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山被捕下狱时,洪秀全正在贵县龙山,闻讯立即赶回紫荆山,设法营救。他考虑后,采取远水救近火法,决定长途远涉到广州请美国传教士罗孝全解救,再由罗教士转告两广总督耆英说明“拜上帝”无罪,三由耆英行文前来,释放“因信教而入狱之两友”。
洪秀全真乃书生之见,且不说罗孝全本来对他不甚友好,连洗礼仪式都不与,岂能去向耆英说情呢;堂堂大清总督亦不会凭一面之词为之解决了的。1848年4月,洪秀全赶到广州,在罗孝全处住了三个月,罗孝全并不热心于营救冯云山,而耆英也不在广州。洪秀全想得过于天真、简单,凭他那么一个无社会背景的乡间小人物,希望采用以自上而下的通天办法,此路不通是可想而知的。
但他还是对官府充满幻想。
这时的洪秀全显然还在醉心于做个称职的传教士,一点都没有想到要造反打天下。
早于洪秀全、冯云山,提出反清造反的是杨秀清。
平在山拜上帝会众,因冯云山在狱,洪秀全赴广州,群龙无主,而此时周边风起云涌,天地会各路人马声势浩大,招徕人众,对拜上帝信徒很有吸引力,就在此关键时刻,杨秀清审度时势,挺身而出,采取了当时广西客家流传的“降僮”术,对会众实施安抚、团结、启导。
所谓“降僮”就是假托某个神佛降附人身传言。从事这项专业的假托者,称“僮子”,可以代神佛向人们传言:传言时,僮子仿佛真有鬼神附身,扮演得如醉如痴,胡说八道。
“降僮”在闭塞的山区很有招徕力。
杨秀清懂得“降僮”的凝聚力。因为洪秀全是靠说梦话树立威信的,为使天父上帝下凡传言,引起众人注意,《太平天国起义记》说,杨秀清忽生哑病,两月不能言语,会众均觉奇异,以为是不祥之兆。《天情道理书》称:“已差天王降生,为天下万郭(国)真主,救世人之陷溺。世人尚不知敬拜天父,并不知真主所在,仍然叛逆天父,理宜大降瘟疫,病死天下之人,而天父又大发仁慈,不忍凡间人民尽遭病死,故特差东王下凡,代世人赎之。”
英国图书馆藏《天父圣旨》卷三首叶
杨秀清首次宣布洪秀全为“万国真主”,一个和大清皇帝对立的真正皇帝。直到此时此刻,洪秀全才有了反清造反之心。水到渠成。“初洪逆至金田传教,志在蓄财致富,无反叛之心”(《粤寇起事纪实》),是杨秀清怂恿推动洪秀全起事的。
杨秀清是第一个倡导造反、打倒清王朝的英雄。
杨秀清虽不识字,但智商甚高,将从洪秀全、冯云山处听来的“基督降世替人赎罪,代世人受苦难”的教义,为自己创造发明了替世人“赎病法”。他装得不吃不睡,口哑耳聋,宁愿自己受苦,以求他人康健。这种莫名其妙舍身为他毫不利己的精神,在缺乏文化知识、没有科学的封闭山区,很有榜样作用,确实能感动贫苦大众。
洪秀全、杨秀清为太平天国号召全军全民先后树立了很多活的死的榜样,如冯云山、杨云娇、胡九妹、萧朝贵和罗大纲,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杨秀清的榜样能感动人、启导人。
这次装病,成功地树立了杨秀清代天父附身传言的地位,此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根据需要,又多次扮演所谓代天父传言,要大众切不要被妖言所惑,要遵守天父之命,坚定不移地信仰拜上帝,放胆紧跟为天父托梦的洪秀全,受到洪秀全称赞。杨秀清对洪秀全的尊重和推崇,又能为洪秀全发动民众,组织队伍,全心全意地加以拥戴,这使洪秀全大为欣慰。此时此刻,洪秀全不介意已被剥夺做梦权,反而沾沾自喜,他后来回花县和冯云山谈及杨秀清的代天父附身传言权,两人在权衡得失之后,也就默认了杨秀清的举动。
所以《天情道理书》说:
当其时真道兄弟姐妹多被妖人恐吓,若非天父下凡教导作主,恐伊等心无定见,安得不忘却真道,差入鬼路乎?
