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意平生飞动,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这是梁启超为徐志摩写的宋词,太轻灵美丽了。我听顾兆琪吹笛总浮起这般情景。文学、音乐一样的感人,然而感人太不容易了。我从小就爱听笛,没有笛子,但自己练无笛的指法竟也学会了。我不但爱听,也爱好吹笛,因此昆剧演出不看台上,有时倒在看场面了,当然那种美人吹笛,牧童吹笛,也都入画的,古代有多少为这种题材的名作。
水际听笛,隔院闻笛,以及江南旧住宅僻弄中传来的笛韵,能吸引人,而且其味之隽永,有些像薄醉,老实说我的爱上昆曲是从园林中的曲情得到启悟的,多少年来缠绵在这两者之间。我难忘许伯遒、朱传茗为梅兰芳、俞振飞先生伴奏的笛,近年来听顾兆琪为梁谷音、蔡正仁等伴奏的笛,又听兆琪的清笛,可说是一大享受了。神游其间,悠然忘世,笛能吹得高亢,又能吹得婉转,游丝一缕,扣人心脾。柔情如水,怨而不怒,而清音散于流水落花之间,其移人也如此。
也许与性情有关吧,我总喜欢于简单中求复杂,世上的事往往是转化的,硬毫写秀润之字,软笔出刚强之书,一支横笛,可以吹出哀乐人间,那太奇妙了。奇妙不在笛的本身,而在于人。兆琪我自小看他长大,我知道他那微波似的身世,虽然他今天享有笛王的盛名,并不是平静的啊;他的成就除在于前辈的教导外主要是自己的努力,也如吹笛一样,“满口风”没有丝毫的漏气处。我曾戏对昆剧团的人说过,我要写一篇“演员以外”,“好花须映好楼台”,再好演员,没有琴师笛师是不能“锦上添花”的,正如我们造园,设计再好,没有名工巧匠,也是枉然。我看花同时也看叶,这已成为我欣赏艺术的怪癖。
我又要发“牢骚”了,画家满街跑,可能将来出“全民画家”,士农工商,会涂就可成名家,而真正高手裱画师却越来越少了。同样昆曲笛师也稀如凤毛麟角,寄语兆琪,你年华正盛,为昆曲多培养几个接班人,子孙是感恩你的。
一九九〇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