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编
在战火中诞生，在成长中战斗

导火线是杀死一个九品小官

金田团营之际，洪秀全和杨秀清等不露声色。洪秀全、冯云山匿居花洲山人村胡以晃处，杨秀清装着身患重病、口哑耳聋、耳孔出脓，眼内流血，成了病废，休养在金田村附近新墟；由假托天兄传言的萧朝贵和韦昌辉主持金田团营事务。

洪秀全、冯云山的匿居，显然是萧朝贵等为分散敌方注意力有意而为的。当时洪妻赖莲英及女儿洪天姣等也被安顿在山人村。萧朝贵还借天兄传言，得寸进尺批评冯云山才智不足“指甲些事，都要朕下来吩咐”，萧朝贵贬低冯云山也获得洪的默认和认同。洪大概认为冯有知识日后难以控制，所以扶植杨、萧以便驾驭。洪秀全是农村知识分子，心胸不够开阔，对冯云山才能过人，在患难时相依，在得意时就忽视了，他认定杨、萧是不识文墨，极易控制，所以听其自然，后来竟让杨、萧位在冯之上了。

洪秀全发明了天父托梦，当然也深知萧朝贵的弄虚作假，但为既得利益，只有忍辱，乖乖地安居在山人村。

这时，广西巡抚郑祖琛因治理不当已去职，由劳崇光代理巡抚，劳崇光命贵州镇总兵周凤歧带本部兵马开往桂平，会同浔州协副将李殿元部对付日益紧张的局面。

他们仍不清楚金田团营。

当然更不清楚广西最大的隐患是宣传拜上帝的洪秀全等人。

他们视为主要对手的仍是天地会，以各地风起云涌的天地会人马为主要敌手，其中一支就是起事柳州、纵横水陆的陈亚贵集团。陈亚贵所以著名，乃是旗号响亮，通常天地会首领都打着“元帅”、“都督”的称号，而陈亚贵自称“大王”，还举起“顺天行道”旗子。1850年8月26日，陈亚贵一天攻占了修仁、荔浦两县城，威胁省城桂林，致使广西当局调动大军前来。陈亚贵不能抵挡。11月初率部退入紫荆山区，后被俘杀。

在此次打击陈亚贵的行动中，新授桂平知县李孟群率领的团练很有能耐。李孟群因此亦青云直上，成为太平天国的一个悍敌，后来官至安徽巡抚。

李殿元的人马在与陈亚贵的战斗中获胜，驻扎在思旺圩。

思旺圩扼桂平、平南和蒙山三县交界处，在山人村南，是个商业繁荣小镇，设有秦川司巡检。李殿元拟向山人村进攻，但又不敢冒犯，采取步步为营的“坐困法”，在花洲外围构筑工事，遍插木桩，严密封锁，当时他还是把对手视为普通的造反闹事，不知道洪秀全正藏匿在该处。

11月4日，洪秀全以攻为守，以胡以晃率领本处拜上帝信徒杀出山人村向思旺进攻，另派人抄山间小路到金田求援。李殿元军因得到平南知县倪涛和秦川司巡检张镛的乡兵增援，严防大路，不让山人村信徒外逸。这时，“聋哑”二个多月的杨秀清突然病愈，耳清目明，亲自主持金田团营，自称是天父降托，立即制订了作战计划，派熟悉花洲地形的蒙得恩率拜上帝信徒五百余人驰援。蒙得恩出五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三路抄袭思旺清军后路，李殿元仓促回救，被打败，蒙得恩一举攻下思旺，李殿元遁入官村，急调周围花洲山人村兵勇，妄图夺回思旺。洪秀全乘清军撤围时，命胡以晃率花洲人众与蒙得恩南北夹击，攻入罗掩村，李殿元、倪涛逃走，鹏化里花良村团练长覃展成被击毙。

巡检张镛乘轿逃到村外桥边，被拜上帝信徒拦住，信徒问：“轿中何人？”轿夫故作镇静，吓唬说：“快让开，老爷要过去。”信徒们猜定轿中是官员，即用长矛往轿心一捅，正中张镛身子，他惨叫一声，就被拉出轿子，要押回思旺受审。张镛跪地叩头求饶，信徒们摘下他的蓝顶官帽，摔在地上，怒叱道：“妖头，这是你的功名，也是你的下场。”将他处死。