杨秀清拯救了洪秀全基业,避免了全盘瓦解的危机,功莫大焉。说他是初创太平天国的第一功臣,也不算过。
洪秀全认定杨秀清是第一知己且其功远在冯云山之上,因而自金田起义前夕一路行来,杨秀清自然被认定为太平天国的第二号人物,“诸事听杨调度”。冯云山不能起到杨秀清的高度号召力和组织功能。
这是天国上下有目共睹的。
洪秀全日后为纪念这个重大历史转折时期,树立杨秀清的地位,把他第一次代天父附身传言定为太平天国六大纪念节日之一的“爷降节”,所谓“三月初三爷降节,天国代代莫些忘”,“三月初三爷降节,天国迩来是一家。”
首个三月初三日是1848年4月6日。它也是太平天国新的造神运动开始。从此太平天国出现两个并肩的领袖,一个是没有实权、实为虚设的万岁洪秀全,另一个是全军全民最崇高形象杨秀清。他因宗教地位高于洪秀全,在国中可以指挥调度一切,这是洪秀全以至冯云山后来所料不到的。
太平天国高层内讧,实始于此。
洪秀全赴广州,要营救冯云山,属于水中捞月,冯云山在狱中半年,还是出狱了。出狱是靠杨秀清、萧朝贵等发动平在山的会众,从烧炭钱中拼凑,再加募集到的钱,由拜上帝信徒、懂得一些官场规则的黄玉昆到桂平县买通官府。
这笔会众们省吃俭用的钱,也就是太平天国史上常提及的“科炭钱”。若干年后,当烧炭工已在天京富贵荣华,仍念念不忘当年艰辛创业,抚今思昔。
桂平知县于是从轻发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判定冯云山为无业游民,押解回原籍花县管制了事。知县派了两名差役解押冯云山返回广东。途经藤县境,冯云山以他的才智,宣传拜上帝追求同衣同食的好宗旨,揭露衙门腐败,规劝两个差役改邪归正。这两个差役深受触动,竟要冯云山带同一起上紫荆山,参加拜上帝活动。这两个差役的名字没有留下来,但这段故事却写进了太平天国官书,作为上帝理念化人,坚定对上帝信仰的又一范例,用来开导、教育全军全民。
英国图书馆藏《天兄圣旨》卷一首页
冯云山回到紫荆山,对拜上帝信徒表示:“县官把我捉去关了起来,也能回来,这是上帝保佑之功,大家只要信仰上帝,一切灾难都可免除。”大概在此时,冯云山始下了反清造反的决心。在紫荆山,冯云山已知道杨秀清代天父附身传言的事,但他没有过问。他要赶忙回广东寻找洪秀全商议,包括向他通告杨秀清代天父传言事。
冯云山刚走几天,洪秀全回到紫荆山,得悉冯云山已释放出狱,且已赴花县寻找他,他怕再相互错过,就留住紫荆山。
这时洪秀全已知悉杨秀清代天父附身传言事。杨秀清学“降僮”,只能是蒙蔽平在山的普通会众,稍有知识的洪秀全深知其虚。《原道救世歌》早就对此种不正的“巫岘”作过抨击:“邪术惑众犯天诛,死生灾病皆天定,何故诬民妄造符”,“自古师巫邪术辈,累世贫穷天不扶”。但当他因杨秀清公开宣布自己是“万国真主”,仍是地位最高的,这种尊重和推崇,不但未影响其原有地位,反而更加抬高了。洪秀全不由得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后来著文称杨秀清代天父传言是“牵带弟妹归真道,后师特出永垂名”“爷哥下凡斩邪留正,收梦焚稗”(《醒世文》),承认杨秀清此举是正宗合法的。也因为承认杨秀清能代天父传言,洪秀全也不再做天梦;即使后来当杨秀清飞扬跋扈,责骂“二兄”洪秀全时,他也没有再搞做梦的把戏。
