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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之大木

访谈时间:2018年6月9日上午

访谈地点:婺城区塔石乡后塘村钱树祥家

访谈人:苏战辉

口述人:钱树祥

整理人:苏易

图3—1 钱树祥,2018年6月9日摄于钱树祥家

口述人简介:

钱树祥,男,1944年生,塔石乡后塘村人,初小文化程度。二十岁前在家务农为生,之后拜师学习做大木,至今未改行。

我父母死得早,是大伯一手把我抚养成人。记得十四五岁的时候,上头经常会有任务,要从村里抽派劳动力去造水库,大队总是安排我去当义务工。我参与建造的水库有很多,比如金兰水库、安地水库、厚大的山口殿水库等。等我到了十七八岁,这些水库已基本造好,我就一直在家种地。有一天,岭上村一个野名 叫“洋拉拉”的木匠师傅来我们村,为一户人家“央板壁” ,过去没有锯板机,只能靠手工锯木板,要把几十根木头锯成木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洋拉拉”缺少帮手,看我年轻,力气大,就找了我帮忙。我锯木头的时候,他看我做工精细,就对我说:“锯完木板,跟我学做木匠如何?”

我回去和大伯一商量,他认为是好件事,能学好一门手艺,将来就有一口饭吃。就这样,我跟了“洋拉拉”做木匠。我学做手艺,也没搞过什么正式的拜师仪式。师徒之间只做了个口头协议:学艺三年,第一年工资每天3毛,第二年5毛,第三年7毛。当学徒要从最简单的取料、裁木头开始学,之后再学刨木头,上手了之后,师傅才会给我安排一些简单的活儿。

过去人的收入都不高,农民自己家造房子的也不多,我们造的大多是集体的房子,像生产队的队屋或者大会堂之类。像岭上村和南坑村的大会堂我都造过。记得刚学艺的时候,一般都是由师傅在作马 上把木料劈成形,再交给我刨。起初我不熟练,刨出来的东西不平整,自己又发现不了。所以每刨一块,师傅就要来检查下。他总是用角尺对着太阳光一照,说:“斜的,头部低,尾部高,两头翘。”我改了好几次,还是找不到要领,师傅又说:“姿势不对,你要斜着身子推刨。”我照着师傅说的去做,这样刨出的木料果然好多了。

刨木料和在木头上凿洞这两样,在木匠的工序里算是比较容易的,最难的是用斧头。以前有句俗语是这么说的:“三天推刨四天凿,一把斧头一辈子学。”就是说做木匠三天就能学会推刨,四天就会凿洞,但是用斧头劈木料的功夫却要学一辈子。我师爷 除了带过我师傅之外,还带过一个野名叫“小癞头”的徒弟,他是岭上村人,用斧头的功夫最厉害。“小癞头”跟着我师爷的这十几年里,每天就是靠一把斧头上工劈木料,他手脚快,活又好,劈出来的木料要方就方,要圆就圆,而且十分平整。

学艺三年后,我已基本能独立完成所有的活,我谢了师,就自立门户了。我师傅的手艺虽好,却有一个小毛病,他每做一段时间,就要回家休息,一休息就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新上工。当时刚好我一个亲戚要造房子,想让我师父去做大木,请了几次他都满口答应,却迟迟不肯动工。新房子开工有一段时间了,还不见他来,眼看泥匠师傅就要被迫停工。我亲戚只好火急火燎地找上我,问我能不能去救急,我就答应了下来,做了将近半个月,房子结了顶,屋瓦都已盖上,这时师傅才来。我说:“师傅,我把活都做完了。”师傅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谁干不都一样。”话虽然不好听,但我知道他见我能独立做活了,心里还是开心的。

我们做大木的,有的地方和泥水匠很像,很多时候也要挑吉日,比如给大门装门框、房子上栋梁这些。只要是“望日子” 过的,东家都会准备红包,数额不大,也就一两毛意思下。毕竟当时我们一天的工资也就只有1.46元。

我们做木匠的都是拜鲁班师 为祖师爷,我没有专门学过《鲁班经》,不过倒是经常会听到师傅念上几句,我以前觉得记这些东西没用,所以也都是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以前还会讲几句,现在也都忘记了。

师傅还和我说过一些鲁班尺 的口诀,现在也都记不太清了。有一句口诀是关于造房子的时候脊檩和檐檩 之间的尺寸,好像是这么说的:“五七三分半,个人自划算。”就是说不同房子的屋顶斜度不同,像水碓屋,用3分半的斜度就够了,普通的房子为5分,而祠堂 就是7分。有了这个斜度才能保证下雨的时候,屋顶不积水。不过水碓屋虽是3分半,但从斜脊到碓儿脊之间的斜度却是4分半,坡度缓一点,积水流下来就会平坦一些。

造房子的话,一般都是由泥水匠先起工,再由我们木匠去把门架和窗架做好,之后再根据房子的大小,做好木柱和梁架。最后留下的是一根栋梁和两根中柱,这两样要等东家挑了黄道吉日后才能动工。开工这天,东家要先请我们吃糕饼 茶,吃完后,我们再把这三根木头的树桩锯下,要注意的是,必须要派人用米筛把树桩 接住,不能让它落地。随后我们再在树桩上贴上红纸,插上香,等烧过烧纸 后,再把树桩送到太公屋 的中堂上供着。到了挂栋梁这天,我们要把树桩重新请到新屋里。在下午三点钟左右,还要搞一个送鲁班师的仪式。仪式也不复杂,先把香火插到树桩上,再把树桩重新放入米筛中,然后用双手端着米筛到溪水边,点上蜡烛,摆上猪肉、豆腐和饭,再把做工留下的刨花之类的杂物烧毁,最后把三个树桩放到溪水里,让它们随着溪水淌走。

