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一过,风雨几番,开始寻秋了,年来的心境,从残春到迎秋,却是别有一股滋味。豫园东部建成后,我在得月楼题一联:“近水楼台先得月,临流水石最宜秋”,如今该是宜秋情怀了。谷音涧的泉水流过涵碧桥入大池,一泓秋水,在积玉廊中,倚积玉峰而望玉玲珑倒影,水底澄澈,亭亭倩姿,初阳淡抹在波面,仿佛有层薄雾,如美人蒙纱,但仍不失其芳姿。我有时在观昆剧中,用赏园的雅兴,而赏园中又溶有观剧的深情。
小斋北窗下有土一丘,点缀了儿块顽石,翠竹一丛,丝瓜一架,几朵兰花,几只小鸟,清醒了我这小园,风有点凉意了,感到心地空明,算不了僧斋,谈不上雅室,但也并不寒酸,虽然没有名画古董,存有数卷残书,有时以录音机听几折昆曲,因演唱者都是知友,觉得很亲切,刘异龙的诙谐,计镇华的高亢,梁谷音的清朗,随着季节的更易,声音中也仿佛带着秋意。
暑间很多地方邀我去避暑,这赶热浪当“贵人”、“名人”的角色,我有些惭色,“热情”的招待,“无谓”的应酬,终觉得是负担,可能与年事有关吧,我不应该讲这不尽人情的话,太对不起好心肠的人了,简单平静的生活,在季节中说来,秋也许是最宜人了。
我曾说过,小园宜秋,它没有绚烂的大片春花,也没有华丽的眩人的建筑,一架藤、一流水,几棵老树,衬托了小阜陂石,可以谈心,可以品茗,可以拍曲,更容我孤赏,我与我周旋了。情如水,淡得如秋一样没有半点尘杂。
人还是难抛杂念的,记得十六岁那年秋天,母亲在继父亲去世几年后,寂寂人定时弃养了,惨痛的回忆,几十年来每到秋天惆怅还依旧,等我想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句子,“孤鹜长天”我自低回,我感激当时老师教我背诵了“滕王阁序”,使我从孤鹜身世望见了长天,秋并不是萧瑟的,墙外的一株枫树开始又转红叶了,是那么的冷艳,比春花更醒目,夕阳当空,人间晚晴,“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世上荣辱,且自由它。
一九九〇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