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接仙迹

浙东与皖南都有佳山水；浙东在秀，皖南在奇，各见其长，如略苛求的话，老实说，浙东有山有水，皖南在水上似乎略逊一些，万一黄山没有云雾，那也决不会成为天下之奇了。我游浙东的仙居，早就想着写点小记，但是苍润的景色，峥嵘的山石，潺湲的流水，婉转的鸟语，一时难于下笔。这个在浙东并不出名的胜境，可能因为夹在方岩与雁荡两山之间，而被掩没了。近年来，我很怕到那已开发的风景区，总觉得“进步”得太快了，淡妆披上了浓抹，我的感情不容易接近她。这仙都的几里方圆地，说它有仙气，倒不如说它有清气。仙都溪清而多湾环，山高而多俊骨，因此身临其境，高山平泉对比十分清晰，晓雾暮霭，却如薄纱轻笼，使奇峰益显得神秘，难怪有仙都之称。

我们从缙云县城一路行来，沿溪看岩，路深景逼，数里的溪山长卷，已将我的游兴渐渐地引入遐思，仿佛桃园在目，初至豁然开朗的洞口那样。我早为景所迷，信步入山，迎面石壁，斑驳的历代题字，古墨生香，消我俗气，可惜的是加涂上了红漆，很不顺眼，而入山崖道石洞，却又被开凿了，变成公路畅道，我独自在扬尘的水泥桥上，下瞰湍流，叹息这幅溪山图，已是残本了。

我怀着难言的“隐痛”，登上了半山亭，却又破涕为笑，仰则峰危耸天，相依竞翠，其中一柱峰拔地千仞，下瞰一座明代石桥，横空枕水，有如玉带映波，横直的对比，形成山益高而水无穷，中国书法有竖直划平之说，其构成美感的原理，却是相通的。这里山的层次数不清，云的浅深看不明，水的曲折望不尽，我们入山越走越深，有些飘飘然了。时节正是乍寒还暖，山区的傍午还有点微熏，薄汗润衣，步入农家内啜高山新茗，泉清杯荧，碧乳浮香，心神顿爽，因为附近的龙泉，是出名瓷的，所以饮器有其天赋独厚之处。到此体会到游山览胜如果不付出一点劳动的代价，即是没有超脱的境界，我虽是上了年纪的人，但亦决不做不劳而获的“贵族”旅游者。

五岳为山之尊，皆由于平地起峰，故气壮盖世，仙都之妙在具体而微，清逸过之，既是真山，又像盆景，故亲切怡人。临其境有如隔世，所以称它为仙都。我记得在仙都时题过这样一副对联：“云山接仙迹，人海表高风”，上联写景，下联抒情，在茫茫的人海中，我希望处世应该有点高风，非无所谓而发的。高尚纯洁，还是社会主义的可贵品质吧！

一九八二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