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春色

今年入春来多雨，我自云南昆明归，在我设计的“楠园”工程中，因工作太累，又兼以气候的不适应，抱病而归。缠绵未愈，真是“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病中时时浮起童年时的小城春色，含泪微笑，一切成往事了。乡里的旧屋已经不存，街坊都变了样，现实却磨灭不了我的回忆。“未老莫还乡”，这也是人之常情，想来谁都是有的。

江南的小城太富有诗意了，几湾流水，几条小巷，平桥拱桥，古树垂柳，信步其间，闲适自在，白墙上挂下的绿叶小花，微动在春风中，是一幅画，画上又引起我的遐思，偶然墙脚边，遇到一只痴卧的倦狗，听见人声，也会伸个懒腰，立起来摇尾一下，一点也没有恶意，因为是邻家养的，人与狗之间还是友好的。慢慢走到桥上，看那自在的行船，船上有时也放着几盆花，不知从何处带来的春色，这些邂逅的春情，亦未能淡忘。

小城没有公园，粉墙内的人家，都有小园天井，有高树，有盆栽，入门是不寂寞的。读书人的书斋中有菖蒲，有水石小景，安静有书卷气，一杯新茗，浮上春意，偶然拍下一段昆曲，又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了。小城的春色蕴藏在每一角落，这就是中国文化。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勾起了人们小城中欣春之心。那春笋、鲈鱼，又是在口味中尝到春意，大宾馆的冷气货，无异洋滋味，徒然增我惆怅。小城中勤劳善良的人民，在他们身上没有豪华，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记得陈蓝洲老人，画过一张画，市河中小船倚岸，小船夫在午卧，题上一句“此儿从不梦长安”，天真极了，平静雅淡，这种境界我也曾见到过，如今不能享受了。清晨头上插着野花的村姑入小城来，近午提篮而归，愉快轻松，我见到了人情，在她们头上又看到了春色。

小城中只有流水，没有喷泉，亦没有扰人的音乐，平静得如水一样。最近与建筑大师、我的老师陈植先生谈城市建设，他说得好，中国人的水景是自上而下流的，极少涌出来的，喷水池似乎不适合国情。这话讲得真有理，到底是老一辈的学者，对事物观察透了。看来喷水池似乎不宜建在小城市中。

我最近到过浦东川沙，那倚城的一个小学，校外古城一角，出城门流水似环，城墙上漫满着野草野花，有阁二层，登临可眺望全城，阁中树立着岳飞书法一碑，启人以爱国主义，在学校中很是得体。我想正在开发的浦东，不妨留点小城民居，在规划时心中不能“大”字作怪，小与大原是对比的，无小便无大。小城春色，依恋难忘，就是有一个“情”字在。流水落花春去也，看花又是明年。立夏写了这些，聊代饯春之辞而已。

一九九一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