就在洪秀全回到紫荆山后几天,10月5日(九月初九),萧朝贵也突然发了疯,说是有天兄耶稣附身传言。
萧朝贵代天兄传言,是与杨秀清唱双簧,他的传言频率竟有多次,据不完全统计,从1848年10月到1850年7月,竟多达六十余次,在此期间,所谓天兄下凡频繁,其涉及的内容也有很多方面。太平天国后来将此颁刻为《天兄圣旨》,不厌其烦,记录在案。
因为平在山信徒众志成城,萧朝贵传言就着意于最高领导层的位序安排了。
他在巩固洪秀全的第一领导人定位,又努力为自己和杨秀清争座位。
当时附在萧朝贵身的天兄与洪秀全有一场神与人关于最高领导人事安排的谈话。后来太平天国史官特地编制的《天兄圣旨》,追记了戊申年(1848)九月间这篇有趣的对话:
天王曰:“天兄,太平时军师是谁乎?”
天兄曰:“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俱是军师也。洪秀全胞弟,日头是尔,月亮是尔妻子。冯云山有三个星出身,杨秀清亦有三个星,萧朝贵有二个星。杨秀清、萧朝贵他二人是双凤朝阳也。即番郭(国)亦有一个军师。”
天王曰:“他姓什么?”
天兄曰:“姓蔡。”
天王曰:“即来中国否。”
天兄曰:“目下还在番郭(国)也。”(《天兄圣旨》)
萧朝贵真是可人,绝对聪明。他和杨秀清都是冯云山开导出来的烧炭工,因而在起初时是不能超越冯云山的,要洪秀全认识到大势所趋,主动将冯云山挪后。对萧朝贵一再重申的洪秀全的最高领袖的定位是不允许怀疑和动摇的宣言,洪秀全听了十分高兴,心理得到了很大满足。
萧朝贵为天兄附身传言,也是对杨秀清天父传言的补充,为杨秀清说话。他要拜上帝信徒坚信杨秀清是在代天父传言,要站稳立场,坚持到底,奋斗到底,说:“跑路跑到尾,莫转左转右。”
萧朝贵号召会众必须紧跟杨秀清。
紧跟杨秀清,才是胜利。
这也使杨秀清很高兴。
萧朝贵还开导、教育洪秀全,要他拎得清、看得准。“天兄”还对洪秀全行动进止作了规定。1849年2月,“天兄”同意洪秀全返花县,临行之时,作了开导:
天兄欲天王教导妻室,无疑番人,爰降圣旨谕天王云:“洪秀全胞弟,尔回去家中,时或尔妻有些不晓得,尔慢慢教导,不好打生打死也。”天王曰:“遵天兄命。”天兄曰:“尔今回东(广东),五月来或冬时上来也。”天王奏曰:“遵命。”天王曰:“小弟问天兄,番人罗孝全是真心否?”天兄曰:“是真心也,有牵连也。”(《天兄圣旨》)
洪秀全急于回花县,说是“教导妻室,无疑番人”。它有两个目的,一是要安慰家人,使他们同心同德赞同洪秀全行为,二是拉拢罗孝全那样的洋牧师。
萧朝贵对洪秀全很是关心,借“天兄”附身肯定洪秀全,说他是“太阳”,妻子名为“月宫”,后来洪秀全由此作了发挥,说自己正妻是“正月宫”系在天上,又一正妻才是赖莲英,号为“又正月宫”,偏宫是副月宫,又副月宫,以下还有二十个“小月宫”。“月宫”,即月亮,月亮为阴,也是主内,为太阳洪天王服务的。
萧朝贵不厌其烦地向洪通报洪在天上的妻子生活,还说他们所生的儿子已十二岁了,并对他说:朕有三子二女,长子十八岁,次子十五岁,三子十三岁,长女十六岁,幼女十一岁,还未安名也。萧朝贵还以天兄附身带回洪秀全在天的妻子“正月亮”与他相见。