张镛是拜上帝信徒首个击毙的清方官吏，一个从九品小官。

花洲山人村拜上帝信徒奉洪秀全令攻打思旺，拉开了和清军正规军武装斗争的序幕。

花洲之围已解，洪秀全、冯云山与胡以晃等率众撤离山人村前往思旺，与蒙得恩会师。12月29日，两路人马一千余人，旌旗蔽日，欢声雷动，浩浩荡荡开赴金田。

思旺之战也就是太平天国官书上的“迎主之战”。“主”就是洪秀全，当时洪秀全自称为“真主”，也有称作“真王”，俗称“太平王”。后来为了抬高儿子洪天贵福，又把这个“真王”转加了给他。

史学界有以据《天情道理书》，把道光三十年十月初一日金田团营即1850年11月4日，作为金田起义的时间。

思旺之战，历时五十余天。这次战斗，原是平南鹏化里拜上帝信徒、年已四十四岁的蒙得恩初露棱角。蒙得恩原名蒙上天、上升，因避“上”讳，又因得恩于上帝，所以改名为得恩，此人长期行走江湖，以当货郎担为业，练就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口才。由此受到洪秀全赏识。此后在金田和永安建国时，担任天王御林侍卫，一直紧跟洪秀全，是洪秀全最信得过的大内总管，管理天王府的衣食住行。

作茧自缚，拜上帝信徒们把清军箩筐里捆绑用的绳索用来捆绑清兵

紧接思旺之战的是蔡村江之战。

蔡村江之战打垮了清军伊克坦布部。

思旺之战，双方只动员几百人员，蔡村江之战却是较大规模的阵地战。

周凤歧因李殿元思旺惨败，方知对金田拜上帝信徒不可轻视。12月25日，贵州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率军一千，兵分三路，杀向金田。

这支部队是当时清军绿营的精锐，配备有相当领先的火器鸟枪和抬枪，鸟枪属于滑膛枪，用火绳发射；抬枪要四人使用，两人抬着，两人装弹开机方能发射，因为装备超先，伊克坦布相当跋扈，不把拜上帝信徒放在眼前，他在队伍中还夹杂了二十四个挑夫，在所挑的箩筐里堆着满满的绳索，是用来捆绑拜上帝的信徒们。

洪秀全、杨秀清等兵分三路，严阵以待。

1851年1月1日，伊克坦布的人马过了新圩边蔡村江桥，直扑北面的金田村。当他们得意洋洋地来到离金田仅数里路的鸡母潭村时，突然喊声连天，洪秀全、冯云山分别率领的预伏队伍，从金田、大筒、盘古岭等处分三路杀出，伊克坦布知道中伏，急忙撤退，但杨秀清的一彪人马又从王漠村杀出，布阵蔡村江边，断了他们的回路，就在这时，由黄文金率领的博白会众，由秦日纲率领的贵县龙山矿工，由赖九率领的陆川信徒以及桂平周边的饥民，正好同时前来金田团营，见势杀奔前来助阵，拜上帝信徒突然递增至一万余人，双方兵力相差更为悬殊，清军进退失所，不敢恋战，纷纷逃命。伊克坦布拍马回奔，在逃上蔡村江桥时，仓忙中马蹄陷进桥板缝里，站立不住，连人带马跌进江中，被追军砍死。清军兵卒毙命三百，更多的是当了俘虏，拜上帝信众就用缴获的绳索捆绑，长长的一连串牵回。

周凤歧闻知兵败，急忙派兵增援，反而自身陷入重围，直到夜晚，方才摸黑逃回了桂平城。

蔡江村之战，是拜上帝的信徒们再次击溃清正规军的典型战例。洪秀全等采取三路出击、一路截后的战术，很有些学诸葛亮三气周瑜时所采用的战法。

清朝当局终于尝到一支新生队伍的威力，开始把战争的主攻方向由对付天地会转移到拜上帝的信徒们，即正在酝酿建立太平天国的造反者们。

“太平天国”是由中西文化思想库中寻找出来的新型国号

1851年1月9日，金田村拜上帝信徒正忙碌洪秀全登极大事，是日，杨秀清发布一道命令，宣布十二月初十日，洪秀全将公布：“真主降凡救世会众，要在生日时采办礼物恭候。”

两天后，即1月11日（清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日），是洪秀全的三十八周岁诞辰。在金田村韦家祠堂前广场，前来团营的信徒们向他祝寿。在万众欢呼声中，洪秀全头扎黄巾，身穿黄袍，两耳长发过肩，登上村北犀牛岭下古营盘新筑的土坛，宣布正号“太平天国”，军称“天军”、“天兵”，并自称为“太平真主”。

通常这天就被定为太平天国诞生的纪念日。

国号“太平天国”是组合词，极呈中西合一。“太平”出自《公羊》三世，即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太平世是最高境界，是古中国的大同世界，乃农耕社会人们所向往的理想国，洪秀全的著作多次运用这些儒家提倡的“共享太平”、“安享太平”，这是他的理念；而“天国”则源自基督教《圣经》，洪秀全等将其运用于中国，意为建立人间天堂。

