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弗洛伊德曾用它来形容成年人精神障碍根深蒂固的根源,其含义不言自明。儿童不能健康地成长和发育,根本原因通常是成年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限制。这里的“成年人”是一个泛指的概念。现实中,儿童的成长过程是与社会割裂的。如果某位“成年人”对儿童产生直接的影响,具体指向的往往是他最亲近的人,通常是母亲,其次是父亲,最后是教师。
社会赋予成年人完全不同的角色,使成年人有权决定儿童的教育和成长。但是现在,人类的心理研究深入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们意识到,那些原本是儿童的守护者和付出者的成年人,应该受到“控诉”。父亲、母亲、教师或者监护人都属于成年人的行列,他们全都应该受到控诉。同时,因为社会在儿童养育中也有一定的作用,所以同样不能免于控诉。控诉具有一定的启示性,神圣又骇人,它发出终极审判:“我把孩子托付给你们,可你们又做了什么?”
成年人听到控告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自我辩护:“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爱孩子,甚至为了孩子牺牲自己。”双方的观念相悖,一方代表的是意识层面,另一方代表的是潜意识层面。这种辩护耳熟能详且根深蒂固,但是在这里我们对它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控诉本身,而不是控诉的对象。被控诉者在照顾和教育孩子的过程中筋疲力尽,但还是会发现自己深陷迷宫之中。被控诉者很迷惑却找不到原因,就好像困于广袤的森林,找不到出口。被控诉者的问题,在于自身。
所有为儿童谋福祉的人,都应控诉成年人的不称职行为,并且应该毫不动摇地坚持自己的做法。然后,这一控诉引发了人们强烈的兴趣,因为控诉的对象不是那些成年人无意中犯的错误而是无意识的错误。这种控诉不会因暗示成年人的性格缺陷而让他感到丢脸,而是会让人认识自我,提高自身觉悟。这种对未知的探索和实践会让人类不断进步。
这就是人们对自己犯的错误常有矛盾态度的原因。有意识犯下的错误会让我们感到自责难受,而无意识犯下的错误则会让我们感到被吸引和诱惑,因为无意识的错误暗藏着一个秘密,即达成已知的、期待的目标最终会让我们变得更好。
中世纪的骑士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在为个人荣誉而战时,就会拜倒在祭台前,诚挚地反省:“我承认我有罪,这些都是我的错。”宗教经典也记载了大量类似的矛盾态度。为什么尼尼微城 的人民希望能聚集在施洗约翰 身边?为什么从国王到平民都如此渴望加入包围他的人群?约拿 怎样号召众人到约旦河畔呢?约拿告诉众人,如果他们不皈依于他,那他们就是天大的罪人,尼尼微城就会被毁灭。他找到了如此吸引人的名头,聚集了如此多的人,他把这些人称为“毒蛇的子孙”。
这里确实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心理现象,人们争先恐后地听从对自我的控诉。而且,进一步地,他们聚集在一起接受指责,承认自己的错误。其实,正是这些看似尖锐又残酷的指责,让人们的潜意识层面里被掩饰的内容上升到了意识层面。人类文明进步的过程,就是发现新的思想、克服旧的思想的过程。
现在,我们要想用与之前不同的方式对待儿童,将他们从危及精神生活的冲突中拯救出来,就必须先进行一场彻底的、全面的思想变革,而且这种变革必须发生在成年人身上。成年人自称为儿童的成长付出了一切,甚至声称自己为爱孩子做出了牺牲。纵然如此,他也会承认自己在儿童教育方面依然面临棘手的难题。他必须求助于意识和自发认知之外的知识。
现在,关于儿童还有很多领域是未知的,关于儿童心理还有很多领域需要探索。我们要带着牺牲的精神和无限的激情去探索新领域,就像那些热衷于到异域翻山越岭探寻宝藏的人一样。人们无论国籍、种族、社会地位如何,都应该参与进来,因为这是整个人类的精神文明进步不可或缺的因素。
成年人不了解儿童和青少年,所以会不断与他们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冲突。成年人要采取的补救措施,不是掌握一些新的知识或提高文化层次,而是必须找到双方不同观念的起点。成年人必须发现内心深处一个自己依然未知的错误,正是它阻止成年人看到儿童本来的样子。如果成年人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没有具备这种态度,他就不能更进一步。
事实上,探索一个人的内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因为即使错误是无意识的,虽会带来痛苦和挣扎,但如果人们感到了明显的缓解,那就说明错误正在得到解决。手指脱臼的人渴望恢复正常,因为他知道关节不复位,痛苦就不会消失,就不能正常工作。同样,一个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会迫使自己恢复正常,因为他所获得的认识使他变得软弱,无法长期忍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只有一切恢复秩序后,事情才会平稳发展下去。一旦我们认识到我们把太多的错误归咎于自己,并且相信自己可以做出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我们就渴望并且能够认识到我们与儿童在内心深处有本质上的差异。
我们不要过多地关注自身而忽略儿童的心理感受。我们要相信,我们可以通过努力完成之前认为不可能的事。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们就会对儿童的精神世界充满好奇和探索欲,慢慢地,我们会明白成年人与儿童的心理世界的巨大差异。
在与儿童打交道时,成年人不会变得自私自利,而是会以自我为中心。成年人喜欢从自己的角度看待与儿童心理有关的一切,最终,双方之间的误解不断加深。正是因为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观点,成年人才把儿童的内心看作空洞的、需要通过他们来努力填充的容器。成年人也把儿童看作懒惰和无能的个体,认为他们必须为儿童做好一切事情。他们还会认为儿童缺乏内心引导,需要成年人持续指导。
总之,我们可以说,成年人把自己当作儿童的塑造者,并从自己与儿童的关系的角度来判断儿童的行为是好是坏。成年人让自己成为儿童善恶的试金石,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是儿童必须被塑造成为的榜样。如果儿童偏离了成年人的行为方式,成年人会催促他改正。
成年人这样的做法,即使可能说服自己,声称自己满怀热情和爱为孩子做出牺牲,却在无意识中压抑了儿童自身的性格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