杨秀清和萧朝贵虽然贵为“天父”、“天兄”代言人,但仍是“军师”,是天父天兄为天王陛下安排的军师,有君臣之分,不容僭越。
因此我认为萧朝贵是平在山烧炭工中最支持洪秀全的,且从洪、萧关系,似还可视为洪秀全认同萧的代天兄传言,以之与杨秀清代天父传言抗衡,由此淡化杨秀清代天父至高无上的传言绝对地位。
洪秀全对萧朝贵的行为是很感激的。后来在《天情道理书》特地高度赞扬:西王“乃至扶助真主,统带雄师,冲锋破敌,灭怪诛妖,丰功盖世,永远威风”。还把萧朝贵首次代天兄传言的这天,命名为“哥降节”,并说:“九月初九哥降节,靠哥脱罪记当初。”他对萧朝贵很有由衷之情,当萧战死后,仍将他名衔和杨秀清并衔发布,以示萧不死,还把萧作为勇敢善战的首位榜样,写在文件上颁布,要天国军民人人向他学习,向他看齐。
爱屋及乌,洪秀全对萧朝贵和杨宣娇生的两个儿子萧有和、蒋有福,大加恩遇。
萧有和大概生于金田团营前夕,洪秀全进入紫荆山住萧家时,可能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儿。萧有和,袭爵幼西王。太平天国晚期,湘军死困天京时,萧有和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但年少不更事,时在天京玩花惹草,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但洪秀全却委以军国大事,还规定,凡是上奏一切内外本章,都得钤以幼西王金印,自己方可过目。因此李秀成说:“我天王是一重幼西王萧有和。”“一重”就是“第一重用”,又说,天王还曾口谕:“幼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朝诛之”(《李秀成供词》)。洪秀全还为这位表甥在瞻园原东王府旧址营建了“九重天廷西王府”。
军 师
军师为太平天国所定最高官级、官职。所授者极为严格,即使在晚期封爵定级甚滥时,军师所授者仍严格控制,仅授与幼东王、幼西王、翼王、英王、忠王、赞王、侍王、辅王和洪仁玕九人。但幼东王、幼西王为正军师,其余虽封军师,但均为“又副军师”或“副军师”。
按军师本是汉魏所设、辅佐主官的有职幕僚,如曹操以荀攸为军师,刘备为孙权表张昭为军师,并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军师将军。元明杂剧平话即延用为“一军之师”、“主帅之师”,地位尊崇。太平天国受此影响设之,十四年不变。
蒋有福是萧朝贵次子,归宗姓蒋名有福,此人可推理小于萧有和一二岁,可亦是洪秀全信得过的人。1861年8月8日(天国辛酉十一年九月二十八日)幼天王洪天贵福下诏,有“朕诏佑弟,和表、福表”(《太平天国文书汇编》)语,其名列萧有和之后,也是娃娃重臣,由此引得曾国藩注意,在提审李秀成时,在所问的十八人王亲名单中,在幼东王、幼西王后,第三名就是蒋有福。洪秀全对萧朝贵生父亦甚尊敬,与蒋万兴同称“王亲”,排在洪仁玕之前。
