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流传之古剧,其最古者出于金、元之间。观其结构,实综合前此所有之滑稽戏及杂戏、小说为之。又宋、元之际,始有南曲、北曲之分,此二者,亦皆综合宋代各种乐曲而为之者也。今欲溯其发达之迹,当分为三章论之:一、宋之滑稽戏,二、宋之杂戏小说,三、宋之乐曲是也。
宋之滑稽戏,大略与唐滑稽戏同,当时亦谓之杂剧。兹复汇集之如下:
刘攽《中山诗话》:“祥符天禧中,杨大年、钱文僖、晏元献、刘子仪以文章立朝,为诗皆宗李义山,后进多窃义山语句。尝内宴,优人有为义山者,衣服败裂,告人曰:‘吾为诸馆职挦撦至此。’闻者欢笑。”
范镇《东斋纪事》(卷一):“赏花、钓鱼、赋诗,往往有宿构者。天圣中,永兴军进山水石适至,会命赋山水石,其间多荒恶者,盖出其不意耳。中坐,优人入戏,各执笔若吟咏状。其一人忽仆于界石上,众扶掖起之。既起,曰:‘数日来作赏花钓鱼诗,准备应制,却被这石头擦倒。’左右皆大笑。翌日,降出其诗,令中书铨定。秘阁校理韩义最为鄙恶,落职与外任。”
张师正《倦游杂录》(江少虞《皇朝事实类苑》卷六十四引):“景祐末,诏以郑州为奉宁军,蔡州为淮康军。范雍自侍郎领淮康节钺,镇延安。时羌人旅拒戍边之卒,延安为盛。有内臣卢押班者,为钤辖,心常轻范。一日军府开宴,有军伶人杂剧,称参军梦得一黄瓜,长丈余,是何祥也?一伶贺曰:‘黄瓜上有刺,必作黄州刺史。’一伶批其颊曰:‘若梦见镇府萝卜,须作蔡州节度使?’范疑卢所教,即取二伶杖背,黥为城旦。”
宋无名氏《续墨客挥犀》(卷五):“熙宁九年,太皇生辰,教坊例有献香杂剧。时判都水监侯叔献新卒,伶人丁仙现假为一道士善出神,一僧善入定。或诘其出神何所见,道士云:‘近曾出神至大罗,见玉皇殿上,有一人披金紫,熟视之,乃本朝韩侍中也。手捧一物,窃问旁立者,曰:韩侍中献国家金枝玉叶万世不绝图。’僧曰:‘近入定到地狱,见阎罗殿侧,有一人衣绯垂鱼,细视之,乃判都水监侯工部也。手中亦擎一物,窃问左右,云:为奈河水浅,献图欲别开河道耳。’时叔献兴水利以图恩赏,百姓苦之,故伶人有此语。”(江少虞《皇朝事实类苑》卷六十五引此条作《倦游杂录》。)
朱彧《萍洲可谈》(卷三):“熙宁间,王介甫行新法,(中略)其时多引人上殿。伶人对上作俳,跨驴直登轩陛,左右止之。其人曰:‘将谓有脚者尽上得。’荐者少沮。”
陈师道《谈丛》(卷一):“王荆公改科举,暮年乃觉其失,曰:‘欲变学究为秀才,不谓变秀才为学究也。’盖举子专诵《王氏章句》而不解其义,正如学究诵注疏尔。教坊杂戏亦曰:‘学《诗》于陆农师,学《易》于龚深之(之当作父)。’盖讥士之寡闻也。”
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十):“顷有秉政者,深被眷倚,言事无不从。一日御宴,教坊杂剧为小商,自称姓赵,以瓦瓿卖沙糖。道逢故人,喜而拜之。伸足误踏瓿倒,糖流于地。小商弹指叹息曰:‘甜采,你即溜也,怎奈何?’左右皆笑。俚语以王姓为甜釆。”
李廌《师友谈记》:“东坡先生近令门人作《人不易物赋》,或戏作一联曰:‘伏其几而袭其裳,岂为孔子;学其书而戴其帽,未是苏公。’(士大夫近年仿东坡桶高檐短帽,名曰‘子瞻样’。)廌因言之,公笑曰:‘近扈从醴泉观,优人以相与自夸文章为戏者,一优丁仙现曰:“吾之文章,汝辈不可及也。”众优曰:“何也?”曰:“汝不见吾头上子瞻乎?”’上为解颜,顾公久之。”
