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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场雪1

泾河镇上有一家酒吧。此处装饰仅得一爿木质门楣,抬头处的匾额油漆掉光,看不清上面的字。酒吧门前有一盏煤气灯,造型古朴别致,成了酒吧的招牌。

灯亮,酒吧营业;灯灭,酒吧歇业。人们看不清酒吧名,称呼这里为“煤气灯”。

不少过路客在酒吧驻扎,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一个信息站。车队进山有几个空位可以捡人上路,什么人可以做向导带队,什么人从山里带了货出来想要出手……这个酒吧里,都可以打听到。

过路客日益增多,小酒吧扩张,贴出了招聘信息。

隔日,一个女人上门。她一头自来卷及腰长发,个头适中,身姿单薄,五官秀美。罗叔看着她,这女孩出现在南方倒是合适,放在黄河边的小镇,显得过于灵秀了。

“你好,我是滕雪刃,来应聘的。”女人开口。

“雪人?”罗叔皱着眉头。

滕雪刃笑得不行,她从桌边拿了纸笔写下名字。罗叔看了,女孩的字迹迥然有力,挥笔间带着男子气概。

“你这样的女娃娃,留在这里不好。”罗叔摇头。

滕雪刃卷起袖子,硬挤出胳膊上的肌肉。她说:“我不怕事。”

“我是怕别人因为你惹事。”罗叔咂了口烟嘴。

“那我明天再来。”滕雪刃说。

“明天再来也一样。”罗叔说。

第二天下午,滕雪刃再次登门。守店的还是罗叔,他摸着两撇胡子,看着滕雪刃,眼里溢满惊讶。

女娃娃剪掉了长发,头发短得连耳朵都遮不住,脸上不知抹了什么又黑又黄,土色褂子黑色裤子,整个人失了昨日的风采。

“你这……”罗叔差点拽下了自己的胡子。

“今天应该可以了?”滕雪刃笑得灿烂。

她一笑,脸上的黑黄盖不住眉眼的神采,还是露出了几分好看。罗叔心疼那一头长发,只好点了头。

滕雪刃就留在小酒吧了。

酒吧内雇员不多,除了罗叔和常年不在的老板,还有三名服务生。服务生中两名本地人,一名是骑行旅客多木。多木丢了钱包没处落脚,酒吧又缺人手,老板把他捡回来了。多木觉得此处挺好,也就留下来了。

滕雪刃问:“那老板呢?”

“项征帮旅游公司勘察新开发的线路,等一阵子才能回来。他不在,我要做账,要忙着后厨,还要管人事,恨不得长八个手。”

说到项征,罗叔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老板项征有一个姐姐项苑。两姐弟热爱户外运动,常年走南闯北。项苑爱在网上分享经历,久而久之,名声鹊起。早年两姐弟在逻些开餐厅,项苑当地话说得好,路况熟,偶尔也做旅客的导游。一年,有考古队前来寻找向导,要去的正好是项苑感兴趣的乌丹古城。

项苑二话不说随队去了,这么一去,再也没回来。一纸公文交代了项苑的死讯,连尸体也没见到。

项征无法接受,他尝试穿越羌塘进入乌丹古城。第一年因迷失方向被救援队送回,第二年因遇到雨季道路受阻。

两年尝试,两年失败。项征关了餐厅离开高原,回到了祖辈的家乡泾河。

罗叔叮嘱滕雪刃:“项征回来,你别在他面前提乌丹古城,这是禁忌话题。”

滕雪刃只是笑,也没应。罗叔以为那是默认了。

有了滕雪刃,酒吧的活计轻省很多。她不仅包揽了服务员的工作,连罗叔最头疼的账目也被她接手了。她把手抄账本换成了电子账,罗叔需要查看的时候就打印下来,方便了许多。

罗叔最担心的事也不曾发生,没人因为滕雪刃闹事。他安心去后厨,酒吧接待交给了滕雪刃和多木。

多木爱偷懒,但哄客人开心还有一套。他在多地骑行,见闻不少。说起奇人异事,更是张口就来,唬得不少喝多的人和他称兄道弟。

还有两名帮工是本地人,小蔡和小马。两人年纪不大,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农忙时帮着家里种地,农歇就来小酒吧帮忙。

滕雪刃问罗叔:“这里都是男的,不招女工?”