同患难易。此时此刻,洪秀全有求于杨秀清、萧朝贵,没有他俩支撑,在紫荆山区很难立足,为维持既得利益,彼此是同志。因而即使是心知肚明,这些烧炭工是故弄玄虚,他们说的所谓天话,其实是鬼话,只是因利之所在,只能装得诚惶诚恐,深信不疑,既不宜点穿,也不敢点穿。至于杨秀清和萧朝贵,自以为鹦鹉学语得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凌驾于洪秀全、冯云山之上,而不知所忌,以致后来在太平天国凯歌行进时,殃成内讧悲剧,良有以也。
1849年3月,洪秀全赶回花县和阔别多时的冯云山会晤,两人谈话的一个主要内容就是杨、萧借天父、天兄附身传言一事,并取得共识。这时冯云山大概在写《太平天日》,于是在书中更强化洪秀全是“受命于天”的“上帝次子”,理所当然是真主,是天下万国之主,也是宗教之主。更有意思的是,此书还有意识地把《劝世良言》说成是上帝赐给洪秀全的一本“天书”。说洪秀全是天父派来坐镇“小天堂”的。
《太平天日》的下限只写到1847年,即杨秀清代天父传言前夕,为的是让天父定格洪秀全为尊,而他人包括后来的杨、萧只能屈居臣僚。文中出现拜上帝信徒三十余人,却没有杨秀清、萧朝贵的名字和事迹。它通过叙说旧事,有意或无意说明杨、萧并非拜上帝的最早期信徒,即非资深信徒。
《太平天日》用文字、理念所写的优势,是文盲杨秀清和萧朝贵难以比肩的,这体现了读书人的真功夫。
《太平天日》的内容,在紫荆山、金田村时已传播了,估计在永安州时已刊印了。现见的是1862年重版,那时是洪秀全努力以天父天兄神化自己的最火烈时期,因而在重刊本中,增加如“朕是太平天子,斩邪留正”等语言,也没有必要为死去的天父、天兄附身传言者作叙述了。
英国剑桥大学藏《太平天日》封面,内页
同年7月,洪秀全、冯云山带着《太平天日》手稿回到紫荆山。
《太平天日》在紫荆山传播,在众人心目中,彻底确立了洪秀全是天父上帝来到人间的太阳地位。
1849年春天,洪秀全往来奔波于花县和紫荆山间时,紫荆山地区已是山雨欲来,风雨飘摇,拜上帝信徒和周边团练常发生冲突。
当时紫荆山拜上帝信徒们已酝酿造反,因为时时受到由本地地主豪绅组织的团练的威胁。
以紫荆山为核心,经过洪秀全、冯云山等努力,在紫荆山周边的桂平、贵县、平南、博白、武宣以至象州、广东信宣等地村镇,都有拜上帝信徒,并拥立了一批首领。
其中在紫荆山下的金田村是韦昌辉。
韦昌辉即韦正。他的父亲韦元玠是当地有名的地主。韦氏家族庞大,叔伯兄弟甚多。仅韦元玠就有韦正、韦俊等多个儿子。韦家每年可收入稻谷六万斤,再加上高利贷、小生意、季节性榨油业和牛贩等杂业,每年的收入是很富裕的。可是韦家是客家,不是本地望族,被本地地主瞧不起。韦昌辉读过几年私塾,其父盼望他能中举,改换门庭;但韦昌辉屡次应试,连童生也没有得到。考不中怎么办?好在韦家有钱,有钱能够买官凭,更可以买文凭。当时买官凭文凭是合法公开的。虽然买来的官和凭考试中式走正途的官含金量有深浅,但终究还是可以说已跻身于仕途了的。于是韦昌辉出钱捐纳了一个监生。并在庆祝祖祠落成时悬挂了一块“成均进士”匾,也有说此监生乃韦昌辉在其父亲韦元玠七十一岁时为其所捐,并非为己所捐的。但这个监生终究是靠钱买来的,不过硬,易为人捉弄,与他家有仇嫌的地主谢开发(也有说是界峒秀才蓝如鉴)乘夜将匾上“成均”二字削去,翌日还当着众人面指责韦昌辉僭妄,并把匾打掉。韦家妇女出门挑水,谢开发等人故意叫她们是“进士夫人”,借以奚落取笑。韦家无奈,出钱一百千方才息事。经此侮辱,韦家丢尽了颜面。
