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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唐都长安,日暮西山。

李义府领了圣旨,匆匆出了大明宫含元殿后便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天子李治虽然才过而立之年,但是随着朝堂的日趋稳定,他慵懒的本性也就逐渐显露无遗。同属帝王后代,有人生来便有霸王之气概,而有人明明钟情于风花雪月,却反而阴差阳错地被推上了这风口浪尖的宝座,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无意于这繁琐的国家大事。于是,武后当政顺理成章就成了不争的事实。

如今的朝堂都是武后一人说了算,这女人对权利的渴望不亚于一头嗜血的母狮,李义府深知光凭一己之力是没有办法撼动这棵大树的,迫于武家的淫威,朝堂中的老臣都已经不敢再多言半个字。李义府曾经寄希望于太子李弘,因为李弘虽为武后长子,却宅心仁厚,全然没有他们武家可怕的野心。但是太子数日前暴毙,李义府暗地里哭的死去活来,他知道,一只无形的黑手正在伸向风雨飘摇的李家王朝。

摩挲了一下掌中的黄绫圣旨,李义府已经对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虽名为圣旨,谁都知道这其实就是她武家的一家之言,贪婪无比的梁王武三思仗着自家姑姑如今的显赫地位,更是愈发目中无人到了极致,李义府不得不担心照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一天这天下就有可能姓了武。

思绪烦乱,就难免忧心忡忡,再加上数月前武后挑唆天子下旨把上官一族所有男丁都当街处斩,家眷尽数被充为官奴。李义府为求自保,只能私底下偷偷为好友的逝去而痛哭祭奠。

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犹豫了,回到府中后,身心俱疲的李义府便径直来到书房,连夜修书一封,信中悉数表明内心的忧虑,然后派人快马送往远在江南道杭州县衙的狄公。

这年初夏,向来干旱少雨的唐都长安却竟然连连暴雨倾盆,宫廷内外人人自危,钦天监的人则更是噤若寒蝉。

果然,小暑刚过没多久,天子李治便病重了。

2

杭州府衙共有前后二堂,大堂是公开审案时所用,一般都为民众开放,只要有足够的空间,平常百姓就都可以去旁听,而二堂则处理夜审或者尚未明了的重大案件。

此刻,二堂门口的几株樱花早就已经开了,花枝沉甸甸的,煞是喜人。但是狄公却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情,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在堂下的李月影,只是微微点头,却并没有去打断她的讲述。

“大人,死者共为五男三女,根据尸体腐烂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大致可分为一年至三月之间,且尸块曾经在极为阴暗潮湿的地方被存放过很长时间,尸块上可见明显青苔痕迹,推断为地窖或者枯井。死者死亡原因因尸体腐烂程度严重,故无法逐一全部查明,唯一能证实的只有两具,其中之一为男性,生当壮年,从事体力劳动,尸体舌骨断裂,死因为扼颈,另一具女性,为中年妇人,生前家境良好,死因为中毒。”

“中毒?”狄公一愣,反问道,“为何死因会有所不同?”

“回大人的话,不止是这两具死因不同,剩下的几具尸体死因也并不完全相同,我之所以能对此两具尸体做出断言,那是因为这两具是新近被害的,腐烂程度并不是很严重,方才能够作出完整判断,剩下的,却只能是推测了。”李月影答道。

“这叫本官该如何去寻找破解此案的方法?”狄公心里一沉,未免感到有些沮丧。

“大人,其实按照民女所见,此案还未曾到达山穷水尽之地步。”

“哦?此话怎讲?”狄公眼前一亮。

“回大人的话,虽说死者被害时间、遇害手段各不相同,但是他们被分尸所用到的凶器却是同一把!”说着,月影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打开后递给狄公,“这是民女所绘下的凶器模样,大人可以用来参考。”

看着纸上那柄怪异的刀具,站在狄公身旁的乔泰顿时紧锁双眉,躬身行礼道:“大人,就交给属下吧,属下那些昔日的江湖朋友肯定有人会识得此物的。”

狄公点点头:“好生打探,切勿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乔泰双手接过绘图,藏于怀中后,便匆匆离去。

狄公转而看向李月影,沉思良久,喃喃说道:“此案为杀人凶案确凿无疑,但是,照姑娘你所说,这些尸体都曾经在一阴暗隐蔽处存放的话,想必也是不想被他人所发觉,但是如今却又为何被零散抛至杭州城内大街小巷之中,这岂不是显得有些前后矛盾么?”