《萍洲可谈》(卷三):“王德用为使相,黑色,俗号黑相。尝与北使伴射,使已中的,黑相取箭 头,一发破前矢,俗号劈筈箭。姚麟亦善射,为殿帅十年,伴射,尝蒙奖赐。崇宁初,王恩以遭遇处位殿帅,不习弓矢,岁岁以伴射为窘。伶人对御作俳,先一人持一矢入,曰:‘黑相劈筈箭,售钱三百万。’又一人持八矢入,曰:‘老姚射不输箭,售钱三百万。’后二人挽箭一车入,曰:‘车箭卖一钱。’或问:‘此何人家箭,价贱如此?’答曰:‘王恩不及垛箭。’”
又:“崇宁铸九鼎,帝鼐居中,八鼎各镇一隅。是时行当十钱,苏州无赖子弟冒法盗铸。会浙中大水,伶人对御作俳:今岁东南大水,乞遣彤鼎往镇苏州。或作鼎神附奏云:‘不愿前去,恐一例铸作当十钱。’朝廷因治章綖之狱。”
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九):“崇宁二年铸大钱,蔡元长建议俾为折十,民间不便之。优人因内宴,为卖浆者,或投一大钱饮一杯,而索偿其馀。卖浆者对以‘方出市,未有钱,可更饮浆’,乃连饮至于五六。其人鼓腹曰:‘使相公改作折百钱,奈何?’上为之动,法由是改。又,大农告乏,时有献廪俸减半之议。优人乃为衣冠之士,自冠带衣裾,被身之物辄除其半。众怪而问之,则曰:‘减半。’已而两足共穿半袴, 而来前。复问之,则又曰:‘减半。’问者乃长叹曰:‘但知减半,岂料难行。’语传禁中,亦遂罢议。”
洪迈《夷坚志》丁集(卷四):“俳优侏儒,周技之下且贱者,然亦能因戏语而箴讽时政,有合于古矇诵工谏之义,世目为杂剧者是已。崇宁初,斥远元祐忠贤,禁锢学术,凡偶涉其时所为所行,无论大小,一切不得志。伶者对御为戏:推一参军作宰相,据坐,宣扬朝政之美。一僧乞给公据游方,视其戒牒,则元祐三年者,立涂毁之,而加以冠巾。一道士失亡度牒,闻被载时,亦元祐也,剥其羽服,使为民。一士人以元祐五年获荐,当免举,礼部不为引用,来自言,即押送所属屏斥。已而,主管宅库者附耳语曰:‘今日在左藏库,请相公料钱一千贯,尽是元祐钱,合取钧旨。’其人俯首久之,曰:‘从后门搬入去。’副者举所持梃杖其背,曰:‘你做到宰相,元来也只要钱!’是时,至尊亦解颜。”
又:“蔡京作宰,弟卞为元枢。卞乃王安石婿,尊崇妇翁。当孔庙释奠时,跻于配享而封舒王。优人设孔子正坐,颜、孟与安石侍侧。孔子命之坐,安石揖孟子居上,孟辞曰:‘天下达尊,爵居其一,轲近蒙公爵,相公贵为真王,何必谦光如此。’遂揖颜,曰:‘回也陋巷匹夫,平生无分毫事业,公为命世真儒,位貌有间,辞之过矣。’安石遂处其上。夫子不能安席,亦避位。安石惶惧拱手,云‘不敢’。往复未决。子路在外,情愤不能堪,径趋从礼室,挽公冶长臂而出。公冶为窘迫之状,谢曰:‘长何罪?’乃责数之曰:‘汝全不救护丈人,看取别人家女婿。’其意以讥卞也。时方议欲升安石于孟子之上,为此而止。”
又:“又常设三辈为儒、道、释,各称颂其教。儒者曰:‘吾之所学,仁、义、礼、智、信,曰五常。’遂演畅其旨,皆采引经书,不杂媟语。次至道士,曰:‘吾之所学,金、木、水、火、土,曰五行。’亦说大意。末至僧,僧抵掌曰:‘二子腐生常谈,不足听;吾之所学,生、老、病、死、苦,曰五化。藏经渊奥,非汝等所得闻,当以现世佛菩萨法理之妙,为汝陈之。盍以次问我?’曰:‘敢问生?’曰:‘内自太学辟雍,外至下州偏县,凡秀才读书者,尽为三舍生。华屋美馔,月书季考,三岁大比,脱白挂绿,上可以为卿相。国家之于生也如此。’曰:‘敢问老?’曰:‘老而孤独贫困,必沦沟壑,今所在立孤老院,养之终身。国家之于老也如此。’曰:‘敢问病?’曰:‘不幸而有疾,家贫不能拯疗,于是有安济坊,使之存处,差医付药,责以十全之效。其于病也如此。’曰:‘敢问死?’曰:‘死者人所不免,惟贫民无所归,则择空隙地为漏泽园;无以敛,则与之棺,使得葬埋。春秋享祀,恩及泉壤。其于死也如此。’曰:‘敢问苦?’其人瞑目不应,阳若恻悚然。促之再三,乃蹙额答曰:‘只是百姓一般受无量苦。’徽宗为恻然长思,弗以为罪。”