此情此事,传得很开。萧朝贵知道了,就自往韦家,向韦昌辉游说。《天兄圣旨》还记录了他向韦昌辉朗诵的一首诗:
花宵花景挂满堂,
玠人此钱自由当。
为子监生读书郎,
正人子前二萧凉。
韦元玠、韦昌辉积怨甚久,正无处发泄,见很有影响的拜上帝信徒领袖萧朝贵能为他们出气、报怨,也就表示愿拜伏在上帝脚下。
也有说前来游说韦昌辉家的是冯云山,韦昌辉挂“成均进士”匾为秀才梁嘉告发,“日悻悻,欲寻仇,会冯云山自途逸回,诱使入会”(《浔州府志》)。
看来,萧、冯两人都曾先后到过韦家,与韦家父子谈过话。
韦昌辉家在此时就成为拜上帝信徒的一个聚集区了。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韦家有钱,所以《贼情汇纂》还称韦昌辉“献银数万入伙”。韦昌辉家族庞大,无疑为拜上帝信徒增加了很大的力量。
韦氏家族是首义诸王中最大的实力派。
石达开是贵县龙山那帮村人,是客家。他出身可能是中小地主,当地人说他“家中有钱,有三百多亩种的田,在那帮、那良、吉马等村都有他的田,是以自耕自种为主的”(《太平天国在广西调查资料全编》第71页),也就是说他家是暴发户,父亲本来替人家放牛做工,积钱买田后又自己买牛放牧,渐渐变得富了。
石达开自幼失父,有姐无兄弟,后来随他参加太平天国的石镇常、石镇 、石凤魁都是他的族兄弟,相传石达开十岁就独立生活,十二岁就喜欢读《孙子兵法》,年纪轻轻,喜欢结交,仗义疏财,人称为“小宋公明”。
1843年,洪秀全在赐谷村附近六乌庙题诗斥邪神事,仅隔一山那帮村的石达开应该知道,当时他只有十三岁,但他与洪秀全相识应该是1847年,或是1847年洪秀全到紫荆山后,当地传说是:石达开第一次和洪秀全在六乌山口相遇,洪不认识石,问道,“听说那帮村有个叫石达开的,你知道吗?”石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把洪秀全带回家,才把姓名告诉。两人说得非常投机。洪秀全送给石达开一本书,石达开看得入迷。另说相似,但更离奇:达开年少时做过牛贩,有一次在桂平石龙圩粉摊上碰到洪秀全,两人素不相识,秀全听到达开口音不同,问他:“你是哪里人?”达开答:“奇石那帮人。”秀全高兴地说:“好极了,我正想到奇石去。”达开问:“你到奇石做什么?”秀全答:“去找石达开。”达开说:“你要去找石达开,跟我去就可以了。”达开带洪秀全到了他家里,直到吃了晚饭倾谈时,才说出自己就是秀全所要找的人。秀全惊奇万分,大家谈得很高兴。谈到半夜,秀全在怀中掏出一本书给达开说:“你看了这本书就会懂得很多道理。”
洪秀全访石达开,或真有其事。张汝南《金陵省难记略·洪贼改字删书》称,洪命春官丞相卢贤拔主持史志,内有访石相公(石达开)文字。谢介鹤《金陵癸甲纪事略》亦有“天贼(洪秀全)等欲为乱,苦无资,闻翼贼(石达开)富,与南贼(冯云山)密访之”之说。