月影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大人,仵作之责无非就只是勘验尸体,找出死因,寻得真相而已,若问活人之所为,恕民女拙见,那就是大人的职责所在了。”

狄公抚掌哈哈一笑:“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马荣领命送月影走出府衙,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单独与月影相处之时,仍未免感到有些不自在,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就只能背着药箱,缓步跟在月影身后闷头前行了。

微风拂过,街头的樱花树花瓣飘舞,落在月影一头乌发之上,马荣不由看得痴了。正在这时,月影止步问道:“马大哥,谢谢你救了我,当时情势所迫,如今才道谢,希望你别见怪。”

“不会不会,姑娘言过了,在下岂是那种小鸡肚肠之人,”马荣灿灿一笑,“身为杭州县衙捕快,维护一方治安乃是在下的职责所在,只是没有能够及时赶到,让姑娘受惊了,还好最终并无大碍,只是那家伙吓得够呛。相信那恶徒日后不会再敢对良家妇女动手动脚了。”

正在这时,街面对角大槐树下突然冲出一年轻女人,一身红衣似血,长发散于脑后,身子直直地便奔向马荣而来,一把抓过马荣袍袖,回头便对月影怒斥道:“这是奴家男人,你这贱人,休想抢走!”

月影被眼前这突发变故惊得有些发呆,但是很快便认出了来人正是赫赫有名的卧凤楼头牌粉头柳眉儿,此刻,只见柳眉儿早已气得凤眉倒竖,杏眼园睁,注视着月影的目光中满是浓浓的敌意。而一旁的马荣面对此景更是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眉儿,别添乱!……眉儿,你瞎说什么呢……”

柳眉儿却对马荣的劝告根本就不在意,只是一味怒视着月影,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柳姑娘,你这又是为何?我想你是误解了。我与马大哥之间并无瓜田李下之嫌。”月影冷冷地说道,“我们只是公事而已。”

“误解?我说整整三日遍寻不见人影,就知道有你这么个狐狸精!告诉你,本姑娘可不管你是何方神圣,马班头是我柳眉儿的人,今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休想打得主意去!”丢下这几句话后,便不容分说地拽着马荣扬长而去,围观的百姓中随之而爆发出了轰然笑声。

人群中的乔泰刚欲上前劝慰,迟疑良久,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月影脸色煞白,呆立半晌,眼泪无声地滚落了眼眶,她默默地背起地上的医箱,一步步旁若无人般向前走去。

天空下起了雨,百姓匆匆散去,乔泰只能远远地目送着月影坐上了马车,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愧疚。

回到余杭后,月影当晚就病倒了,高烧不退。迷糊之间,她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端茶送水,小心翼翼地一直守着未曾离去。而次日辰时,月影睁开双眼之后,草庐内却并无第二个人。

3

万宝赌坊的账房伙计最头疼的就是见到乔泰在门口出现,无论公私两面这都是得罪不起的主,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招呼道:“乔班头,稀客稀客,快请进!”

略感疲倦的乔泰瞥了一眼拥挤不堪的赌桌,感觉心里痒痒的,却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嘴里慢悠悠地说道:“你家万老夫人在吗?”

“在,她老人家吩咐过,只要是您‘圣手书生’来访,无论何时,她都随时恭候您的大驾!”账房伙计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说起话来拿捏分寸都是恰到好处。

乔泰刚想发火,可是转念一琢磨自己此行来的目的,也就不与他计较了,便扭头上了楼梯。

万老太对于乔泰的突然到访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无法远迎,乔班头恕罪!”

乔泰耸了耸肩,双手抱拳行礼道:“万老夫人过谦了,乔某此次打扰,有一事相求,不知万老夫人是否可以赏脸?”

万老太双眉一挑,轻轻哼了一声:“尽管道来便是,不用遮遮掩掩,江湖道上的朋友都知道我老婆子就是靠买卖消息混口饭吃的,包括你乔大班头在内。”

闻听此言,乔泰嘿嘿一笑,伸手从怀中摸出那张月影手绘的凶器图,双手捧着轻轻递给了万老太。

万老太接过一看,不由得一愣,抬头看看乔泰,目光之中充满了狐疑:“请恕我老婆子眼拙,昔日的‘圣手书生’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此乃何物?”