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十):“宣和间,徽宗与蔡攸辈在禁中,自为优戏。上作参军趋出,攸戏上曰:‘陛下好个神宗皇帝。’上以杖鞭之曰:‘你也好个司马丞相。’”
又(卷十):“宣和中,童贯用兵燕蓟,败而窜。一日内宴,教坊进伎,为三四婢,首饰皆不同。其一当额为髻,曰:蔡太师家人也;其二髻偏坠,曰:郑太宰家人也;又一人满头为髻如小儿,曰:童大王家人也。问其故。蔡氏者曰:‘太师觐清光,此名朝天髻。’郑氏者曰:‘吾太宰奉祠就第,此懒梳髻。’至童氏者曰:‘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宋人有此俗语。)
刘绩《霏雪录》:“宋高宗时,饔人瀹馄饨不熟,下大理寺。优人扮两士人,相貌各异;问其年,一日甲子生,一日丙子生。优人告曰:‘此二人皆合下大理。’高宗问故。优人曰:‘铗子饼子皆生,与馄饨不熟者同罪。’上大笑,赦原饔人。”
张知甫《可书》:“金人自侵中国,惟以敲棒击人脑而毙。绍兴间,有伶人作杂戏云:‘若要胜金人,须是我中国一件件相敌,乃可。且如金国有粘罕,我国有韩少保;金国有柳叶枪,我国有凤凰弓;金国有凿子箭,我国有锁子甲;金国有敲棒,我国有天灵盖。’人皆笑之。”
岳珂《桯史》(卷七):“秦桧以绍兴十五年四月丙子朔,赐第望仙桥;丁丑,赐银绢万匹两,钱千万,彩千缣。有诏:‘就第赐燕,假以教坊优伶。’宰执咸与。中席,优长诵致语,退,有参军者前,褒桧功德,一伶以荷叶交椅从之。诙语杂至,宾欢既洽。参军方拱揖谢,将就椅,忽坠其幞头,乃总发为髻,如行伍之巾,后有大巾镮,为双叠胜。伶指而问曰:‘此何镮?’曰:‘二圣镮。’遽以朴击其首,曰:‘尔但坐太师交椅,请取银绢例物,此镮掉脑后可也。’一坐失色。桧怒,明日下伶于狱,有死者。于是语禁始益繁。”
《夷坚志》丁集(卷四):“绍兴中,李椿年行经界量田法。方事之初,郡县奉命严急,民当其职者,颇困苦之。优者为先圣先师,鼎足而坐。有弟子从末席起,咨叩所疑。孟子奋然曰:‘仁政必自经界始。吾下世千五百年,其言乃为圣世所施用,三千之徒皆不如。’颜子默默无语。或于傍笑曰:‘使汝不是短命而死,也须做出一场害人事。’时秦桧方主李议,闻者畏获罪,不待此段之毕,即以谤亵圣贤叱执送狱。明日,杖而逐出境。”
又:“壬戌省试,秦桧之子熺、侄昌时、昌龄,皆奏名。公议籍籍,而无敢辄语。至乙丑春首,优者即戏场,设为士子赴南宫,相与推论知举官为谁。指侍从某尚书、某侍郎当主文柄,优长者非之曰:‘今年必差彭越。’问者曰:‘朝廷之上,不闻有此官员。’曰:‘汉梁王也。’曰:‘彼是古人,死已千年,如何来得?’曰:‘前举是楚王韩信,信、越一等人,所以知今为彭王。’问者嗤其妄,且扣厥指。笑曰:‘若不是韩信,如何取得他三秦!’四座不敢领略,一哄而出。秦亦不敢明行谴罚云。”
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卷二十二,此条当出宋人小说,未知所本):“绍兴间,内宴,有优人作善天文者,云:‘世间贵官人,必应星象,我悉能窥之。法当用浑仪,设玉衡,若对其人窥之,则见星而不见其人。玉衡不能卒办,用铜钱一文亦可。’乃令窥光尧,云:‘帝星也。’秦师垣,曰:‘相星也。’韩蕲王,曰:‘将星也。’张循王,曰:‘不见其星。’众皆骇,复令窥之,曰:‘中不见星,只见张郡王在钱眼内坐。’殿上大笑。俊最多资,故讥之。”
