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写这本书的目的是解读心理学的智慧,为我们今天的生活、工作做指引,给我们的现实生活带来启发,为我们遇到的具体问题提供解决方案。
有一个成语叫作古为今用。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一直以来是心理学人,也是其他学科的专家一直在做的。这话最早是毛泽东提出的,毛泽东也喜欢读经典,而且他不但读,还评《三国》、评《水浒》,自己也经常引经据典。也就是说,为什么名人、伟人能在讲话中提起经典?是因为他们不但读,还会加以拓展。我之前到山东孟府孟庙讲学的时候,看到有一个走廊,展板上面累计着习近平历次讲话中提到孟子的次数。孟府孟庙里展出的习近平讲稿当中,也提到过孟子的学说、孟子的思想。在其他地方,他也引用过很多经典。比如他也讲过《左传》《资治通鉴》里面的内容。记得他去韩国访问的时候,谈到关于交朋友的问题,他提到: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惟以心相交,方成其久远。这也是传统经典里的内容。
这不是在“抖书袋”,也不是通过引经据典来体现自己的高大上。不论毛泽东也好、习近平也好,他们都从传统的经典中获得了深刻的感悟。在古代,是不分学科的,没有数学、化学这些学科,也不分文科理科,更没有心理学、社会学、教育学、哲学,基本上就是以儒家文化为主导。儒家的一位代表人物,心学的集大成者王阳明先生,他的前辈陆九渊就是研究心学,研究人的精神、意志世界。孔子则研究伦理学,但是又不完全是伦理学。梁肃民先生解读儒家经典《论语》,他说《论语》不是哲学,因为哲学是西方人的思想体系;也不是教育学;也不是伦理学。那它到底是什么学呢?他说这叫作“自己学”,是研究自己的一门学问。自己在成长中发现的规律,针对这些规律进行研究和探讨,总结出来,就变成了《论语》,这就是“自己学”。
过去的经典都包含了什么?涵盖面非常广,比如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有各种各样的流派,包括兵家、法家、道家、农家等。比如农家讲究种地,提出了二十四节气,现在二十四节气已经被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我们也出版过关于二十四节气的书。在传统文化中,蕴含着涉及人的生活发展、人类文明进步、科学技术等各方面的内容。就好比中医,它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学科,是道,是一门综合性的医学。西方并没有真正认识中医,而等到西医的不足之处渐渐显露的时候,中医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为什么?因为它是一个综合的整体。这就是为什么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因为它的内涵相互连接、贯穿纵横。
作为一名心理学工作者,我们要学习如何在传统文化和经典中发掘精华。如果我们能够发掘这些精华,并且加以利用转换,那就不得了了。对传统文化的发掘有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发掘整理,第二个层面是诠释转换,第三个层面是技术应用。
发掘整理由理论家来完成,他们在浩瀚的文化经典宝库中,一点一点地提炼出里面的精华,将它们编排出来。就像考古工作者,要慢慢用刷子、用小铲子把土剥开,再把文物一件一件码好,编好号,甚至把土层也分类标记,这就是发掘整理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理论家需要有很充足的经验,需要很大的能力。很多时候注重应用的心理学人看不起发掘理论的过程,但若是没有这样的发掘整理、理论的加工,我们今天就不可能有应用背后的理论依据。
诠释转换,就是把经典著作本身的内容和其内涵重新进行诠释,也就是解读和诠释经典。诠释转换有两个方向:一个是经典注我,另一个是我注经典。前者是我们依据经典原来的样子,想尽一切办法去还原。比如经典的原文,有16种文献解释不一样,有多种角度的解释,那我们在诠释的时候,就把这16种以前的诠释全部展开,拿出来进行对比分析,得出一个最终的结论,提出新的诠释,或者去论证那16种诠释中自己最支持的一种。诠释转换也是一种有着应用思维和视角的理论家工作。从事这类工作的往往就是学院派,或是在科研院所里的实践派理论家,是以应用为主的。可是这个时候大家发现,诠释转换还不能够为我们所用。