乔泰双手抱着肩膀,冲着万老太苦笑着摇摇头:“万老夫人您就不要嘲笑我乔某人了,我虽曾冠有‘圣手书生’的名号,但除了能懂得宝贝值钱与否以外,武功稀松平常,和人根本就过不了一招半式的,唯一能拿得上台面的无非就是跑的本事罢了,又怎生会晓得这江湖上各大门派兵器的来头?”

万老太见乔泰服了软,暗中好笑,便慢条斯理地答道:“真要知道?”

乔泰赶忙又一次抱拳行礼:“那是必然,这是公务,无法推脱,等下我还得回去给大人复命呢。”

“好吧,你也懂得规矩的,打个折扣,二两银子换这个消息,你看如何?”万老太笑眯眯地看着乔泰。

“好吧好吧。”乔泰深知自己是不能得罪眼前这个掉进钱眼儿里去的老太太,更何况自己私下对她还有所求,便硬着头皮道,“放心吧,万掌柜的,一两银子都不会少您的。”

“那还差不多!”万老太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冲着桌上的图谱努了努嘴,“鸭嘴凤尾,中间三刃一槽,此乃云南邵家门的独门兵刃风尾刀。”

“云南?”乔泰心中凉了半截,“这一来一回就得三月有余,再快的轻功,黄花菜都凉了啊!”

“这就是你的孤陋寡闻了,乔班头。”万老太冷笑道,“不用去云南,我们杭州城附近就有一个邵氏门人。”

“此话怎讲?”乔泰顿时来了精神头,“万老夫人帮人帮到底,乔某人感激不尽!”

万老太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乔泰,似乎在掂量自己的付出是否值得,略微迟疑过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江湖道上谁都知道我老太做买卖可是以厚道出名的。乔班头,这天底下无论哪个门派,只要是林子大了,就总会出那么一两个败类,这已经不足为奇,据说这个邵氏门人霸占兄嫂不说,还残忍杀害了自己的侄儿,事情败露后便被门中长老逐出门户,就此流浪到我们江南道杭州城这边,表面上是开了一家小饭铺,就在城外的官道旁,但是私底下可就不是那么干净了,我手下说他似乎在从事着什么下三滥的生意。不过这种人啊,作孽多了迟早就有人会去收拾他的。你说对不?”

乔泰神色严峻地点点头:“多谢万老夫人的指点,就此告辞!”他刚想推门离去,万老太却又叫住了他:“乔班头,你一个人去,有把握么?”

乔泰咧嘴嘿嘿一笑:“这就不用万老夫人您操心了。”

万老太点点头,看着乔泰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却双眉紧锁,右手缓缓地从袖笼中伸了出来,手中便多了一张被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上面画了两条铁线一般的虫子,样貌丑陋至极,万老太强逼着自己不去看第二眼。方才乔泰在屋中的时候,有几次她都差点取出纸张告诉乔泰真相,毕竟这是他与自己约定的一单生意,可到了最终她却忍住了。犹豫半晌后,万老太利索地摸出火折子,刺啦一声点燃,看着纸片在火苗中化作黑灰转瞬即逝,这才如释重负般地重重出了口气。

闭上双眼,她暗自思量,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见到这可怕的幽灵了。

酉时过后,医馆中的病人逐渐离去,阿城兴冲冲地出现在了门口,朗声道:“月影妹子,吃饭吧!我老娘亲手做的几个烧饼,还给你熬了点粥。”

“谢谢阿城哥帮我前段日子打理医馆。”月影转身接过后,嫣然一笑答道。

“这是应该的,只是你不在,很多事哥哥我都处理不来,便给他们改约了日期,尤其是街东头的阿珍嫂,再过三个月便是产期了,她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带话给你,回来后必定要尽快去她那里看看。”阿城温柔地看着月影,顺手拿起门口的大水桶,“你累了,早些休息,今天时辰也不早了,我给你打点水去。”

说着,阿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向胡同口的水井走去。月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手带上了门,想着父亲去世后一直都由阿城照料自己,就像亲哥哥一般,心中便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夜深人静,月影却始终都无法入睡,她干脆坐了起来,重新又点燃了油灯,开始逐条翻阅父亲留下的所有笔记,口中喃喃自语:“……食人鬼魅……食人鬼魅……”

窗外,身穿黑袍,头戴风帽的黑影无声地站立在阴影之中,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草庐的窗户,就像泥塑木雕一般,任由夜风吹过。直到月亮探头的时候,投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虽面无表情,眼角却竟然缓缓渗出了两滴泪珠。

小厨子阿城收工回来,转进胡同之时冷不丁地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袍人,正紧盯着月影家的窗户,便不由得怒喝一声:“谁?谁在那?鬼鬼祟祟的!”