“太平天国”就是由中外文化思想库中寻找出来的新型国号。可谓中外罕见，史无前例。

“太平天国”是洪秀全的创造。

可以肯定地说，杨秀清、萧朝贵等人囿于其文化知识是想不出这个国号的。

洪秀全创造的这个名号，他当时也许未曾意识到它是一个中西文化的组合词，而给予他所创造的国家和社会有强烈的宗教色彩。“太平天国”就是天上上帝天国的分部，是地上的天国。

洪秀全日后在《前遗诏圣书马太福音书》第五章作眉批：

一大（天）国是总天上地下而言。天上有天国，地下有天国，天上地下同是神父天国，勿误认单指天上天国。故太兄预诏云：“天国迩来”。盖天国来在凡间，今日天父天兄下凡创开天国是也。钦此。

从此“太平天国”写进了中国历史。

十年后，即洪秀全亲临朝政时，曾经一度下诏先后更改国号为“上帝天国”、“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但因原有的国号简明扼要，深得人心，人们仍多采用“太平天国”。

第一份文件，是别“男行女行”

金田正号“太平天国”这天，洪秀全率领信徒们朝拜天父天兄，有说是发表了一篇演说，后人将其中几句呼之为誓词：

大旗弯弯，跳过火山；

忠义之人，富贵荣华；

奸心之人，丧在其间。

这天，洪秀全还发布了第一份文件，就是严申军纪的《五大纪律诏》：

天王诏旨列后：庚戌十二月初旬，时在金田。

天王令曰：一、遵条命（遵守天条和命令）；

二、别男行女行（男女分开）；

三、秋毫莫犯；

四、公心和傩，各遵头目约束（和傩，即和睦）；

五、同心合力，不得临阵退缩。

当时洪秀全还未称“天王”，何来“天王诏旨”，那是本篇在永安州（广西蒙山）镌刻《天命诏旨书》时作修改后始出现的。农民领袖是不太注重历史实际的，喜欢作实质性或非实质性的文字修改，由此造成事实的扑朔迷离，往往会使后来者以为信史，酿成不应有的认识误区。

这份诏旨的核心，就是信徒的所有行动须听从统一指挥。

诏旨就金田团营分设男营、女营，又次强调“别男行女行”，它对原先已建立了的“女营”，还须坚决执行营规。传统农民造反后几多是携带家属同时行动的。妇女在军中，士气多不扬。那是很能影响将士的举止行军和作战力度的。太平天国从金田起义到占领南京的几年光景，就因坚持执行这条规定，得以极大地保证了军队素质，凯歌行进。它是太平天国比过去农民造反更能取得胜利的一个方面。

萧朝贵继父萧玉胜
忘记了第七天条，竟偷偷溜进女营，找上了老伴

自金田起义以后，更加严格执行“男行女行”，杜绝稀稀拉拉、执法不严，从不宽松。男女不准同营，纵然夫妻、母子也得严遵。他们之间通常不得见面；如要见面，要先向上级打报告，请示可以与否，经有关执行人员查明、核实，始得由旁人陪同会晤，男方不得进女营，双方要相距十步路才能对话，且要高声，限定几分钟。洪秀全等高层领袖深怕大小将士出轨，奉行了极其严格的禁欲主义。

就在占领永安州期间，洪秀全还发令全军大小男女兵将，千祈遵天条办事，其中尤其是第七条：“务宜时时严查军中有犯第七天条否。如有犯第七天条者，一经查出，立即严拿斩首示众，决无宽赦。众兵将千祈莫容忍包藏，至于天父皇上帝义怒，各宜醒醒。”（《天命诏旨书》）

按《天条书》，“第七天条，不好奸邪淫乱”，按规定犯此天条者，即使王亲国戚功臣，都不得赦罪，一概斩首。

但极不公平的是那是上下有别的，所谓上帝诸子婿，可以例外。

洪秀全和杨秀清最为纵欲。

早在离开金田进军大湟江时期，洪秀全就先后新娶了十四个女人，武宣东乡称天王时，加上赖莲英娘娘，十五个女人不够了，洪天王又增选了二十一个女人，组成三十六宫。

他是用什么名义，能使信徒们深信不疑，那就不清楚了。《天父诏旨》还记录了杨秀清为洪秀全女人事，假天父下凡训斥天王女人的故事：话说洪秀全在起义前从广州来紫荆山途中，带来一位刘姑娘，刘姑娘受洪秀全虐待，相当怨恨，在驻扎江口墟石头脚时，打算私自逃跑回家被发现了。杨秀清扮天父附身演出这场戏：天父漫问刘姑娘和潘姑娘是谁的妻？愿意做天王老婆？她俩回答是天王妻，与天王过夫妻生活是非常快乐的。

