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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主义在艺术领域的精神超越，把不尽完善的我们，通过理念的真空和人性的血肉模糊，在精神殿堂的宁静喜悦里面净化脱俗。然而现代主义独一无二的原创理念，又像疯狗一般追逐创意的艺术：艺术作品不能半点雷同，即使一时不能回避相似，也得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是，如果艺术创意真的就是人性本能的一个部分，那么所谓的原创又是什么？创意的原汁原味不是物象表面的雷同与否，而是艺术家对于自己本身的体察反思和否定重新。
我对现代主义艺术理念没有半点挑剔，自己就是现代主义土壤里面出生的种子。但在阴错阳差的现实里面，庸俗文化和市侩心态能量之大，崇尚超越的现代主义精神被抹黑，抽象艺术的形象硬是被扭曲变形，最后变成旅馆里面不痛不痒的装饰，或者制度化的学术套路和千篇一律的审美法规。然而这还不算什么。今天主流的“前卫”艺术是喊着批判制度的制度化艺术，概念艺术的潮流具备一套自我营销的策略和商业炒作的程序，它把原先挑战提问的创意思维，变成一套完整的学术理论和实际操作的规矩章程。历史一次一次重复自己，悲剧的开始和闹剧重演并不新鲜，然而，在工业制作的普及教育环境里面，艺术的理论和概念，是庖丁的手艺，能把人生艺术切割剥离如此卓绝巧妙，作为被随意评判归类的创作者，我不得不五体投地刮目相看。
托尔斯泰曾经警告我们：起初，创意的新生不被社会接受，然而一旦这个创意站住脚跟，随即就被社会机制制度化和标准化，然后转身用它打压其他的创意新生。社会机制是个治安警察，目的就是维持秩序，压制另类不期出现。
今天艺术和艺术机构之间的共谋和冲突，让旁观者不知缘故不知所措。艺术和艺术机构各自具备自己的角色和缘分，艺术机构的认同不是唯一标准，更不是创意和审美的盖棺定论。事实上，不是有了艺术机构才有艺术，而是艺术机构不能没有艺术，即使没有艺术机构，艺术依然自生自长生龙活虎。艺术是人性创意不可遏制的出口，它给我们物性生命的原始感知和人性可触的精神信息。创意的艺术没有固定形态，它是无拘无束的浪子和自由自在的梦游。艺术不守规矩准则，甚至连它自己的物象都锁它不住。艺术没有结论，也没有理念标准，更没有一成不变的器物象征。艺术带着非物质的磁场网络，它有体无形，有形不拘，它变化多端，诡谲奇特。以具体物象呈现的艺术，实际是个永远抓不住的空无，它是灵性感悟的莫名和让人爱不释手的迷惑。
今天的美术馆是隔绝人和艺术关系的高级场所。展览的环境宽广畅通，陈列的空间不但给每件艺术作品相对独立的环境，并且涂白墙为空无，化具体为类同。艺术作品和我们日常生活的环境无关，每件作品都有自己一片与人隔绝的真空。观众可以面对单一的存在，集中所有的关注——他物无缘，杂念全无。“欣赏”艺术是观众自身以外的仪式，是固定通道的灌输交流。观众被动地接受说服，享受干净的人为空无。美术馆的环境里面，世间的琐碎为你清除，感受的选择为你提供，留下神奇的艺术，傍着白色的没有，不管喜欢与否，不管反对还是接受，被动地享受是今天文明的特征，就像今天舒适惬意却又洗脑灌输的电影艺术，你付钱消费他人为你设计的时空感受，被迫面对别人为你准备的悲欢喜乐。
今天艺术教育普及，但是艺术离人更远。普及的艺术不是人性的角度，而是知识的传播。美术馆越造越大，越造越豪华。去美术馆的恭敬虔诚，代表知识阶层的文化高度。美术夜校教人诀窍技术，让热爱艺术的人们对于艺术更添一层肃然的敬畏。原始的艺术是人性直接的本能需求，没把血肉模糊的我们从日常生活的环境里面割裂真空。现在的艺术是装饰的美化点缀和额外的消费享受，说得好听一点，是解脱我们人性的粗俗无知，是修身养性的高尚趣味，所谓艺术提高修养，音乐陶冶情趣。
艺术学校兢兢业业育人，过去的教育，一棒子下去全部接受，学生以后依靠熟能生巧的过程自己醒悟。今天艺术理论在先，逼着学生先找自己的声音，先把脑子搞清（实际更加糊涂），然后再做作品。可是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声音”，没人知道，至少教书多年的我，也没一个具体标准。平时自己做作品，说得直白，大凡侥幸心理。我从具体想法开始，那和最终的作品没有关系，启动只是打火的开始，甚至连车上的引擎都不是，更不要说目的地了。作品的最初想法，仅仅起到发动机上打火器的作用，真正的旅途要靠引擎的工作，轮胎一寸一厘辗转丈量，最后到达的目的，全是另一回事情。事实上，就连“目的”也是暂时的间隙停顿。艺术犹如人生，目的只是人生过程之中暂时憩息的居所。今天的我们，为了目的整天焦虑，功利心切的实际，把自己锁在鼠目寸光的牢笼。
艺术究竟是什么，是不断形成和不断制度化的人类文明标准，还是生命心跳的悸动和人性原始冲动的简单本能？
我在学校以观念理论出名，这类莫名其妙的误解总是让我哭笑不得。多年以来，系里期终评判讨论受我“坏”的影响很多。一群教授围剿学生作品，劈头就问：你要什么？你想什么？作品的概念如何？看到如此粗暴的例行公事，羞愧之余，我又不得不出来反其道而行之，因此经常引来同事狐疑奇怪的目光疑问。
事实上，我也常问自己这些问题，因为搞不清楚，所以老问，就像坐不住的猴子，只是为了折腾自己，我没期待最终的定论，提问打开的纠结，是混沌里面摸索的起点，也许，混沌不知就是不可知的知。艺术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想知不知，知了不是艺术，也许不可而知的迷，就是所谓的灵犀具体。疑问和反思是发生的过程，这个过程本身又是变幻悸动的不可而知，艺术期待而不遇，但在失魂落魄和盲目自信之间，跌宕丧生转世轮回。艺术生命可及而又不可就的绝对，不是你我的意志可以搞定，不是机械的逻辑可以设计，更不是理论的奇迹可以通融，所以艺术以诗歌为神祇，引导我们入门虚空，以音乐为线索，直捅我们心血神经。艺术越是揪心刺肺，人心越是超越离奇，原始的人性本能越是直接纯粹，超越具体的时空越是脱俗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