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近码头时还不到六点,东方还笼罩在灰蒙蒙若隐若现的一片薄雾中。
“几个水手在那前头跑,我要是没看错的话,”我对魁魁格说,“不可能是影子,太阳一出来就开船,我想;快走!”
“站住!”猛听到一声喊,喊的人随着就到了我们背后,一只手搭在我俩肩膀上,然后挤到我俩中间,身子稍稍前倾地站住,在朦胧的曙光中,很奇怪地仔细瞧了瞧魁魁格,又瞧我。原来是以利亚。
“上船吗?”
“请你把手挪开。”我说。
“喂,”魁魁格说,一抖身子,“走开!”
“那么,不上船了?”
“不,上船,”我说,“可那关你什么事?你知不知道,以利亚先生,我认为你有点儿不太礼貌?”
“不,不,不,我倒不觉得。”以利亚说,用一种非常费解的眼神很慢、很奇特地瞧过我以后,又瞧魁魁格。
“以利亚,”我说,“请你做好事走吧。我们还要去印度洋和大西洋,最好别耽误我们。”
“你们是……你们是早饭以前就回来?”
“他疯了,魁魁格。”我说,“走吧。”
“喂!”站着没动的以利亚喊道,我们刚走上几步又招呼我们。
“别理他,”我说,“魁魁格,走。”
但是他又悄悄地跟了上来,突然一拍我的肩膀说:“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像几个人朝那条船走去?”
这个单刀直入实实在在的问题让我一愣,我回答说:“是的,我想我是看见了四五个人,可是很模糊,不敢肯定。”
“很模糊,很模糊,”以利亚说,“早上好。”
我们又离开了他,可是他又悄悄地跟了上来,又碰碰我的肩膀说:“看看还能不能找着他们,好吗?”
“找着谁?”
“早上好!早上好!”他回答道,又走开了,“啊!我本想警告你们——不过不要紧,不要紧——反正都一样,又都是自家人——今天早晨霜很重,是不是?再见。不会很快再见到你们,我想;再见面那就是在大陪审团面前了。”说完这些疯疯癫癫的话,他就真的离开了,当时我对他这种极端无礼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终于上了裴廓德号,发现船上非常寂静,没有一个人走动。舱门从里反锁上了;舱口都盖着,杂乱地堆放着索具。往前走,来到水手舱,发现那滑动的舱口开着。看到里面有亮,我们就下去了,只看到一个老索匠裹着件破烂的粗呢上衣直挺挺地躺在两个箱子上,脸朝下,埋在交叉的双臂里,正睡得好香。
“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水手呢,魁魁格,他们能到哪里去呢?”我怀疑地瞧着熟睡中的老索匠说道。不过,这时我没头没脑提到的现象,魁魁格在码头上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所以要不是以利亚那个无法解释的问题,我准会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不过,我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看法;又指着那个在睡觉的人对魁魁格开玩笑地暗示说,也许我们最好挺直身子陪着这具尸体坐着,并要他照办。他把手放在那个睡着了人的屁股上,好像是摸摸看够不够软和;然后,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上面。
“我的天,魁魁格,别坐到那上面。”我说。
“啊,狠浩的座位,”魁魁格说道,“我老家的坐法,不会伤着他的脸。”
“脸!”我说,“你管那个叫脸?那倒是一张很乐意做好事的脸;可是你瞧他呼吸得好困难,他在使劲拱;下来,魁魁格,你太重了,会压坏那可怜家伙的脸。下来,魁魁格!听着,他很快就会把你给颠下来。真怪,他怎么就不醒。”
魁魁格挪动身子,就在那人的头边坐下,点燃了斧头烟斗。我坐在那人脚头。烟斗就在那人身上不断递过来递过去。这时,我也学他的样用破碎的句子问他。他向我解释,在他那个海岛上,由于什么长短沙发全没有,于是国王、酋长和其他头面人物一般都有把一些下等人养肥了当椅子坐的习惯;同时为了把屋子布置得很舒适,你只需买上十来个懒汉,把他们散放在窗间墙边和凹壁里就行了。此外,这种椅子外出旅行也很方便,比那种可以折叠成手杖的庭园座椅要好得多;必要时,一个酋长会把他的侍从叫过来,要他变成一条长椅待在枝叶扶疏的树下,也许就在潮湿的沼泽地上。
魁魁格跟我讲这些事情时,每次从我手里接过斧头烟斗时,总要把斧头那一面在那睡着的人头上比画两下。
“那是干什么,魁魁格?”
“很容易,杀掉他;啊!很容易!”
他沉浸于有关烟斗斧头漫无边际的回忆中,似乎就因为它那两大用途,一是用来砍碎敌人的脑袋,一是用来抚慰自己的灵魂。这时那个在睡觉的老索匠突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由于浓浓的烟雾这时已经充满了这狭小的舱房,这人开始有了反应。他先是呼吸时咕哝咕哝作响,然后鼻子似乎感到不舒服,接着翻了一两个身,终于坐了起来,擦着眼睛。
“喂!”他终于出声了,“你们这两个抽烟的是什么人?”
“水手,”我回答道,“什么时候开船?”
“哦,哦,你们是船上的,是吗?今天开。船长昨晚上了船。”
“哪个船长?——亚哈?”
“除了他还有谁,真是。”
我正想再问问他亚哈的情况,突然听到甲板上有了声音。
“喂!斯达巴克起床了。”那索匠说,“他是个精力旺盛的大副,那人;还是个好人,一个虔诚的人,不过都起来了,我得干活去。”边说着,他边往甲板上走。我们随后跟着。
这时已是日出雾散。不大一会儿,水手三三两两陆续上了船;索匠们忙开了;大副、二副、三副也都很忙;岸上还有几个人正在把最后一批各式各样的东西搬上船来。这期间,亚哈船长一直待在船长舱里,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