比如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个句子过去有人这样解释,说学习是快乐的;也有人那样解释,说实践是快乐的;还有人认为这句话是在说,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是快乐的。一句话能有许多种解释,那么我们就可以把所有解读展开进行诠释。有人会问,别人怎么解释跟我有什么关系?提出新的诠释之后我又要怎么用?我是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是教书的,我怎么能够让我的学生快乐呢?有了诠释而不知如何应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有第三个层面——技术应用。
发掘整理和诠释转换都完成后,我们就要落地。什么叫落地?落地又要做什么呢?落地其实就是指做出一个具体的心理教育技术。学而时习之,我们带着学生学习一遍之后,让他们来表达他们在学习当中的体会。体会过程中,让他们去亲手操作,操作完之后让他们分享。我们把这个过程变成一个科学流程,然后就可以发展为一个心理教育的技术了。这样一来,学生们就可以感受到应用技术前后学习体验的差异。学生以前是对着书本使劲念、使劲记,学得既不舒服也不快乐,很闷。而现在,老师把自己教的知识转化为具体的技术,使用了新的教学技术,这样的效果和传统的教学是不一样的。在解读经典当中,一种方向是由上自下,另一种是由下自上。
在说这个之前,我要把刚才说的“经典注我,我注经典”解释完全。刚才我只说了一半,即“我注经典”,就是由我们去还原经典的真实含义,尊重真实,不能有任何主观性的猜测,不能凭借自己的感觉、用自己的假设去做文章。另一种就是陆九渊提出来的,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进行新的以需求为导向的转换和诠释。这就是古为今用的另一个方向了。
如果我们只是还原经典的真实面貌,那它对于我们的价值就大打折扣,虽然我们继承了,但是我们没有发扬。习近平主席在历次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讲话中都提到,我们要继承,还要发扬。我们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什么是去其糟粕?有一个词叫不合时宜,有人认为去其糟粕就是抛弃不合时宜的内容。当时的那种理论在当时的背景下是好的,但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化,到了现在这个背景下就不再适用了,我们要与时俱进。可是我的观点不同,我认为两种都要保留,古代背景下产生的那样的一种观念,一种理论,一种思想,一种方法,我们还是可以保留下来作为参考和借鉴,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要去应用。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它去掉,不能把它从教科书上删去,因为删去了就没有参照物了。
我重新解读陆九渊,提出了“经典注我,我注经典”的观点。发掘整理,就好比去一个墓穴进行考古工作,这个是谁的墓葬,里边有什么宝贝,是什么时期的墓葬,当时的工艺水平如何,这都是客观事实,容不得主观臆断。一上去就猜测,只粗略地观察就得出结论是行不通的。未经验证的猜测是不能作为结论的,这就是以理论为主导的工作。但若是以应用为主导,那应该怎么做?以解决实际的问题为导向,那就可以从“我注经典”的角度来工作了。“我注经典”是指我们根据自己的需要来注经典。如果说一个应用者,一个实践家,也遵循理论家的“经典注我”,那“我”就没有立身之地了。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重复理论家的“之乎者也”,那我们早就饿死了。
像我们这种在社会上做心理学研究的人,自称为民间智库。智库有三种,国家智库、大学智库和民间智库。目前中国社会学科领域,国家智库是非常强大的,资源是最丰富的。至于大学智库,各个大学也有各种研究所,我们可以看到社会上的各种研究所、研究院一年发表的论文数量也是非常庞大的,研究成果也是非常丰富的。而民间智库的成就基本上为零。作为我们研究院的院长,我认为我们至少要有一些作品,做出一些实际的研究。我们作为民间智库,要着重于以应用为导向的研究。这就涉及由下至上和由上至下的视角。
由下至上是我们在实践中发现了一个问题,然后要去解决这个问题,这种角度就叫作由下至上。下就是下游,下游就是实用的、应用的,具体需要的,而上游则是源头。