张端义《贵耳集》(卷下):“寿皇赐宰执宴,御前杂剧,妆秀才三人。首问曰:‘第一秀才,仙乡何处?’曰:‘上党人。’次问第二秀才仙乡何处?曰:‘泽州人。’次问第三秀才,曰:‘湖州人。’又问上党秀才:‘汝乡出何生药?曰:‘某乡出人参。’次问泽州秀才:‘汝乡出甚生药?’曰:‘某乡出甘草。’次问湖州出甚生药?曰:‘出黄蘗。’‘如何湖州出黄蘗?’‘最是黄蘗苦人!’当时皇伯秀王在湖州,故有此语。寿皇即日召入,赐第,奉朝请。”
又:“何自然中丞,上疏乞朝廷并库,寿皇从之。方且讲究未定,御前有燕,杂剧伶人妆一卖故衣者,持裤一腰,只有一只裤口。买者得之,问:‘如何著?’卖者曰:‘两脚并做一裤口。’买者曰:‘裤却并了,只恐行不得。’寿皇即寝此议。”
《桯史》(卷十):淳熙间,“胡给事元质既新贡院,嗣岁庚子,适大比,(中略)会初场赋题,出《舜闻善若决江河》,而以‘闻善而行、沛然莫御’为韵。士既就案矣。(中略)忽一老儒擿《礼部韵》示诸生,谓沛字惟十四泰有之,一为颠沛,一为沛邑,注无沛决之义。惟它有霈字,乃从雨,为可疑。众曰是,哄然叩帘请。(中略)或入于房,执考校者一人殴之。考校者惶遽,急曰:‘有雨头也得,无雨头也得。’或又咎其误,曰:‘第二场更不敢也。’盖一时祈脱之辞。移时稍定,试司申‘鼓噪场屋’,胡以其不称于礼遇也,怒,物色为首者,尽系狱。韦布益不平。既拆号,例宴主司以劳还,毕三爵,优伶序进。有儒服立于前者,一人旁揖之,相与诧博洽,辨古今,岸然不相下。因各求挑试所诵忆。其一问:‘汉名宰相凡几?’儒服以萧、曹以下,枚数之无遗。群优咸赞其能。乃曰:‘汉相吾言之矣。敢问唐三百年间,名将帅何人也?’旁揖者亦诎指英、卫,以及季叶,曰:‘张巡、许远、田万春。’儒服奋起争曰:‘巡、远是也。万春之姓雷,历考史牒,未有以雷为田者。’揖者不服,撑拒腾口。俄一绿衣参军,自称教授,前据几,二人敬质疑。曰:‘是故雷姓。’揖者大诟,袒裼奋拳,教授遽作恐惧状,曰:‘有雨头也得,无雨头也得!’坐中方失色,知其讽己也。忽优有黄衣者,持令旗跃出稠人中,曰:‘制置大学给事台旨:试官在座,尔辈安得无礼。’群优亟敛容,趋下,喏曰:‘第二场更不敢也。’侠戺皆笑,席客大惭。明日遁去,遂释系者。胡意其为郡士所使,录优而诘之,杖而出诸境。然其语盛传至今。”
又(卷五):“韩平原在庆元初,其弟仰冑为知 门事,颇与密议,时人谓之大小韩,求捷径者争趋之。一日内宴,优人有为衣冠到选者,自叙履历才艺,应得美官,而流滞铨曹,自春徂冬,未有所拟。方徘徊浩叹,又为日者敝帽持扇,过其旁,遂邀使谈庚甲,问以得禄之期。日者厉声曰:‘君命甚高,但于五星局中,财帛宫若有所碍。目下若欲亨达,先见小寒;更望事成,必见大寒可也。’优盖以寒为韩。侍宴者皆缩颈匿笑。”
张仲文《白獭髓》(《说郛》卷三十八):“嘉泰末年,平原公恃有扶日之功,凡事自作威福,政事皆不由内出。会内宴,伶人王公瑾曰:‘今日政如客人卖伞,不由里面。’”
叶绍翁《四朝闻见录》(戊集):“韩侂冑用兵既败,为之须发俱白,困闷不知所为。优伶因上赐侂冑宴,设樊迟、樊哙,旁有一人曰樊恼。又设一人,揖问迟:‘谁与你取名?’对以夫子所取。则拜曰:‘此圣门之高弟也。’又揖问哙,曰:‘谁名汝?’对曰:‘汉高祖所命。’则拜曰:‘真汉家之名将也。’又揖恼,曰:‘谁名汝?’对以‘樊恼自取’。又因郭倪、郭果(按果当作倬)败,因赐宴,优伶以生菱进于桌上,命二人移桌,忽生菱坠,尽碎。其一人曰:‘苦,苦,苦!坏了多少生灵,只因移果桌!’”
