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英格兰还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奇怪的事情便发生了。我们生活在一个荒凉的、人迹罕至的荒原上的古老庄园里,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没有朋友,也没有仆人,只有寥寥的几间房,所以我们鲜少被访客的敲门声所打扰。然而现在,我们却时常被夜里出现的窸窣声所困扰,不仅出现在门的附近,也出现在窗户的周遭,从楼上到楼下,无一幸免。有一次我们发现照在图书室窗户上的月光,被一个巨大的物体遮挡住了,周围随之变得昏暗起来,有时我们能听到一阵呼气声或是拍打声从不远处传来。但每一次的调查都没有结果,我们开始把这一切归结于幻觉,那晚在荷兰的教堂墓地中听到的微弱的吠声扰乱了我们的心绪。那枚翡翠护身符被放在我们博物馆的壁龛里,有时我们会点燃一些有奇怪香味的蜡烛,摆放在它前面。我们在阿尔哈兹莱德的《死灵之书》里读到了许多相关的内容,以及食尸鬼的灵魂和象征它的物件之间的关联,所读到的一切都令我们极度不安。接下来,真正的恐怖降临了。
19××年9月24日夜里,我听到有人敲我的房门,起初我以为是圣约翰,便请他进来,但回应我的却是一串尖笑。我打开门,发现走廊空无一人。我把圣约翰叫起来,他对此毫不知情,于是我们开始真正忧心起来。也正是在那天晚上,从荒原另一端传来的隐隐的吠声变成了令人恐惧的现实。四天后,当我们两人都在那个隐藏的秘密博物馆时,从通往博物馆的唯一楼梯大门外,传来了一阵小心翼翼的低低的抓挠声。我们有些惊慌失措,毕竟除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我们还担心这些可怕的收藏品被外人发现。我们关掉所有的灯,走到门口,忽然将门打开;接着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气流涌动,混杂着逐渐远去的沙沙声、窃笑声和窃窃私语声钻入耳中。我们谁也没有试着去分辨自己到底是神志不清还是在做梦,又或是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我们仅仅发觉,那些窃窃私语声显然是用荷兰语交谈的,这个发现毫无疑问将我们打入了恐惧的地狱。
从那以后,我们陷入了不断增长的恐惧和疯狂中。一般来说,我们坚持认为,由于我们长时间生活在这样一种超自然的兴奋中,导致我们发了疯。但有时,我们更愿意把自己当作是遭遇了戏剧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厄运的受害者。奇怪的现象越来越多。我们这座孤零零的房子似乎因为某种邪恶的存在,重新活了起来。每天晚上,魔鬼般吠声在荒原上飘荡,与狂风交织在一起,越来越清晰响亮。10月29日,我们在图书室窗下松软的土地上,发现了一串难以形容的脚印。它们就像是成群结队的巨大蝙蝠一样,在古老庄园里神出鬼没,数量日渐增加,令人既困惑又害怕。
这样的恐惧在11月18日到达了顶点,当晚,圣约翰从远处的火车站步行回家时,被某种可怕的食肉动物抓住并撕成了碎片。我在房中听到了他的惨叫声,急忙循着声音赶到那个可怕的现场。刚好听到一阵扇动翅膀的气流声,看到月光下那个犹如黑色乌云一般的模糊黑影。我的朋友在我同他说话时,就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甚至无法清楚地回答我的问题。他嘴里一直魔怔地念叨着:“护身符……那该死的护身符……”接着他便断气了,整个人变成一摊毫无生气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第二天午夜,我把他埋葬在我们房子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花园中,并在旁边喃喃自语了一段他生前最喜欢的一种邪恶仪式。当我说完最后一句魔鬼的祝辞时,远处的荒原传来一阵猎犬微弱的吠叫声。月亮升起来了,但我根本不敢抬头看。当我发现幽暗的荒原上有一个巨大且模糊的影子在一个个土丘之间徘徊游弋时,我立刻闭上眼睛,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回到屋中,对着壁龛中那枚翡翠护身符疯狂地叩拜起来。