要是请石达开捐资为造反费用,似乎石达开与洪相识,当在1848年到1849年初期,即《贵县志》所称,洪秀全、冯云山“来贵县龙山,于奇石那帮村,石达开倡上帝会,矿工多附之”。
石达开和洪秀全相识,成为拜上帝信徒时最少已是十七岁了,要比洪秀全小十七岁。他们是忘年交。
秦日纲原名秦日昌,因为长年在贵县龙山银矿当矿工,居住在龙山,常被误识为贵县人。龙山矿工有一千多人,几乎都是经过洗礼的拜上帝信徒。秦日纲是矿工第一召集人,金田团营时,都跟着去了。
秦日纲很早成为拜上帝信徒。
据李秀成供词,洪秀全等密谋反清武装起事,最初只有七人参与,其中一个就是秦日纲,秦日纲排名第七。他是天王和五王外的第一臣。
秦日纲家族式微,但也都跟着赴金田团营,太平天国后期封有王爵的秦日南、秦日来等,都是秦日纲本家兄弟。
太平天国重视名字避讳,其中涉及天王和五王名字都得改字,秦日纲由秦日昌改名,是因为回避韦昌辉。他的名字大概就在永安封王时改的,太平天国先后出现有“秦日昌”和“秦日纲”的混淆,以致如曾国藩就被搞糊涂了,在李秀成被俘后,特地手书问辞:“咸丰四年九月守田家镇系伪燕王秦日纲,所搜伪文在船上者极多,何以称燕王系孙日昌?岂秦日纲已革而后封孙日昌乎?”(《李秀成供词》别录)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太平天国非常重视这一点,这些我们将在下文各篇陆续涉及。
位于秦日纲之下的是胡以晃,胡在太平天国名列第八位。
胡以晃是武秀才,是文化水准相对贫乏的太平天国里难得见有的科举人物,可惜他仕途不如意,本人并不得意。
胡以晃成为拜上帝忠心信徒,也是出于同行的排挤和欺压,相传胡以晃赴省城桂林考武举,有个项目是拉硬弓射箭,拉硬弓就是要拉满才算及格,胡臂力大,把硬弓连拉几下拉断了,手臂也屈坏了,以后射不了箭,就因伤了手臂,考不中武举。《胡氏族谱》记胡以晃为“武庠生,曾应科,才艺压场,本选高魁,惟尾场大了被误,顿虚虎榜题名”。
胡以晃也是大地主。相传他家为一方豪富,田地跨平南、桂平两县境,每年收谷十余万担,但因是客家,社会地位不高,有仇家卓某常欺辱他。有次胡骑马经过佛子口卓某地面,卓某要他下马,胡不肯,被拦下关进牛栏,用牛栏杠枷往头颈,硬剃光了头发,还被毒打了一顿。事后,胡被抬回家去,虽心里恼火,但亦无可奈何,因卓某财大气粗,有官府为后台。
胡无处诉冤,正好遇见洪秀全前来传教,两人谈得很投机,就成为拜上帝的信徒。胡以晃于是毁家投入太平天国。
在此前后,韦昌辉在家乡金田开了十二座铁炉炼铁,主要是打造兵器。打造的一些农具如铁耙,也是又长又大,“把耙齿打脱,就可以做成挑儿打仗”(《太平天国在广西调查资料全编》第132页)。石达开在那帮、秦日纲在龙山,凡是拜上帝信徒集中的地区,如博白黄文金、陆川赖九(赖世举)、广东信宜凌十八,都开炉打铁,铸造兵器,而胡以晃则在当地宣传拜上帝好处,贫苦民众因“同拜上帝,共食天禄”,吃饭不要钱,人人平等,纷纷加入了进来。
相传当地流传有歌谣:
太平天国首义诸王文化程度
百万身家欠我钱,
不穷不富任耕田;
无食无穿跟我去,
我钱常在富家边。
贫穷子弟跟我去,
富贵之人欠我钱;
恶人该早死,善人留耕田。
(钟文典《太平天国人物传》第294页)