《贵耳集》(卷下):“袁彦纯尹京,专一留意酒政。煮酒卖尽,取常州宜兴县酒、衢州龙游县酒在都下卖。御前杂剧,三个官人:一曰京尹,二曰常州太守,三曰衢州太守。三人争坐位,常守让京尹曰:‘岂宜在我二州之下?’衢守争曰:‘京尹合在我二州之下。’常守问曰:‘如何有此说?’衢守云:‘他是我二州拍户。’宁庙亦大笑。”
又:“史同叔为相日,府中开宴,用杂剧人。作一士人念诗,曰:‘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旁一士人曰:‘非也,满朝朱紫贵,尽是四明人。’自后相府有宴,二十年不用杂剧。”
《桯史》(卷十三):“蜀伶多能文,俳语率杂以经史,凡制帅幕府之燕集,多用之。嘉定中,吴畏斋帅成都,从行者多选人,类以京削系念。伶知其然。一日,为古衣冠服数人,游于庭,自称孔门弟子。交质以姓氏,或曰常,或曰於,或曰吾。问其所莅官,则合而应曰:‘皆选人也。’固请析之,居首者率然对曰:‘子乃不我知,《论语》所谓常从事於斯矣,即某其人也。官为从事而系以姓,固理之然。’问其次,曰:‘亦出《论语》,于从政乎何有,盖即某官氏之称。’又问其次,曰:‘某又《论语》十七篇所谓:吾将仕者。’遂相与叹诧,以选调为淹抑。有怂恿其旁者,曰:‘子之名不见于七十子,固圣门下第,盍叩十哲而请教焉?’如其言,见颜、闵方在堂,群而请益。子骞蹙额曰:‘如之何?何必改!’兖公应之曰:‘然!回也不改。’众怃然不怡,曰:‘无已,质诸夫子。’如之,夫子不答,久而曰:‘钻遂改火,急可已矣。’坐客皆愧而笑。闻者至今启颜。优流侮圣言,直可诛绝。特记一时之戏语如此。”
《齐东野语》(卷十三):“蜀优尤能涉猎古今,援引经史,以佐口吻,资笑谈。当史丞相弥远用事,选人改官,多出其门。制阃大宴,有优为衣冠者数辈,皆称为孔门弟子,相与言吾侪皆选人。遂各言其姓,日‘吾为常从事’,‘吾为於从政’,‘吾为吾将仕’,‘吾为路文学’。别有二人出,曰:‘吾宰予也。夫子曰:於予与改。可谓侥幸。’其一曰:‘吾颜回也。夫子曰:回也不改。吾为四科之首而不改,汝何为独改?’曰:‘吾钻故,汝何不钻?’曰:‘吾非不钻,而钻弥坚耳。’曰:‘汝之不改,宜也。何不钻弥远乎?’其离析文义,可谓侮圣言;而巧发微中,有足称言者焉。有袁三者,名尤著。有从官姓袁者,制蜀,颇乏廉声。群优四人,分主酒、色、财、气,各夸张其好尚之乐,而余者互讥笑之。至袁优,则曰:‘吾所好者,财也。’因极言财之美利,众亦讥诮不已。徐以手自指曰:‘任你讥笑,其如袁丈好此何!’”
