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头一眼看到像魁魁格这样一个化外之民在一个文明城市的上流社会中随意走动而不胜惊奇的话,那么,这种惊奇感在我首次大白天里漫步在新贝德福的街道上时就迅速离我而去了。
在任何一个不大不小的海港靠近码头的通衢大街上,总可以看到来自世界各地难以名状的稀奇古怪的人物。即使是在百老汇和费城的栗树街,有时也会有地中海的水手挤到吓坏了的太太们身边去,伦敦的摄政王大街对东印度水手和马来人来说也并不陌生;在孟买的阿波罗公园,精力旺盛的美国佬经常吓着了当地人。但是,新贝德福远远压倒了利物浦的水街和伦敦的瓦坪。在水街和瓦坪,经常看到的只不过是水手;可是在新贝德福,你会看到真正的吃人生番,十足的野蛮人,站在街角上聊天;其中有许多还是赤身露体一丝不挂的。初来此地的人看了真会目瞪口呆。
不过,除了斐济人、东加托波亚尔人、埃罗曼哥亚人、邦南及亚人、柏莱及亚人,以及那些从事捕鲸业的在街上司空见惯地摇摇晃晃的地道的野蛮人以外,你还会在新贝德福街头看到别的更为奇怪、肯定更为可笑的景象。每个星期,都会有许多佛蒙特州和新罕布什尔州的愣头青来到这个城市里,急于在捕鲸业中大捞一把,且显姓扬名。他们绝大部分都很年轻,体格健壮;是些砍伐过森林现在想扔下斧头拿起捕鲸枪的家伙。其中有许多就像是他们所来自的青山州一样土里土气。在有些事情上,你会以为他们就像是刚生下来的婴儿。你瞧!那个神气十足地拐过街角来的家伙。他头戴獭皮帽,身穿燕尾服,腰束水手带,还别了一把带鞘的刀。这边又过来一个头戴防水帽身披黑色毛皮大氅的家伙。
城里的阔大少没有一个比得上乡下的阔大少——我说的是那种地地道道的乡巴佬阔大少——这号人物,在三伏天去割他那二亩地的草,生怕晒黑他那双手,会戴上鹿皮手套。如今,当这么一位乡巴佬阔大少突然心血来潮,跑来从事伟大的捕鲸业,他一来到这个海港,你就等着瞧他的笑话吧。就拿他那身海上装备来说,他要人家在他的背心上钉上按扣,帆布裤子上缝上吊带。唉,可怜的乡巴佬!等暴风雨把你连人带按扣、吊带,一切的一切一口咬住时,你那些吊带在头一阵呼啸而过的狂风中便通通会绷断。
可是,别以为这个著名的城市里只有标枪手、吃人生番和乡巴佬供旅游者欣赏。完全不是这样。新贝德福还是个很奇妙的地方。要不是因为有了我们这些捕鲸者,这片土地也许至今仍然会像拉布拉多海岸一样荒僻。即使这样,它的部分边远地区仍足以吓人一跳,它们太贫瘠了。只有这城市本身也许是整个新英格兰最宜于居住的地方。这是个充满了油的地方,一点也不假;不过不像迦南乐土那样,那还是个遍地玉米和美酒的地方。这儿的街道上并没有牛奶在奔流,春天里也不是满街铺满鲜蛋。然而,尽管是这样,新贝德福所拥有的贵族化的宅邸,华丽的公园和花园,在整个美洲没有哪个地方比得上。它们都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生根在这片一度是贫瘠的火山岩渣般的土地上?
你去瞧瞧那边那座高大的府第周围象征性的铁标枪,你的问题就找到答案了。不错,所有这些富丽堂皇的住宅和花团锦簇的园亭都是来自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它们全都是用标枪戳中,从海底一直拖到这里来的。请问,魔术家亚历山大先生有这样的本事吗?
据说,在新贝德福,做父亲的拿大鲸给女儿做嫁妆,侄女们则每人打发几条海豚。你应该到新贝德福去看看举行婚礼的盛况。因为,据说,他们家家都有油库,鲸脑油烛夜夜满不在乎地点个通宵。
到了夏天,这城市更是迷人;到处是挺拔的枫树——一条条翠绿金黄长长的林荫道。八月里,美丽的七叶树枝繁叶茂,枝形烛架一般,呈尖细直立的圆锥状,矗立空中,向过路人献出一树繁花。人的创造力真是无所不能;在新贝德福许多街区,主在造物的最后一天扔在一旁的那些贫瘠无用的岩石,人的创造力却给它们一一铺上了艳丽夺目的花坛。
而新贝德福的女人,她们就像她们自己花园里盛开的玫瑰。可是玫瑰花只在夏季才开;而她们脸上娇嫩的粉红色,却像七重天的阳光,一年四季都灿烂辉煌。别处都看不到她们这样花一般的容貌,除非到塞勒姆去。据说那儿的年轻姑娘吐气如兰,她们的水手情哥离岸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麝香气息,仿佛他们是驶近香气四溢的摩鹿加群岛,而不是清教徒似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