我们既要站在下游看源头,又要站在源头看下游,也就是说除了由下至上,还要由上至下。有了这种整体思维才可以站在经典的世界里解读经典,不然你就只能片面地学习,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什么学什么。要有上游的思维,要有科学的、整体的思维,有了发掘整理理论的能力,你才不会乱来。这就是由上至下的重要性。要根据大众的需求,从理论出发,生产技术和应用,然后再从应用中总结经验,提炼为新的理论。专业的心理学人要有科学和整体的思维。
这是很重要的观点,为什么?因为我们在学界有来自学院派的批评,学院派的人认为专注于研究应用的人不够科学。而研究应用的人也往往容易过度自卑或自大,用这种过度的自我否定或肯定来进行自我保护。学院派的人认为应用派的技术只是个游戏、一种不科学的小把戏。这两个流派之间总是存在不可调和的分歧。但大家要理解的是,由下至上的应用派、由上至下的学院派,都是有自己的科学依据的。并不是说着重于应用和实践探索不科学,也不能说搞科学研究、发掘整理就没有实际意义。这两者都是有用的,有用则无用,无用之大用,这是庄子的思想里面早就讲过的,此一时彼一时,此时无用,他时有用。一块木头不会因为不能被用来做板凳而变得无用,它可能放在路边,一个过路人碰巧鞋上有泥,在木头上面把泥蹭去,你说它有没有用呢?如果用板凳去蹭鞋上的泥,反倒不合适,因为要把脚抬得老高,还未必能擦干净,但是用一块粗糙的木头,就能很轻易地蹭干净鞋上的泥。有用还是无用不是绝对的,我们要以道家的思想去辩证地看待。
我们可以总结一下解读经典的三个必要条件:
第一,从实际需求出发,自下而上地去解读和应用经典,这个是我们的主要方法和原则。
第二,我们要区分在经典中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无用的。并不是说一部经典越著名就越有用,有用的经典要契合当下的环境与需求。作为学习心理学的人士,我们要从经典里吸收对我们有用的内容。
第三,我们不可断章取义。对于经典的解读非常多,但是人们会发现以往的解读里有很多断章取义的部分,会掺杂作者自己的思想,没有站在比较全面和足够客观的角度去思考。所以在我们的解读中,要以更全面的视角,而不是断章取义地解读。
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无论是积极的,还是一些已经跟时代脱节的观念,都是符合我们民族传统的心理历程的。这些历程能够为我们带来什么,能够为我们的生活服务什么,这都是我们在学习经典的过程中需要思考的。
每一个人都从自我需要、自我感受为出发点去学习的。不同的人学习了同样的东西,他们所接收到的信息,思考的角度是不一样的。这本书的第一章主要讨论了如何解读经典、解读经典的方法、解读经典的原则、解读经典的态度和解读经典时的注意事项。这样就可以使资历尚浅的人,对文化心理学,对理论心理学,对文艺、美育心理学没有太多了解的人,对这个领域产生初步的了解。但我要在这里强调,我们这本书对经典的解读是主观而不是客观的,为什么?因为我们是自下而上的,是从人们的需求出发,从心理学的角度去解读经典,这必然会导致一些不客观、不完全符合经典原意的情况。我们站在心理学的角度,以心理学的需要去解读传统的经典,是无法完全还原经典的。
这就涉及既要避免自己的主观意识,又要站在自己主观的立场考虑自身之需求的辩证思路。既然是心理学的视角,就和其他的视角不一样。而心理学也有多个视角,这个就是主观中的客观。比如,在《向〈西游记〉取育儿经》一书中,《西游记》是我主要的解读对象。而这一次我们主要解读《水浒传》。《水浒传》和《西游记》同属四大名著,我解读《西游记》的时候,是以成长的视角来解读。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到成佛的过程,这是他的成长过程。一讲到成长,就涉及心理学领域了。而成长和发展不可能和人格没有关系。所以对《西游记》的解读,就是把发展心理学里的内容,把人的发展过程和孙悟空从猴到佛的发展过程对应起来,找到其中的规律,再结合现代心理科学的研究原理,最后转换成为具体的指导思想、理念和方法。这便是《向〈西游记〉取育儿经》一书的由来。
我未来还计划撰写另一本书,和《向〈西游记〉取育儿经》是姊妹篇——《向〈西游记〉取心理成长经》,讲述的是唐僧而不是孙悟空的成长。孙悟空的成长是未成年人的成长经历;而唐僧是一个修行者,是想要让这个社会、让更多的人因佛法而受益的一个有追求的佛门弟子。那么他们的成长经历必然是有不同的。同样是讲成长,一个是通过孙悟空谈青少年儿童心理的成长和发展,一个是通过唐僧谈成人世界的心理成长,那么我们就可以针对一本《西游记》,以两种不同的视角来做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