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 1961 年冬客北京编《中国近代建筑史图集》,于建筑科学院建筑史研究室,曾调查什刹海附近恭王府,其间景物,至今犹历历在目。
谈到恭王府的建筑,在北京现存诸王府中,布置最精,且有大花园,从建筑的规模来谈,一向有传说它是大观园。恭王府的布局,与一般王府没有什么大不同,不过内部装修特别工细豪华,为北京旧建筑中所罕见。如锡晋斋(有疑为贾母所居之处)便可与故宫相颉颃了。花园中的福厅平面如蝙蝠,故称福厅,居此厅中自朝至暮皆有日照,可称别具一格的园林厅事。而大戏厅则为可贵的戏剧史上实例。恭王府的建筑可分为前后两部,前为王府部分,大厅已毁,二厅即正房所在,其西有一组建筑群,最后的一进,便是悬天香庭院的垂花门,与锡晋斋并为王府的精华所在,院宇宏大,廊庑周接,斋为大厅事,其内用装修分隔,洞房曲户,回环四合,确是一副大排场。后为约一百六十米的长楼及库房,其置楼梯处,堆以木假山,则又是仅见之例。花园的正中,是最饶山水之趣的地方,其东有一院,以短垣作围,翠竹丛生,而廊空室静,帘隐几净,多雅淡之趣。院北为戏厅。最后亘于北墙下,以山作屏者即福厅。西部有榆关、翠云岭、湖心亭诸胜。府墙外东部尚有一王府,亦宏大,醇王府所在。这些华堂丽屋,古树池石,都给我们调查者勾起了红楼旧梦。
有人认为恭王府是大观园的蓝本,在无确实考证前没法下结论,目前大家的意见还倾向说大观园是一个南北名园的综合,除恭王府外,曹氏描绘景色时,对于苏州、扬州、南京等处的园林,有所借镜与掺入的地方,成为“艺术的概括”。我们知道吴人争传曹雪芹生于苏州(带城桥苏州织造署中)。苏州的一些园林自幼即耳濡目染。扬州是雪芹祖父曹寅官两淮盐运使的地方,今日大门尚存,从结构来看,还是乾隆时旧物。南京呢?曹氏世代为江宁织造,有人考证说大观园即随园,亦有其据。另外旧江宁织造署内尚悬“红楼一角”的匾额,或者也与《红楼梦》有些关系。
北京本多私家园林,以曹氏之显宦,雪芹是不会见不到的,当时大学士明珠(纳兰性德之父)府第,也在什刹海附近,亦是名园之一,曹家与纳兰家的往还,是应该没有问题的。叶恭绰先生跋《张纯修(见阳)、楝亭(曹寅)夜话图咏》(纳兰性德殁后,曹寅与施世纶及张纯修话性德旧事):“红楼一书,世颇传为记纳兰家事,又有谓曹氏自述者,此诗顿令两家发生联系,亦言红学者所宜知也。”〔从周案:图中楝亭自题诗云:“家家争唱饮水词,那拉心事几人知;布袍廓落任安在,说向名场此一时。”及“而今触绪伤怀抱”(与集载句有出入)之句。〕又纳兰性德《随驾南巡》寓曹家衙,雪芹为《红楼梦》虽自叙家世,亦必借材于纳兰,如纳兰为侍卫,宝玉房中有弓矢。纳兰词中宝钗、红楼、怡红诸字屡见。又有和湘真词,似即红楼之潇湘妃子。那么雪芹在描写大观园景物时,对当时明珠府第安有不见之理,而不笔之于文的呢?
俞星垣同奎云:“花园在恭王府后身,府系清乾隆时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娶和孝固伦公主赐第。公元一七九九年(清嘉庆四年)和珅籍没,另给庆禧亲王为府第,约公元一八五一年(清咸丰间)改给恭亲王,并在府后添建花园。园中亭台楼阁,回廊曲榭,占地很广,布置也很有丘壑,私人园囿,尚不多见。”俞先生自北京京师大学留英习化学,执教北大颇久,熟悉北京掌故,解放后继马叔平衡掌北京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著《伟大祖国的首都》,考证甚确,今下世已多年。其言当有所根据。友人单士元曾写《恭王府考》,载《辅仁大学学报》,可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