杨秀清等上帝诸子婿也在此例。有趣的是，配“天妹”的“帝婿”萧朝贵，也娶有不少女人，太平天国后期有个“西贵亲”，当也证实是有姐妹为萧的小老婆。萧朝贵、杨秀清等都好色，野史和口碑都有记载他们在金田团营时各有三十六个女人。这些女人显然是从团营的拜上帝信徒中选拔出来的广西大脚妇女。这些家庭把姑娘献上去，也许还认为是荣幸之至呢。太平天国创业之始，就十分明显地呈现了“男女不平等”，即所谓上帝诸子婿，借用神权占有众多妇女。他们是上帝圣神血统，是特殊材料制作的特殊肉体，所以妇女只能被视为物品，随意占有、使用了。

洪秀全等要坚持、维护自己特殊的合理性，而又不能让众多部属跟着学。因此必须寻找典范，昭示部属、教育部属。

当时萧朝贵也是全家随军的，其中有他的亲生父亲蒋万兴、继父萧玉胜。

可萧玉胜不识好歹，正好碰到了枪尖上。

当时普遍传说，在大军行军途中，萧玉胜忽然头脑发热，忘记了第七天条所说内容，乘着天昏地暗，竟偷偷溜进了女营，找上了多时未亲热的老伴，两口子找到一处僻静处，行了夫妻之事。第二天清晨就被发现了，怎么办？

在此非常时期，太平领袖正需要找一个典型，为了整饬军纪，萧朝贵更要以身作则，言而有信，天条远大于亲情。不由分说，萧玉胜夫妻双双被处决了。

但男女饮食，人之大欲，太平将士不得与女人接触，遑论性生活，导致军中各级干部，掠夺、收养幼童，以打兔子的同性恋解决性欲。

农民们非常注重元明平话杂剧中的“军师”

太平天国有一套自设的官制。

这是它与天地会等帮会完全不同之处。

金田起义初期，洪秀全就将各处前来团营人众的精壮人员编为军队，设立五军，且以天父诸子婿，分任为主将：

中军主将杨秀清；

前军主将萧朝贵；

后军主将冯云山；

右军主将韦正；

左军主将石达开。

几个月后，大概在金田行军途中，又以：

杨秀清为左辅正军师；

萧朝贵为右弼又正军师；

冯云山为前导副军师；

韦正为后护又副军师。

军师是元明杂剧平话常见的官职，深入民间，妇孺尽知，农民们非常注视、崇拜这个名称。按，军师，三国时期所设，为高级官员属吏，相当于高级参谋、参议，民间误认为是军队的老师、主帅的教师。太平天国就把它定为天王之下的最高官职名称。

虽然后来随之太平天国发展，高中层人员扩充，为满足将士欲望和奖励，增添了很多官爵，其中有承袭，也有创造，但军师控制甚严。军师是职务，是官阶，而从父子相袭这一点来看又似是爵位。太平天国从来是所设的爵、官、职不分。军师是极品，前期被授予军师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虽后来萧、冯死去，也不另行改授。诸如前期石达开就不是副军师、军师。他的五千岁虽只差韦昌辉的六千岁一千岁，但他的主将与副军师还是有相当差距的。

当时太平天国已按周礼，对参与者男女老少作编制了，在此之上增设了侍卫、总制、监军等历朝历代有采用的官职名目。但由于僧多粥少，为要树立正统，这些职务基本是平在山的广西老兄弟担任。

太平天国初期选拔官员不搞五湖四海，要极显平在山的正宗。

平在山之后，前来金田团营的各路人马首领也很难打破此项规则。典型者如黄文金、刘官芳、赖文鸿等。黄文金是博白拜上帝的召集人。他虽是一方领袖，但因非平在山老班底，何况还一度参加天地会，所以升迁极慢，至天京后，还只是杨秀清部七十二丞宣之一。他的弟弟黄文英因为年轻，就在东王府当侍童，干些承上启下的杂差。和他一起的刘官芳、赖文鸿，他们也都是地区天地会的一方领袖。

在当时，广西民间不服王化的地方武人，多是天地会成员。参加天地会并非要造反，乃是安身立命，有个依靠而已。

另一个功劳极大，也早有显露头角的、而升迁缓慢的是罗大纲。

罗大纲名气很响。 H2IOlH/DnLEO7bYoVXfbjPwQLjBmlvqZQDaeXJXn8mhkTjFRcUpMiZ8kjZYVvZ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