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美国华盛顿有处中国园林,要我主持设计,我总是构思迟迟,兴趣不浓。而着意的倒是我门前的小园,“添得樱花开烂漫,小窗修竹人家。”我盘桓周旋其间,却和我的心情很融洽,我就是这样穷得美啊!这是小园,我自己国土的小园,容我闲坐、闲行、闲顾曲,土生土长、土开花。老去情怀,过点闲适生活,中国学人的生活。
晚春天气是那么清新,因为安静,偶然传来几声鸟语,我虽不能了解它,但却能知情,是愉快的声音,是和我友善的交往。它在我身边,也和我一样忘世忘机。
几盆菖蒲是青得那么可爱,质朴无华,沁人心脾,见了它,似乎在提醒我,繁华如梦,红极一时的鲜花,终于都入燕巢泥。而这不被人注目的长青盆栽,它却流露了冬夏不凋萎,与世无争,与人无怨的品格。我的老师陈直生(植)先生,可说是菖蒲世家。他祖父蓝洲(豪)先生、父亲仲恕(汉第)先生、叔父叔通(敬第)先生,都是廉吏清官,他自己又是建筑大师。最近直生师问我要去了一盆菖蒲,自己细心着意地欣赏栽养着。当他谈到菖蒲时,一种对先人的孺慕之情,太可贵了。他爱菖蒲,实际上更爱他清芬的家世,也可以说寓德于草木吧?宋人诗句:“不忍经春辜负雨,自收檐水浸菖蒲。”从前邵裴子先生写过给我。邵先生是大学者,做过浙江大学校长,他是仲恕、叔通二先生的学生,也奇怪,他与我一样,从师门中接受了对菖蒲的爱好。
我们浙江人家,从前天井中都有几盆菖蒲,书桌上也摆设着,用洗笔的淡墨水做肥料,养得葱郁明目,也是文人雅事,如今是不见了。
春悄悄地去了,换来的是“午阴嘉树清园”与“新笋已成堂下竹”的初夏天气。看花又是明年,一番惆怅,这是谁都有的感情。昨天豫园听曲归来,今朝小园怡神,回到书斋中信笔写了这些,也可说是送春吧!
一九九〇年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