为何要送鲁班师?这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师傅都是这样做的,有时候我想偷懒,师傅就会说:“你去那里看一看,学一学也是好的。”现在农村里造古屋还很作兴 这一套,去年在银岭村修祠堂的时候就搞过送鲁班师的仪式。

有人说我们木匠在外到处受气,其实并没有。我听过一个故事,说古时候有个财主欺负家里的木匠,木匠就用鲁班师作法来报复他。据说这个木匠拿了一小块木头,在上面滴上自己的血,然后念上几句咒语,再把它放在新房的某个角落,待东家搬进新屋后,这块木头夜间就会出来作祟,闹得主人天天不得安宁。这是上一代留下来的“白话漫”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自己是没有碰到过。我学艺的时候已经解放了,国家提倡人人平等,被欺负的事基本上不会发生。

有关鲁班师作法的“白话漫”有很多,我都是听以前村里的老货 讲的。我再给你说几个,有一个是讲有个老木匠,他的女儿生了儿子后,就请父亲做一只坐车儿 。结果女儿每次只要把儿子往里一放,婴儿就哭闹不止。她仔细检查了好几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女儿感到很奇怪,就把这件事和老木匠说了一遍,老木匠一听,哈哈大笑,说:“做坐车儿那天刚好下雨,我有一件事忘了做。”原来这个老木匠懂得《鲁班经》,据说只要读《鲁班经》的人,必须每天捉弄别人,要是某天不想捉弄人,那么在上工之前,就要在路边摘七个嫩草头。那天老木匠来得匆忙,忘记摘嫩草头,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之后老木匠为女儿更换了坐车儿里的坐板,从此婴儿坐了之后便不再啼哭了。

还有一个“白话漫”也和《鲁班经》有关。说从前有一个老财主,造房子前,为了防止被木匠算计,就买回一本《鲁班经》研究,通读几遍之后,他自己都能设计房子了。正式开工前,他把造房子要用的木料买了回来。木匠来了后,按照房子的式样安排木料,这根拿来当柱子,那根拿来当梁架,居然一根不少。开工后不久,老财主见有个学徒干活不认真,心里就不太高兴。这天,到了吃饭的时候,师傅让徒弟先去吃,结果徒弟明明感到很饿,端起饭碗却什么都咽不下。这样的情况连续出现了好几天,徒弟感到很奇怪,就去和师傅说,师傅一听,也感到稀奇,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后来师徒俩就去请教了师爷,师爷是读过《鲁班经》的人,懂得其中的奥妙,但又不好点破,他微微一笑,让徒弟在吃饭的时候到厨房里看看。第二天在吃饭的时候,徒弟借师傅要抽烟之名,到厨房去取火,进去一看,发现炉洞里放着一把火锨 。原来这就是鲁班师的作法。

这《鲁班经》据说神奇得很,要是你去书店里买这本书,老板绝不会和你多说一句话,背朝着你,把书往后一丢,你取了书,把钱搁下就走,放下的钱是多是少老板也不会计较。

大家都把《鲁班经》说得那么神乎其神,这本书应该是一本好书。可惜我没有读过,我觉得里面应该是做木的前辈们把所有经验总结出来,清清楚楚地记录在里面。和这本书有关的一个个故事,估计是有夸大的成分。

我们做大木的,基本上是以造房子为主。我的师傅既会做大木,也会做小木。小木就是一些用木头做的精细活,以嫁妆为主,如木箱、桌柜、骨牌凳 等。

每次我们出门到外面上工,都要挑着担子,里面放着各种工具。我以前年轻,有气力,两百斤以上的担子挑在肩上都不在话下。记得有一年正月,我师傅到黄堂高义村去拜年,他的亲戚让他帮忙做一张床,他手头上没有工具,就托人捎口信过来,让我送工具过去。过去没有汽车,出门全靠双脚走路,从塔石乡后塘村到高义村至少有60多里路,我也只能走着去。当时和我同去的还有另一个徒弟,本来说好这副担子我们俩轮流挑,但我挑了很长的路,也不觉得累,那个徒弟怕我累,非要也挑一会儿。等担子挑到了目的地,有人听说这副工具是挑来的,都很惊讶,说这担子起码有七八十斤重,后来用秤一称,足足有115斤。

如今我已七十多岁了,还经常出去做木工,前年就去银岭村修过祠堂,给它更换大梁,还送过鲁班师。我们做木匠的有许多规矩,现在的年轻人都认为这些过时了,不肯学,恐怕再过些年,就没人知道这些规矩了。

图3—2 木匠在刨木,2019年6月7日摄于罗埠镇征岩头村

图3—3 木匠在锯木,2019年6月7日摄于罗埠镇征岩头村 wOiktbvTbNxVlnbnIatgEdiicgm9/OLhcHyXYm5nuDNDP44PhhaLXZsokcND0m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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