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生活中的成功效率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现实逻辑,宗教的心态和创意的艺术可以一加一不等于二,因为没有逻辑的必须,也没前因后果的环节,有时甚至只是一和一和二的状态。
英语有个用途广泛的词叫作technical issue(技术问题)。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很难接受如此客观的角度,可是后来发现,这种纯粹的客观角度非常有用,尤其面对一个复杂难解的问题,我们首先必须排解区分其中错综复杂的因素,然后孤立局部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当然,这是局部的梳理,随后还是需要回归问题繁复的整体,最后才能统筹划一,解决问题的根本。这是一个实际工作的技术程序,也是现实生活每天面对具体的问题。
我们以为贝多芬傲视权贵,是他平民意识的尊严和个人英雄主义的姿态,其实不然,权贵意识和社会阶层都是现实生态之中加加减减的技术问题。通过音乐和艺术,贝多芬的平民思想真正价值在于他是一个人,就像你我一样一个平常人。贝多芬拒绝社会阶层档次,置身原始感知的人之常情,体验近如手足的悲欢喜怒。只是因为大多数的我们不敢或者不愿面对,没有傻到贝多芬的地步,要把人性的赤裸坦荡和人生的喜怒悲欢硬是塞给现实生活中的自己。事实上,缪斯 偏心贝多芬,让他的音乐比语言更加直接具体,不用他那傲视权贵的愤愤不平,更不用《第九交响曲》最后人类大同的理想,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即使一个次要的作品,其中依然可以听到赤裸直接的贝多芬。可是,贝多芬还是有理,因为我们平民百姓,哑巴黄连,要么音乐里面没听到,听到的人又不吭声,这是音乐的神奇,你没觉没因,它就不在,你没耳没心,它就不灵。如果没有当年贝多芬这份人文思想意识的努力,我们抓不住加减符号的衔接,这一和一和二以及一加一可以不等于二的贝多芬,也就可能什么都不是。
然而,让我迷惑不解的是,我们理解音乐和艺术,通常也用一加一等于二的角度分析。作为暂时的探讨也还可以,可是,艺术最终还是一和一和二的状态,和一加一可以不等于二的非常和不同,用一加一等于二的技术对付,不免有点隔靴抓痒不及根本。就像眼下我写关于艺术音乐的文字,内心的惶惶不安其实只有自己清楚,我努力想说什么,可不知怎么,感觉越说越空,这几乎成了心病。因为近来写文章,每天琴上心态不纯,常常担心这里没说、那里例子不够典型,因为琴上读乐夹杂功利目的,缺乏以前被动接受的心态,所以感觉不着边际的别扭和难受。
好像被动感受的状态还不只是艺术才有。我从小就有躲在角落看人的习惯,那是被动的观看,旁观的感知印象,一个印象接着一个印象,好像觉得只要一闭眼睛,就有心对景、景对情的映像痕迹。我觉得这也是一和一和二的状态,我特别喜欢纪德的小说《窄门》( La Porte Étroite ),就是因为这种不可言喻的心心相印。尽管宗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逻辑,可在《窄门》里面,宗教正好就是现实生活之中一加一等于二的枷锁。我对书中的人物和他们生命的阴差阳错,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动,不管现实的逻辑和表象有多不同,杰罗姆、阿莉莎和她的妹妹朱丽叶,三人都在寻找一和一和二的无常和通灵感应的永恒。可是,现实就被一加一等于二掐在连一加一等于二都说不通的沟坎里面。我们一辈子寻找,在现实交易的夹层算进算出,我们指责他人,怪罪机运,如今人类的生命日益增长,但是我们的期待和信仰却是越来越短。所有这一切,都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暗中手脚和鬼胎。难怪我要逃避现实一加一等于二的职责,躲在一加一可以不等于二的角落,以及一和一和二的混沌世界避世旁观,即使被人视为另类,尽管被人指责不食人间烟火,我不醒悟回头,也不就范认错。
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