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孩子们对菲利普的残疾不再理会了,大家把他的残疾看成不过是长红头发和过度肥胖一类的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可是与此同时,菲利普却变得更加敏感了。要是能不跑的话,他就绝对不跑。他很清楚,只要一跑,别人就非注意到他的跛脚不可。于是他采取了一种独具一格的走路方式。他尽可能站着不动,把跛脚藏在另一脚的后面,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也总是避免让别人提到他的跛脚。他不能和别的孩子们一起游戏、比赛,所以对其他孩子们的生活始终感到陌生。他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玩得津津有味,他觉得他和他们之间好像存在着一道壁垒,无法沟通。有时候他们似乎认为,他不能踢足球是他自己的过错,可是这些怎么能让他们明白呢?他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多。他原来很好说话,可是渐渐地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了。
在宿舍里辛格的块头最大,他不喜欢菲利普,而菲利普呢,要按他的年龄来讲,他的个子算是矮的了,尽管辛格经常对他粗暴无理,他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一个学期过了一半的时候,一种叫作“钢笔尖”的游戏在学校里风行一时。这是一种两个人用钢笔尖在桌上或板凳上玩的游戏。玩的时候只能用指甲盖儿推动笔尖,双方都要设法使自己的笔尖的尖儿越过对方的笔尖,同时要防止对方的笔尖越过来。谁要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在大拇指的指根上呵呵气,然后用拇指使劲按在两个钢笔尖上,如果抬起手来,两个笔尖都不掉下去,就赢到这两个笔尖。没有多久,孩子们除了这种游戏,其他的再也不玩了,谁的技巧高明,就可以赢得大批的笔尖。但没过多久,沃特森先生就断定了这种游戏是一种赌博,禁止再玩这种游戏,并把孩子们所有的笔尖统统充了公。菲利普一向很灵巧,是个赢家,他的心情很沉重,不得不把战利品交出去。可惜技痒难熬,只过了几天,在去足球场的路上,他到商店买了一便士的丁字形笔尖,他把笔尖儿放在兜里,哗哗作响,摸一摸心里就美滋滋的。很快辛格就发现他还有笔尖。辛格的笔尖也都交出去了,可是他瞒着留下一个特别大的笔尖儿,叫作“大象”,一直是所向无敌的,他岂能错过夺取菲利普笔尖的机会。尽管菲利普明白用小笔尖同“大象”较量于他不利,但是他性喜冒险并且也愿意冒一冒风险,况且他也知道辛格是不会允许他临阵脱逃的。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玩了,此刻坐下来玩感到兴奋得发抖,转眼他就输了两个小笔尖,辛格得意洋洋。可是第三轮的时候,“大象”不知怎么搞的,一下子滑到了一边,菲利普趁势推动自己的笔尖长驱直入。如此辉煌的战绩,使他高兴得直叫。就在这时沃特森先生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他问。
他看看辛格,又看菲利普,两人谁都不说话。
“我已经禁止再玩这种愚蠢的游戏,你们难道就不知道?”
菲利普的心怦怦直跳。他知道这下可要大祸临头了,心里非常害怕。虽说害怕,可他感到有几分高兴。他从来还没挨过鞭子哩。挨鞭子嘛,皮肉当然要吃点苦头,不过以后可就有的吹嘘啦。
“到我的书房来。”
校长转身就走,他们俩并排跟在后面。
辛格对菲利普嘀咕:“我们这回可玩到家了。”
沃特森先生指指辛格说:“把腰弯下。”
菲利普脸色惨白,看到那孩子每挨一鞭子,就哆嗦一下,打到第三下时,就听他哇地一声哭了。接着又挨了三下。
“成啦,起来吧。”
辛格站起来,脸上泪水纵横。菲利普向前迈了一步。沃特森先生看了他片刻,才说:
“我不准备打你。你是新来的。我不能打一个残疾的孩子。你们两个都去吧,可不许再淘气了。”
他们回到教室时,一伙孩子正等着他们哩,猜不出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们呼啦一下围上来,向辛格问这问那。辛格看着他们,由于疼痛,他的脸变得通红,面颊上还带着泪痕。他冲着挨在他后面站着的菲利普摆摆头。
“他倒没挨打,因为他是个瘸子。”他气愤极了。
菲利普站在那儿,一言不发,面红耳赤。他感到他们都在轻蔑地瞧着他。
“你挨了多少下?”一个孩子问辛格。
不过辛格没有理那个孩子。身上的痛楚使他憋了一肚子火。
“以后少拉着我和你玩‘钢笔尖’了。”他冲着菲利普说,“看把你美的。你倒是用不着担什么风险。”
“我可没拉着你玩。”
“不是你是谁!”
他猛地一脚把菲利普绊倒。菲利普平时总有点站不稳,这使他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小瘸子!”辛格说。
在这个学期剩下的日子里,辛格变本加厉地欺负菲利普,尽管菲利普千方百计地躲着他,可是学校太小了,要躲开他委实太难了。他想办法和他言归于好,处处讨他的欢心,以至于他忍气吞声地给他买了一把小刀,尽管辛格照收不误,可并不领他的情。有一两次,菲利普实在忍无可忍,对这个比他大的孩子连踢带打,但辛格太强壮了,菲利普根本无法和他较量,辛格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反正菲利普要向他赔礼道歉的。菲利普简直被逼得走投无路,他被打得实在忍受不了,不得不向辛格低头认罪,而这样的道歉怎么让人受得了呢?更糟的是,这种悲惨状况看来是没有尽头了,辛格还只有十一岁,他要到十三岁才能升到高级部去。菲利普十分清楚,和这个无法躲开的迫害狂还不得不一道生活两年。只有在学习或睡觉的时候他才能得到快乐。他经常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他的悲惨生活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他醒来时会发现自己是在伦敦家里那张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