化学者蔡丰明在其专著《游戏史》中说:“游戏虽然是一种娱乐性活动,但是却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和社会意义。它是人类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具体方式,是与人们的社会生活密切相关的一种文化活动。”
当代著名英国人类行为学家德斯蒙德·莫里斯在其所著《人类行为观察》一书中,当谈到人类的游戏行为时,说过这样一段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一个被禁锢的、狭隘的和死气沉沉的生活,将意味着巨大的灾难。各种幼小动物的嬉戏打闹,是学习捕猎和生存的本领,人类的儿童游戏活动,学习的东西更多,是与学习知识同样重要的两种基本活动。”
总之一句话,儿童游戏不是简单的玩,古今中外,儿童游戏在人类发展进程中的作用都是非常重要的。
儿童游戏是有它的特定性的。
现在的孩子也有玩的时间和方式,但基本上是一个人独自玩的,玩游戏机、玩电动玩具、玩电脑、玩遥控模型等等,总之,是个体独自的活动。而儿童的游戏,是同龄人和相近年龄的小孩群体进行的活动,是一种儿童之间的社会交往。所以,再好玩的玩具,一个人玩不了多久,就会觉得没意思了,孩子们往往会发出抱怨,不好玩!又想要新的玩具了,而大人们也会愤怒:你到底要玩什么!而有的孩子则时常会缠着大人,要求陪着玩,因为没小伙伴一起玩。
幼儿园里也有“游戏”,老师拍拍手:“小朋友们,我们开始做个游戏!”那叫游戏?那是集体活动,是上“游戏课”,是“被游戏”。
曾几何时,政府有关部门组织了“过一把怀旧瘾”活动,让大人们带着孩子在广场上滚铁环、踢键子,很是热闹。那不是儿童游戏,是大人们在游戏,大人们在怀旧。儿童游戏是孩子们自己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是孩子们自己一起玩。
许多的儿童游戏活动,从玩具到游戏过程,都是要孩子们自己动手和创新的。而今天孩子们的游戏玩具,几乎无一不是现成的、机器统一制造出来的。
今天许多家长,带孩子学弹琴、学书法、学跳舞,那更不是游戏,那是学习。对一些孩子来说可能有快乐,因为他们喜欢,但对多数的孩子,实际上是一种折磨和痛苦。没有快乐,就不叫儿童游戏。
当然,带孩子出去郊游、吃喝、看电影,可以说是玩,但肯定不是儿童游戏。
对于今天的孩子们来说,因为时间、因为生活方式和居往环境的改变等等,他们逐渐失去了儿童游戏。他们不仅仅失去了应有的童年快乐,或许失去了更多。
他们从小就生活在高楼林立的水泥森林之中,生存在一应俱全的“金丝笼”中。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戒心和陌生感,同住一栋楼、一个单元甚至是一层楼,互相几乎不知道姓是名谁,更别谈孩子们的交往。
我们儿时的游戏,许多都是群体的方式。在游戏过程中,必须依靠同伴的团结互助才能取胜;儿童游戏是充分体现公平公正的,玩伴没有贵贱贫富,游戏规则是大家共同遵守的;游戏是民主的,谁当“大王”,谁当“队长”,要靠威信和能力,并通过大家推选出来的,玩伴队友的分配,是靠随机“点兵点将”产生的;游戏的规则是谁也不能够违反的,玩不起耍赖,是会被大家嘲笑、鄙视和抛弃的。在游戏过程中,小孩子们的诚实、守信、团结、勇敢、担当、公正等等优良品质,会自然形成和提升,不良的品性会被限制、弱化、甚至消失。这种此消彼长是在儿童自己的游戏活动中潜移默化发生的,孩子的许多教育,大人不用操很多心。
我们儿时的许多游戏,本身就是一种极好的体育锻炼活动,是增强体能和技能的最好方式。而这一点,对我们今天的许多孩子来说,却是致命的缺憾,不是小胖墩,就是“豆芽菜”,他们失去了许多奔跑、跳跃、攀爬、搏斗等锻炼的时间和空间。
我们儿时的许多游戏,是必须在自己动手的过程中进行的,许多玩具是要自己制作的,制作本身就是游戏,没有创造力和动手能力,你是不可能参与进去的,而创造力和动手能力,是孩子们在游戏中获胜的保证。制作自己带有鲜明个性的玩具,本身就是一种快乐。而今天我们的孩子,普遍缺少创造力,动手能力普遍较差。各种功能齐全的高档玩具,已经几乎把孩子们的动手能力和创造性完全“封杀”了。
我们儿时的许多游戏,个人的胆量和勇气是必须的。游戏中的对抗性、力量性、冒险性、博弈性,没有胆识和勇气,是玩不下去的。
儿童游戏中的输赢、对抗、失败,其心理过程和感受,与成年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受挫,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失败了、打输了、输光了,其心理过程和心理感受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一个是儿童游戏,一个是成人的现实。所以,输赢成败对儿童的受挫教育是很重要的,如果一个孩子在游戏中就输不起、败不得,长大成人后还能经受得起现实生活中的各种挫折吗?
我们儿时的许多游戏,是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山水树木、昆虫动物、四季的变换,游戏中,孩子们了解了大自然,培养了对大自然的感情,对动物、植物的爱意。而今天的孩子们,有多少能够认识哪些是什么树木花草?有多少孩子看见过小鸡的出生和成长的过程呢?
而失去的这些,本来都应当在孩子们童年游戏当中,通过体验快乐而获得的。
我们这一代人作为父母,对孩子的关爱是前所未有的,远远超过了我们的父辈。
但是,失去了他们应有的儿童游戏,他们能快乐吗?当孩子们过早地进入了学习知识阶段,生活中只剩下了学习、学习,还是学习,他们还能够快乐吗?
今天,我们应当从社会和文化的层面上来思考这一问题。
今天,我们的孩子中出现的许多问题,不就是一种迹象吗?
相比我们这一代人,我们的孩子中,较多地出现了自私、骄横、脆弱、缺少爱心,不会宽容,抗挫折能力差,过于敏感;过早地出现了孤独感、抑郁感,过早地出现了各种心理问题;较普遍地出现了男孩女性化、女孩成人化、儿童媚态化。这些问题,不能说完全是缺少儿童游戏造成的,但至少是有直接关系的。
我们生活中逝去的,仅仅是儿童游戏吗?
三十多年来,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剧烈变化。物质至上、经济第一的强大洪流,裹挟着今天的人们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拼挣,不停地向前。人们来不及喘息,来不及回忆,更来不及思考。在这一过程中,在不知不觉中,人们逐渐失掉了许多的东西——一些本来不应该失掉的东西。人们无意识地、渐行渐远地抛弃了它们。
物质高度发展了,一切就会好了吗?
今天一定比昨天好吗?
冯骥才先生说过一句话:“我们不但要站在今天看昨天,还要站在今天看明天。”
为了我们的孩子,本书只想把二十世纪 60~80 年代这个时期,曾经有过的儿童游戏和活动,以个人的视角,尽可能详细地记叙下来。希望若干年后,人们还能知道,这个年代少年儿童们的生活状态,知道曾经的儿童游戏都有些什么、是怎么玩的。
或许,那时的孩子们又有了真正的可以玩的时间和空间,有了更好的社会文化环境,能够玩得更好,能够更丰富地度过属于自己的、快乐的童年!
李长安
2015 年 3 月 30 日
修改完毕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