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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

访谈时间:2017年10月25日下午

访谈地点:汤溪镇“项氏铁铺”

访谈人:苏战辉

口述人:项宜绿

整理人:苏易

图1—1 项宜绿,2017年10月25日摄于汤溪项氏打铁铺

口述人简介:

项宜绿,男,1963年生,婺城区塔石乡上阳村人,初中文化程度。初中毕业后回生产队劳动,为了补贴家用,拜师学习打铁。四十多年来一直靠打铁为生,现在汤溪镇开“项氏铁铺”。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分单干是哪年?有40多年了?那么我学铁匠就有40多年了。

我16岁那年,从山坑初中毕业,毕业之后就回到生产队里劳动。当时,生产队分红不高,也没什么其他副业收入,我家人口多,兄弟6个,穷得叮当响。所以我才有了去学一门手艺的想法。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我最终选择了铁匠。我记得十分清楚,18岁这年,汤溪物资交流会四月十六这天,我拜了山坑公社杨婆岭村的吴树松为师。当时口头协议,学艺三年,工资为300元。第一年80元,第二年100元,第三年120元,并约定出师门后师傅要送我一套工具。

现在想起来,先不说当学徒的辛苦,第一年工资才80元,哪里够花呀!第一次跟师傅上工,是到遂昌县的石子岭打铁。那一带都是深山老林,木材特别多,有些卖木头的人,经常进山把木头背到山外去贩卖。当时山坑公社刚成立了一家木业综合厂,需要大量的木材。为了挣点零花钱,我白天跟师傅打铁,晚上就去背贩脚

过去铁匠多,往往一个村就有几批人聚在那里打铁,所以我们经常要更换地方,到处走动,这样才能揽到活。铁匠的担子很重,至少有一百多斤,里面装着铁砧 、风箱、大小铁锤和各种铁块。这副担子一般都得由学徒来挑,师傅只需要背一个小袋子。过去没有车,到哪里都得靠双脚走,比如说今天去张村,从杨婆岭走去那儿要八里路,而且还都是上坡。打了半个月,活做完了,接着又要转移到岱上村的关山头。两个村在不同的方向,一个在南边一个在东边,走的都是山道。做了一个星期,又得换个地方。

每到一个地方打铁,就要造个烧铁的炉子,造炉前得先向人讨只破箩筐来定形,再取来黄泥,打成泥浆,最后塑形。火炉造好后,没烧几天,我们又得走了。这样反反复复几次下来,我倒是学会了造泥炉子的本领。

打铁是体力活,所以我的胃口特别大,如果在东家那里吃饭,碰上碗小的情况,我能一口气吃三碗饭,每碗筷子上下一拨就空了,可肚皮还没吃饱,就想起身再去装。这时师傅就开口说话了:吃三勿吃四 。也就是说我们手艺人一顿饭最多吃三碗,我就只好放下了碗筷。当时粮食紧张,家家户户都没多少油水,饭桌上的菜大多数是蔬菜,所以我常常吃不饱。即使桌上摆着一碗肉,我也不敢多吃,每顿饭最多夹两块。

学徒三年,锄头、斧头、柴刀……样样铁器我都能独立做了。一转眼到了四月十六,这天我该满师 了,于是我娘和我弟就挑着担子帮我谢了师,担子里装着米粽、馒头、鸡、猪肉和一坛米酒,师傅回赠我铁砧、火钳、锤子和一只旧风箱。

出了师门,我就自立门户,在家里造了个炉子,准备打铁。但苦于手头没钱买原材料,又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只好问朋友借了20元,然后又到汤溪买回几十斤铁块。打铁没有对手 可不行,于是我就找我哥来帮忙。生意开张后,大家对我的手艺还不了解,不敢上门来请。我灵机一动,先给家里添了几件铁器,大家一看做得还行,渐渐才有人找上门来。但我的生意还是不多,后来我觉得每天待在家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就打算出门走动走动,找找生意。我有个同学是井上村的,他得知我的困境后,就让我去他们村里打铁。

井上是个大村,有上千人口,到了那儿之后,经同学介绍,我的生意马上红火起来,我在那里一做就是大半年。每天一早我就把炉子点着,再把铁块烧红,用钳子把它夹到铁砧上,接着用小锤和大锤“叮当叮当”地敲打,听起来十分热闹。我负责掌握铁件的火候,火候一到,手中小锤就要往铁砧旁的“小耳朵”上一敲,发出“叮”的一声,打下手的哥哥一听到声音就会马上过来拎起大锤猛打。

因为打铁时的噪音太大,所以我们互相听不清说话声。在这种情况下,我手上的小锤子就成了指挥棒。哥哥打大锤的时候,我的小锤子往铁砧的“小耳朵”上敲一下,意思就是该停止了。在休息的时候,我敲上两下就是告诉他该起身了。还有的时候,在打铁的过程中需要把铁块翻个身,我“叮叮”敲两声,对方的力度就会缓下来。而敲三下就是告诉他要猛打,这就是我俩之间的默契。除此之外,拉风箱也有暗号,我在烧炉时,看到炉中的铁块已烧得通体红,就把风箱杆急拉几下,他一听就明白该起身了。