杨秀清、萧朝贵假托天父天兄传言附身,宣扬神权,杨秀清、萧朝贵逐渐成为主宰者,且在名义上拥戴洪秀全的前提下,把最有贡献、最有才能的冯云山跻在后面,洪秀全认定没有杨、萧两人,做不得大事,也认同了。
1849年7月,洪秀全、冯云山回到紫荆山时,原本对一个所谓天父上帝在人间的“小家庭”有所设计。按洪秀全初进紫荆山时宣传,天父上帝只有两子,大哥耶稣,他是天弟,尔后始将杨宣娇纳入为“天妹”,改姓为洪宣娇。这时,就按凡间年龄论辈排序定位。洪秀全仍是天父第二子,以下是第三子冯云山,第四子杨秀清,第五女洪宣娇,第六子韦昌辉,第七子石达开,萧朝贵称“帝婿”。秦日纲、胡以晃之所以未有列入,我猜一是两人的年龄分别大于洪秀全、杨秀清等,按年龄,不便置于前面;二是两人行为与杨、萧传言鲜有涉及;三是两人于团营等功能,未能起到核心作用。
萧朝贵竭力把自己和杨秀清的权力明朗化。
他假天兄附身与洪秀全作了一次谈话:
天兄曰:“秀全,当前朕话谁人想出。”
天王奏曰:“是朝贵妹夫想出也。”
天兄曰:“是他想出,他都做得事。”
天王奏曰:“天下万郭都靠秀清、朝贵二人,岂有不做得事!”
天兄曰:“他二人又不识得多字墨,云山、韦正方扶得尔也。况天下万郭又有几多帮手,又有珠堂扶得尔也。”
天王奏曰:“这边帮手不是十分帮手,秀清、朝贵乃真十分帮手,至珠堂,有好多人未醒,何能帮得手也。”
天兄叹曰:“秀全,朕天父、天兄若不是差秀清、朝贵二人下来扶尔,尔实难矣!”
……
天兄曰:“秀全,朝贵有大过么?”
天王奏曰:“无也。秀清、朝贵,天父天兄降在他二人身,他二人分外晓得道理,朕从前曾对兄弟说曰:他人是学成、炼成,秀清、朝贵是天生自然也。”
天兄曰:“朕怕他有大条大胆,或行到路中辛苦,对尔面前称功道劳,就要打一百也。”
天王奏曰:“朝贵妹夫,瞒不得天兄,确是好人。天父亦曾称赞他曰:秀全,尔看尔妹夫这个样子。都知得他是好也。”(《天兄圣旨》)
萧朝贵显然是在替杨秀清做暗箱运作,目的是要让洪秀全认同,把冯云山向后移。洪秀全要继续奉迎天父天兄,也只得遵办,就此冯云山的宣传天父上帝职能,全为杨秀清、萧朝贵替代,洪秀全此后不须做梦,也由为天父、天兄附身传言最为勤快的杨秀清、萧朝贵替代了。
冯云山、萧朝贵相继死后,杨秀清在太平天国里愈益举足轻重,威望扶摇直上,洪秀全为了稳定局面,稳住杨秀清,有意编造了天父在天堂也有大小妻,只有耶稣和他以及杨秀清,乃是正妻,即圣母玛利亚所生育。
天王称诸王为“胞”
太平天国建都南京后,领导集团更强化了对上帝诸王的宣扬。
洪秀全特别称杨秀清等为“胞”,并说,“朕同胞等皆是亲承帝命下凡”。当时,只有杨、韦、石三人可进金龙殿宴席,其他一切人臣只能在朝厅食宴。
杨秀清也称洪秀全为“二兄”,他自己是“兄弟雁行居第四”,又说:“自我兄弟五人赖蒙天恩主恩授封为王,恭承天父亲命下凡,辅定真主。”(《太平救世歌》)。
太平天国诞生前的核心领导集团终于出现了。
这个集团的组成者是来自广东的两个不第秀才加上广西山区走出来的失意读书人、文盲和半文盲,他们虽然没有很多文化,但有开辟新天新地新世界的闯劲,凭着这股劲头,向大清王朝猛烈开战,创建人间史无前例的“小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