话音未落,一阵风刮过,那黑袍人所站之处却早就已经空空荡荡。远处隐隐传来野狗的吠叫声,阿城伸手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走了眼,待确定草庐窗前真真切切并无黑影之后,回头又看了看窗户上倒映出的月影的背影,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放心地回到家中,闭门落锁,安歇去了。

杭州城外的邵氏小店,打尖的食客们见官府来了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哪还有心情吃饭,早就跑了个精光。

有了马荣的出手帮助,乔泰对付一个区区的开黑店的小贼自然是不在话下,而杭州城中早就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惊天碎尸大案也其实早就传到了他的耳边,所以面对乔泰和马荣的出现,除了惊愕外,也就并未做多少抵抗便俯首认罪,只是再三嘟囔自己冤枉。

乔泰不解,问道:“你这恶人,杀人无数,既已认罪,却又何来冤枉可言?”

未等他回答,马荣却笑了,双手抱着肩膀,神情满是轻蔑:“当然冤枉啦,自己本来藏得好好的尸体,一夜之间就跟见了鬼一样被丢得满杭州城到处都是,能不冤枉么?”

一听有人替自己说话,杀人恶徒便赶紧跪地连连告饶:“正是正是,衙差大人,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小人认了,可是意图掩盖都尚且来不及,又怎会做出抛尸这般愚蠢之事啊?故此小人冤枉啊,衙差大人一定要替小人做主!”

乔泰明白过来后顿时恼了,顺势抬腿狠狠地冲着他的屁股蹬了一脚:“胡言乱语,难道说你杀人之事就忘了?光凭这杀人越货之事,抓你到案打官司就一点都不冤枉。”

马荣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皱眉上前制止道:“等等,兄弟,这厮说得也不无道理,他藏尸还来不及,又怎会傻到去抛尸,还都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似乎怕无人不知,这么说来,此案幕后或许还真有他人。”

乔泰仔细琢磨过后,便果断地点点头:“没错,马兄说的是,把这家伙带回去见过大人后再做定夺。”

4

子时刚过,唐都长安,万籁俱寂。

大内总管郭公公怎么也睡不着觉。窗外大雨倾盆,虽已是初夏,房内却仍然不得不燃着个小火盆,也许是感到有些燥热,亦或者是因为宫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郭公公的心中总是有一股难以忽视的烦闷,令他辗转反侧。

卧房的前后窗都已经打开了一条小缝隙,过堂风吹得屋中点燃的白檀香味道淡了许多,但也带来了屋外浓浓的雨腥味。郭公公感觉有些口渴,便披衣而起,点亮烛台,正在这时,门外走廊上哗哗的暴雨声中竟然隐约传来了低低的脚步声。

郭公公心中一动,起身蹑足来到半掩着的门扉边,屏息凝神过后,猛地用力把门打开,借着屋内的烛光,他发现自己眼前竟然站着一位身穿绿色锦袍,头戴风帽的年轻女子,风帽遮住了对方大半张脸,年轻女子不慌不忙地躬身行礼,从容说道:“郭总管,抱歉深夜打扰,我家主人请您即刻前去,有要事相商!”

看清楚那女子手中亮出的物件后,郭公公顿时脸色大变,低声回复:“容杂家换件衣服,稍后便可随上差前往。”

丢下这句话后,郭公公便扭头走回了屋内,顺手关上了房门,没过多久,里外衣服更换一新的大内总管便神色匆匆地随着那位年轻女子离开了内侍省自己的住处。

绿衣年轻女子似乎对整个大明宫内侍省的房屋格局非常熟悉,她快速地在长廊中穿行着,绕过一处偏僻的庭院,最后来到一处角门旁,这才停下了脚步,角门里便是大明宫凤来阁的后院,属于内宫所在地,为了避嫌,所以常年门上都挂着大锁。年轻女子转身,轻声道:“郭总管,主人就在墙外,劳烦您移步。”郭公公点点头,纵身一跃便上了三丈高的内侍省院墙,身形宛如一只狸猫般轻盈无声。

凤来阁后院的竹林旁,站着两个人,一色风衣罩身,辨不出男女,右手边那人身材略高,却垂首站立,近乎于虔诚地守护在一旁,而另一人却只是仰首望着天空发呆。两人似乎是来观赏月色,而不是等人。

郭公公站稳后,赶忙上前一步便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婢见过主子。”

微风阵阵,竹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乌云遮住了月光。主人对着身边的随从点点头,后者便利索地从袖中摸出一把形状怪异的短匕首,长不过八寸,双手捧着交于郭公公手中。

主人道:“以后,你就是察事对外的主人。”

郭公公心中一喜:“谢谢主子的信任。”

“察事还不宜公开,时机还未到,不过,也很快了,你可以逐步把他们从民间召回。”主人淡淡地说道。

“是,主子!”