以前我每年都要去一趟井上村,一待就是大半年,当时农村实行分田到户,大家生活开始有了起色,手头有了闲钱,需要添置的生产工具就特别多。记得有一年,5个铁匠同时在该村打铁,我的活最多,干的时间也最长。因为活儿多,所以有时候两户人家会同时请我去吃早餐。碰到这样的事,一般就由东家佬儿来安排。东家佬儿就是我打铁铺的房东,我每天的工作都由他来安排。我不需要额外付钱给他,但在他需要某些铁器时,我会免费给他打几件。

在所有行业里,铁匠的威望算最高了,每次吃饭我都要坐首位。不过也有例外,记得有一次我和某户人家约好打铁日子后,他突然临时要求把时间往后挪几日,说这几天另有工匠来他家干活。这种事也很常见,主人家为了方便招待,节省开支,都会将不同的工匠故意错开,不过他没告诉我是什么师傅来他家做工。几天之后,我上他家打铁器,收工吃晚饭时,我才知道这户人家请了中木师傅来“割棺材” ,刚好今天完工。那时家里“割”一口棺材可是一件大事,他的女儿还特地送了馒头篮 来祝贺。那么这顿饭的首位就由中木师傅坐了,为什么呢?因为死为大嘛!

打铁需要大量的原材料,当时想买点铁块也十分困难,尤其在山区里,我为了买铁块,要托人到汤溪农机厂用生铁换铁块。为了筹到生铁,我一边打铁,一边到各村走动,回收旧镬 之类的铁制品,达到一定数量后再统一拉到汤溪。当时一百斤生铁,能兑换二百斤铁块。

那时我们村还没通上公路,要是从山坑 方向回家,得翻山越岭,起码要走十多里的山道。从湖镇社阳 那边走,道路虽比山坑这边要平坦,但路途较远。那时我手头刚好有辆自行车,说起这辆自行车,也有一个小故事。早几年家里要盖间“东司” ,买不起屋瓦,就让我去十几里路开外的大公殿村供销社买卷油毡凑合一下。付了钱后,售货员给了我一张小票,叮嘱我要保存好,说上面有个号码,之后要抽奖的。我可不相信有这种好事,拿了小票就走了,没多久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大约过了半个多月,供销社有个同志带口信给我,说让我带着小票去领奖,这时我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我过去一看,我得的是二等奖,是辆“永久牌”自行车,这可把我高兴坏了。之后每次到汤溪买材料,我就会骑上这辆自行车。这辆车最多带过220斤铁块。其实载重骑车也很困难,特别是上坡的时候,前轮都会翘起来,弄不好还会翻车。后来我有了经验,把几块铁块挂到车把手上,这样车就平衡了。除了到汤溪农机厂买铁块之外,我还去过东祝水泥厂,他们有时会把机器零件更换下来,我就把它们买回来。

当时打铁按件收费,以每天打12件为标准,超出数目就另外收费。比如刀类,1斤重以下算一件,2斤重算二件,超出2斤半就以四件计算。斧头、铁耙也算四件,铁耙虽没什么重量,但因为它有4个齿,所以计为四件。锄头有大槽小槽之分,但件数都算一样,大槽算一斤,小槽算半斤。铁块以斤量收费,每斤7角,之后慢慢升到1.2元、2元。

我哥哥和我搭配了一段时间后,他就走了。之后我又收了一名徒弟,干了一段时间后,徒弟也走了。因为打铁实在太脏太苦太累了,没有气力的人根本坚持不下来。我先后带过三个徒弟,包括我的大舅子,他跟我的时间最长,有3年之久,但最后也是因为吃不消,就跑到上海打工去了。

没有人帮忙,我就打不了铁,最后也只好到工地上去做小工。这样干了几年后,有一次我在汤溪中学干活,心想天天做小工也非长久之计,就和老婆商量,于是就在塘下李村找了一间农房,开了一个打铁铺。第二年我们把打铁铺迁移到了汤溪。老婆一直给我当下手,一个女人每天抡着大锤子打铁确实辛苦,这样干了几年,口袋里有了一点闲钱,终于买了一台空气锤,这样我们就省力多了。

图1—2 项氏铁铺,2019年9月2日摄于汤溪项氏打铁铺

图1—3 打铁,2019年9月2日摄于汤溪项氏打铁铺

图1—4 炉灶,2017年10月25日摄于汤溪项氏打铁铺 iolx6c6lTAZpS1+dt3gca4kU/uvwrnCpRMw/p8KYmqwNo9VtdIVQGTMnTbz9g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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