我不敢再独自居住在这座荒原的老房子里,于是第二天,我把博物馆中剩下的邪恶陈列品深埋于地下后,一把火焚毁了宅子,之后便带着这枚翡翠护身符出发去了伦敦。但仅仅只过了三个晚上,我便又听到了猎犬的吠声。还不到一星期,我便察觉到有一双诡异的眼睛总在夜晚盯着我。一天晚上,我在维多利亚河堤上散步,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但很快我便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遮住了水中路灯的倒影。接着一阵强风从我身边席卷而过,我明白,我将会面临和圣约翰一样的可怕命运。
第二天,我把翡翠护身符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启程去了荷兰。尽管我不确定,把这样东西归还给它沉睡的主人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让我就此摆脱这个厄运,但至少去尝试一下,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符合逻辑的方式了。但那只猎犬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一直追随着我,则不得而知了。我们第一次听到它的吠声是在那个荷兰墓园中,接着发生的每一件事,包括圣约翰临死前的低语,都表明这是那枚护身符所带来的诅咒。因此,当我在鹿特丹的一家旅馆中发现,小偷将这枚我唯一能获救的希望偷走时,我整个人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当晚,犬吠声异常清晰响亮,第二日早上,我从报纸上得知,在这个城市最贫穷的地区,发生了一起神秘的凶杀案。住在那里的暴民们都吓坏了,因为这起案件仿佛是血腥死神降临在那座房屋中一般,其罪恶程度超过这个区域中所发生过的最恶劣的罪行。在其中一个脏乱的贼窝中,一家人都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撕成了碎片,最让人诧异的是,它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周围的居民都说,那晚有一种接连不断的、微弱低沉的吠声萦绕在周围,似乎来自一只巨大的猎犬,甚至压过了往常最吵闹的醉汉的声音。
但最后我还是再次站在了那个腐朽的教堂墓地上,冬天苍白的月光在地上投下可怕的阴影,光秃秃的树木阴郁地低垂着,枝条耷拉在结了霜的枯草地和断裂的石板上。夜风从冰冻的沼泽和寒冷的海上咆哮着席卷而过,长满常春藤的教堂依然矗立在那里,就像是一根手指直指着阴暗的天空。吠声此时已经十分微弱了,并在我靠近那个曾经被我亵渎过的古墓时完全停了下来,原本盘旋在古墓周遭的一大群蝙蝠也受到惊吓一般纷纷散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到那里去,只是不住地祈祷着,嘴里喃喃自语着,向里面长眠着的白森森的骸骨疯狂恳求和道歉。但无论是为了什么,我半是绝望半是受到某种奇怪的意志控制一般,开始疯狂地挖掘那些已经被冻得僵硬的草皮。挖掘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得多,除了其间有一只秃鹫倾斜着冲破寒冷的空气,落在地上疯狂地啄着墓穴周遭的土壤,让我无法继续手里的工作,我不得不用铁锹打死了它。终于,我再次挖出了那个腐朽的长方形棺木,并掀开了它那潮湿的被硝石土包裹的棺盖。这也是我做出的最后一件还保有理智的事。
在这个古老的棺木中,蜷缩着那具被我和圣约翰掠夺过的骸骨,它被一群巨大、强壮、沉睡着的蝙蝠簇拥着,不再是当时我们看到的那般光洁和平静,而是遍布凝结的血液,被血肉和毛发附着着。带着磷光的眼窝仿佛感知到我的到来一样斜睨着我,扭曲的嘴巴中露出带血的尖牙,似乎是在嘲笑我这场注定躲不掉的厄运。就在此时,一阵低沉的、讽刺的,来自某种巨型猎犬的吠声传来,紧接着我看到在它血淋淋的肮脏爪子上拿着的,正是那块被我丢失的致命护身符。我尖叫着,疯了一般地逃走了,但很快,我的叫声变成了一阵阵歇斯底里的笑声。
疯狂乘着星与风,古老尸体的尖牙和利爪重新变得锋利,魔鬼 神庙的黑色废墟上,狂欢的蝙蝠盘旋徘徊,死亡与鲜血凌驾于夜空……现在,那具将死未死、血肉无存的可怕怪物的叫声越发响亮,它那对诡异蹼翅发出的拍击声越来越近。面对这无以名状的恐惧,唯有我手中这把左轮手枪能使我获得永久的遗忘和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