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序老实说,贵在相知,相知真、相知深,则序不作敷衍、应酬话,不然纵使是超级名人,也很难说出真切的话来。从周兄让我给他的第五本散文集写篇序,自然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名人,而是知道我对他知道的较深,较真,不会在序中作敷衍应酬话,而能说几句普普通通的诚恳话。我想这是他找我写序的主要原因。
从周教授是古建筑专家,是园林艺术专家,是名教授,但在近十多年的过从中,他既未以专家、名教授自居,我们也从未以专家、名教授对他,只是觉得大家都是谈得十分投契的朋友,而且有着许多共同的爱好,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话可谈,而且越谈越高兴,似乎永远说不完一样,古人所说的朋友之乐大概就在于此吧。他多才多艺,建筑园林专业之外,作画写文、莳花拍曲,而且熟人还知道,他另有一项绝技,就是还会用藤根树枝,制成名贵的手杖。由古建筑到制手杖,都是与木头打交道,因之他自号“梓人”,名其室曰“梓室”。这是见于《周礼·考工记》的辞语,“梓人”者,木工也。他以木工自名,也以木工自居,这是他的本色。是见道之语。
他写文章,是余事,又是正事。他的散文,有才情,有文采,更重要的是有感情,有真实的喜怒哀乐。“诗言志,歌永言”,如果说写文章有载道派、有言志派,那么他的文章是言志派的,即心中的真实感情,喜怒哀乐,激动着他想用文字表达出来,所以他的文章是写出来的,不是“作”出来的、“编”出来的;是随笔式的,不是说教式的、口号式的;是有感而发的,不是无病呻吟的、装腔作势的。我不知读过他多少篇随笔式的短文,感到有的像溪涧涓涓细流,有的像小池明澈的秋水,自然有的也像檐头淅沥的苦雨……这些都能湿润读者的心田。他不是江河、不是大海,我想他从来也不想作江河、大海。如果真从一滴水可以见到海洋的话,那他每一篇短文都是一滴水,是中国文化大海中的一滴水……
他的散文,记游踪、说名胜、谈园林、言昆曲,甚至思念大饼油条,情之所钟,无一不围绕着神州传统文化。其实这是综合的,是一种薰陶、是一种气氛,是一种与生命具存的秉赋。他是一个有脾气而又天真的人,眷恋着传统文化,护卫着传统艺术气氛,他在文字中执着地表现着这点,读他的散文,不只可以感受到南北名园的清幽,似乎也听到拍曲的抑扬清韵,闻到本山茶叶的袅袅清香,绍兴加饭的醇厚酒味……即使在你肚子并不太饿的时候,似乎也可闻到新出炉的大饼的芝麻焦香,剥开来看到那冒出的一缕白气……但当新的愚昧、无知、粗暴拗曲与摧残了这些,陈腐发酶的劣质面包代替了新出炉的大饼、满嘴喷着腥臭啤酒与饮料泡沫的新潮式群氓再不解浅酌低唱时,他文中在表现了气愤之余,也感到莫名的哀愁与寂寞了。我在读了这些短文后,不免也有同样的感会。今年六月间,我去新加坡出席了“汉新研究之回顾与前瞻国际会议”。国际汉学自是以中国本位文化为基础为根本的,看来现在还是过渡时期,本位文化的新发展前瞻于新世纪新的未来。从周教授散文的韵味,亦将散芬芳于未来了。这是我的预测,也是我的祝愿。
辛未重阳邓云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