主人突然问道:“青鸾回来了?”

“回主子的话,是的。但是玉凤一直都没有消息。”

主人一声轻叹:“凶多吉少了。不管死活,把她的信物找回来,这是最后的一把钥匙。”

郭公公连忙叩首:“遵命,请主子放心。”

他接着说道:“主子,书简的事,终于有了新的消息,据说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至今下落不明,而另一半,据奴婢安插在李义府府中的眼线回来禀报说,多年前已经被人偷走了。”

“被偷了?”主人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无比。

郭公公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赶紧跪伏在地:“主子,您别生气,奴婢或许知道这个盗书简的人是谁……”

主人硬生生地打断了郭公公的话:“拿到书简后就把他杀了!这件事,安排青鸾去做。”

“是,主子。”郭公公颤声说道。

耳畔脚步声离去之后,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双手僵硬,内衣也尽皆被汗水给浸透。长长地出了口气,郭公公赶紧起身,不顾身上的尘土,转身便向院墙跑去,三两纵就不见了踪影。

5

江南道,余杭县城,辰时刚过,安顺医馆里挤满了前来求医问药的街坊四邻,李月影忙都忙不过来了。

“三婶子,您就放宽心吧,这一胎的娃娃很壮实,也很足月,剩下的日子您就放心大胆想吃啥就吃,别委屈了自己。只是呢,平时要多走动走动,在院子里多散散步,晒晒太阳,这样生产的时候,就可以顺顺利利啦!”月影笑眯眯地看着街东头的方家三娘子,顺手接过了随行家人递过来的喜钱,双手作揖,“谢谢三婶子!”

方家三娘子倒是大方,转身对家人说:“再加二两,月影丫头医术不错,到时候接产还得指望这小妮子呢!”

送走方家三娘子后,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一包银子,月影喜笑颜开,似乎数天前在杭州城内的一些不快早就已经一扫而光。

“下一位……”月影低着头准备药包。可是对方明明坐下了,却一言不发。抬头一看,来者正是马荣,虽然换去了官服,但明显是为了公事才会大老远地跑来找自己。想起那次街头上的尴尬,月影顿时拉下了脸,“马班头,来此有何贵干?”

“在下前来看病……”马荣有些尴尬。

月影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果断地摇头:“官差大人气色很好,上下通畅,没毛病,别耽误时间,赶紧下一位。”

话音刚落,那些等候在一旁的街坊四邻赶紧凑上前来,嘴里不停地埋怨马荣:“真是的,我们都等了那么久了,你说有急症,我们还都相信了呢,搞半天你这年轻人是来欺负我们月影姑娘的啊,真是坏透了!……”

一番七嘴八舌,马荣更是臊得面红耳赤,刚想开口辩解,却不容分说早就已经被人给推出了草庐。

直到申时过半,月影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正准备关上草庐的门,却惊讶地发觉马荣一直都蹲坐在草庐的房檐下,心有不忍,便招呼道:“马,马大哥,你还没走?”

马荣赶紧站起,掸去衣服上的灰尘,双手抱拳作揖道:“李姑娘忙完了?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在下实在没有办法,情急之下惹姑娘生气了。”

月影耸耸肩:“本姑娘可没那么容易生气。马大哥,不知大老远地劳烦你到我们余杭来做什么?”

马荣连忙答道:“是我们大人特地吩咐在下前来接李姑娘前去杭州县衙,有要事相商。”

“案子不是都已经了结了么,为何还要前来找我?”月影不解地问道。

马荣轻轻叹了口气:“幸亏姑娘指点,我们业已经抓到凶手,但是抛尸之事,却并不是他所为,我们狄大人颇感无奈,故再次恳请姑娘能够不辞辛劳,出手相助,为了案子能早日了结,还死者一个公道,李姑娘,对不住了。”

听了这话,月影不由得皱眉,半晌,点点头:“好吧,我随你去便是,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马荣面露喜色,抚掌说道:“李姑娘请说,大人吩咐了,一概答应,多少银两都好说话。”

月影微微皱眉,道:“说到银子,自然是要和你们算的,并且一两都不会少,只是我这个要求嘛,却有几分难度,马大哥,你确信能打这个包票么?”