又:“近者己亥,史岩之为京尹,其弟以参政督兵于淮。一日内宴,伶人衣金紫,而幞头忽脱,乃红巾也。或惊问曰:‘贼裹红巾,何为官亦如此?’傍一人答云:‘如今做官的都是如此。’于是褫其衣冠,则有万回佛自怀中坠地。其旁者曰:‘他虽做贼,且看他哥哥面。’”
又:“女冠吴知古用事,人皆侧目。内宴,参军肆筵张乐,胥辈请佥文书,参军怒曰:‘吾方听觱栗,可少缓。’请至再三,其答如前。胥击其首曰:‘甚事不被觱栗坏了!’盖是俗呼黄冠为觱栗也。”
又:“王叔知吴门日,名其酒曰‘彻底清’。锡宴日,伶人持一樽,夸于众曰:‘此酒名彻底清。’既而开樽,则浊醪也。旁诮之云:‘汝既为彻底清,却如何如此?’答云:‘本是彻底清,被钱打得浑了。’”
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三):“端平间,真西山参大政,未及有所建置而薨。魏鹤山督师,亦未及有所设施而罢。临安优人,装一儒生,手持一鹤;别一儒生与之解后,问其姓名,曰:‘姓锺名庸。’问所持何物,曰:‘大鹤也。’因倾盖欢然,呼酒对饮。其人大嚼洪吸,酒肉靡有孑遗。忽颠仆于地,群数人曳之不动。一人乃批其颊,大骂曰:‘说甚《中庸》《大学》,吃了许多酒食,一动也动不得。’遂一笑而罢。或谓有使其为此,以姗侮君子者,府尹乃悉黥其人。”
《西湖游览志馀》(卷二,不知其所本):“丁大全作相,与董宋臣表里。(中略)一日内宴,一人专打锣,一人扑之,曰:‘今日排当,不奏他乐,丁丁董董不已,何也?’曰:‘方今事皆丁董,吾安得不丁董?’”
仇远《稗史》(《说郛》卷二十五):“至元丙子,北兵入杭,庙朝为虚。有金姓者,世为伶官,流离无所归。一日,道遇左丞范文虎,向为宋殿帅时,熟知其为人,谓金曰:‘来日公宴,汝来献伎,不愁贫贱。’如期往,为优戏,作诨曰:‘某寺有钟,寺僧不敢击者数日,主僧问故,乃言钟楼有巨神,神怪不敢登也。主僧亟往视之,神即跪伏投拜,主僧曰:‘汝何神也?’答曰:‘钟神。’主僧曰:‘既是钟神,何故投拜?’众皆大笑,范为之不怿。其人亦不顾。识者莫不多之。”
《宋史·孔道辅传》:“道辅奉使契丹,契丹宴使者,优人以文宣王为戏,道辅艴然径出。”
邵伯温《闻见前录》(卷十):“潞公谓温公曰:‘吾留守北京,遣人入大辽侦事,回云:见辽主大宴群臣,伶人剧戏作衣冠者,见物必攫取,怀之。有从其后以梃朴之者,曰:司马端明耶?君实清名,在夷狄如此。’温公愧谢。”
沈作简《寓简》(卷十):“伪齐刘豫既僭位,大宴群臣。教坊进杂剧。有处士问星翁曰:‘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受命之符,今新主有天下,抑有嘉祥美瑞以应之乎?’星翁曰:‘固有之。新主即位之前一日,有一星聚东井,真所谓符命也。’处士以杖击之,曰:‘五星,非一也,乃云聚耳。一星,又何聚焉?’星翁曰:‘汝固不知也。新主圣德,比汉高祖只少四星儿里。’”
《金史·后妃传》:章宗元妃李氏,“势位熏赫,与皇后侔。一日,宴宫中,优人玳瑁头者,戏于上前。或问:‘上国有何符瑞?’优曰:‘汝不闻凤凰见乎?’曰:‘知之而未闻其详。’优曰:‘其飞有四,所应亦异。若向上飞,则风雨顺时;向下飞,则五谷丰登;向外飞,则四国来朝;向里飞(音同李妃),则加官进禄。’上笑而罢”。
宋辽金三朝之滑稽剧,其见于载籍者略具于此。此种滑稽剧,宋人亦谓之杂剧,或谓之杂戏。吕本中《童蒙训》曰:“作杂剧者,打猛诨入,却打猛诨出。”吴自牧《梦粱录》亦云:“杂剧全用故事,务在滑稽。”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云:“圣节内殿杂戏,为有使人预宴,不敢深作谐谑。”则无使人时可知。是宋人杂剧,固纯以诙谐为主,与唐之滑稽剧无异。但其中脚色,较为著明,而布置亦稍复杂;然不能被以歌舞,其去真正戏剧尚远。然谓宋人戏剧,遂止于此,则大不然。虽明之中叶,尚有此种滑稽剧,观文林《琅邪漫钞》、徐咸《西园杂记》、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所载者,全与宋滑稽剧无异。若以此概明之戏剧,未有不笑之者也。宋剧亦然。故欲知宋元戏剧之渊源,不可不兼于他方面求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