“那是当然!”马荣一躬扫地,“一切尽听李姑娘吩咐便是。”

“你也不问问我有什么要求?”月影感觉几分讶异。

“姑娘之所求必定有理,在下当然会尽全力支持!”马荣连连作揖。

“好吧,事成之后,我要你向大人举荐我当你们衙门的仵作!”月影一字一顿地说道。

“当然可以,姑娘冰雪聪明,相信大人一定会慧眼识珠的!”马荣认真地说道。

有了这句话,月影的脸上方才显得平和一些,她点点头,转身走进草庐,顺手把门带上,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想了想,红着脸隔门小声咕哝了一句:“马大哥,以后还是叫我月影吧,别‘李姑娘,李姑娘’的,显得生分!”

如果挑选的马车脚力足够上乘,那么从余杭县到杭州城路途上所需的时间两盏茶业已绰绰有余,更别提马荣的归心似箭。眼见日暮西山,怕误了关城门的时间,马荣更是一路猛催车夫。终于,赶在关门前的最后一刻,青棚双辕马车穿过了城门,顺利驶上了城中的青石板大街后,听着城门在身后被用力关上的声音,马荣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马车很快就在杭州县衙门口停了下来,乔泰正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等看见马车停下后,便忙不迭地来到车旁,掀开帘笼,搀扶着月影下了车:“快请进吧,狄大人都等了你们大半天了。”马荣结算车资的时候,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县衙。

一边穿过二堂的走廊,月影却又忍不住感到好奇:“乔大哥,为何此案还需找我?”

乔泰边走边苦笑道:“想必马兄在路途上早就已经把案件的进展告诉给姑娘你了,而杀人嫌犯也已经归案,现在被押入大牢,就等上报秋后问斩,可是,现在谁都不明白的是,为何有人会刻意挖出这些尸体,并且抛尸在整个杭州城的大街上,现在杭州的百姓人心惶惶,搞得我们大人也很头疼。经过仔细研判,狄大人觉得此事的答案还得回到尸体上找,而府衙中的王仵作偏偏托病告假了,这一时之间也没有个帮手,也就只能麻烦姑娘你了。”

说话间业已来到狄公的书房门前,门开着,可以见到狄公身着灰色便装,正坐在书桌旁,手捧书卷静心阅读。乔泰双手抱拳行礼道:“大人,李姑娘来了。”

狄公闻声连忙放下书卷,满脸堆笑,起身来到门口迎接:“哎呀,李姑娘,快快请进,旅途劳顿,乔泰,快吩咐下去,让厨房给李姑娘准备一点吃食。”

月影赶忙阻止,嫣然一笑,道:“大人,不必劳烦两位大哥了,在来的路上民女已经吃过了。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吧,民女一定尽力而为回答您提出的所有疑问便是。”

狄公一愣,随即点点头,手缕胡须,心中暗暗赞叹月影虽为一介女流,却尽职尽责,非同一般,想起自己以往对她的苛刻,便不由得感觉有些汗颜。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说道:“姑娘,请坐吧。”

“谢大人!”

落座后,狄公长叹一声,愁眉不展地问道:“李姑娘,本官知道在来杭州的路上,马荣和乔泰应该已经把案情进展告诉你了,对吗?”

月影点点头:“回大人的话,两位都非常尽责,您放心吧。”

“那就好,李姑娘,本官想听听你的意见,因为就目前情况来看,本官对这个抛尸之人根本就毫无对策。”狄公怅然说道,“纵然杀人凶嫌业已到案,但是在大唐例律中,侮辱尸体也是一项大罪,更别提四处抛尸了。此案如今已惊动了江南道的大小官员,相信京里或许也早有耳闻,不怕李姑娘笑话,本官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月影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大人,您别担心,依民女所看,此案的症结就在尸体上。大人,不知现在尸体停放在何处?”

“土地庙。”狄公答道。

月影站起身,道:“请容许民女即刻再次进行勘验,一两个时辰之内便可给予大人一个圆满的答案。” 9SEtsVtpOH2b33Xv7Z6kMx8I7kuD6LEIX889lqEx9mK6c+/uFr2sfVZ8V+nP6X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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