“这里的人总觉得女孩来这种地方不正经。一些女孩不敢来,对这里有偏见。还有些女孩惦记项征,来是来了,但事情不干,总围着项征打转。可项征一年有几个月在这里呆着啊?他一走,人也就走了。哪里是正经做事的,都是一群候鸟!”罗叔往烟杆里填烟丝,满腹抱怨。

“看样子老板还挺受异性欢迎呢。”滕雪刃撑着下巴。

“何止啊,还有跟着老板从外面回来的女人呢。”

酒吧还没到开业时间,多木捧了个葵花盘凑趣聊天。他把葵花盘往滕雪刃面前一推:“吃不吃,我今天刚下地摘的。”

“刚下地偷的吧?”罗叔睨他。

“胡说,是小蔡他们家田里的。大家都是兄弟,什么偷不偷的。”多木恼火地跳起来了。

滕雪刃笑眯眯掰了几粒,一颗一颗嗑着吃。刚摘的葵花籽湿润脆甜,别有一番风味。吃完了手里的,她又拨了几颗。

“我刚才说哪儿了?”多木跳完脚又坐回椅子,他说:“半年前不是有个妹子跟着老板回来了?她还逼婚呢。结果不到一个月,自己又走了。”

“项征难拿捏,心又不定。一天到晚在山里跑,哪里荒芜去哪里,一般姑娘又呆不惯,更别提降住他。”罗叔嘬完最后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看了滕雪刃一眼。

多木也看滕雪刃,他说:“我们叔担心你,老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千万别当那片被他摘下来扔掉的叶子!”

滕雪刃被瓜子呛到,咳个不停。

眼看时间不早,罗叔去后厨忙活。滕雪刃扒在门框上哎哎叫:“罗叔,香菇酱拌面,香菇酱拌面!”

罗叔很会做饭,香菇酱也是他买了菇子自己做的。滕雪刃来这里,几乎天天都要挑一口香菇酱盖在主食上。罗叔的手擀面做得极好,盖上香菇酱,比什么珍馐都让人馋嘴。

“天天都拌面,我想吃饭!”多木抗议。

“香菇酱拌饭,香菇酱拌饭!”滕雪刃说。

“你干脆改名叫香菇算了!”多木说。

滕雪刃看着他笑,一双眼亮得像揉了星屑。多木脸皮厚,但滕雪刃一笑,他难得脸红了。多木甩下一句“我去摆凳子”,就从后厨跑走了。

最后罗叔炒了小菜,煮了饭,还下了碗面。滕雪刃就着菜吃面,眼睛笑得没形了。罗叔滋了口粮食酒,感慨地说:“女娃娃这么好养,一碗面就打发了。”

滕雪刃呼噜几下,把碗里的面全部扫完了。

等店里收拾好,滕雪刃出门点煤气灯。夜色迷蒙,她远远见到一辆车身高抬的吉普,四个轮子尺寸偏大,看来是改装过的。

她没再看,返身回了店里。

不过半小时,店里热闹起来。滕雪刃端着啤酒瓶穿梭在桌子与桌子的空隙间。她留心听着客人的需求,有时客人要她露一手自己的开瓶技巧。

滕雪刃用桌角起开瓶盖,将酒瓶置于桌上。客人吹出叫好的口哨,问:“妹子,你不是这里人吧?”

“我祖上三代都是二十里外陈沟村的庄稼汉呢。”说话时,滕雪刃带了几分泾河口音。

多木听到滕雪刃的话,差点笑出声。

“那你们家,同意你来这里端盘子?”客人又问。

“家里有个要上学的弟弟,姐姐自然要出来端盘子。”滕雪刃答。

“你叫什么啊?”客人问。

“我叫倪白迟。”滕雪刃答。

客人反复咀嚼,还没酝酿出各中滋味。滕雪刃又被别桌叫走点餐。客人站起来喊:“倪白迟,倪白迟……”

有人应声:“你骂谁白痴呢?”

客人倏然脸红,知道自己被耍了。周围哄堂大笑,他想找滕雪刃理论,有人说:“还跟姑娘家计较呢?”

酒吧大门被推开,铜制门铃乱响。一个穿着橙色冲锋衣的男人走进店里,他人高马大,眼神像兽,气势不凡。

罗叔从后厨出来:“项征,这次你回挺早的嘛!”

听到罗叔的话,陷在客人间的滕雪刃迅速转头。她盯着项征看,眼神让项征毛骨悚然。项征指着她问罗叔:“候鸟?这么看着我?”

“呸,什么候鸟。她是我们新招的员工,滕雪刃。”罗叔抽出烟杆子,狠狠敲在项征手臂上。

他皮肉扎实,被打一下也没觉得疼。项征说:“不是就行,免得招了个没做事的,你又怪我。”

项征脱了冲锋衣扔在吧台上,问:“叔,有饭吗?”

“后厨吃去。”

“不爱进后厨,不喜欢那味道。”

项征起了瓶啤酒,仰头喝了两口,瓶子空了一半。他将酒瓶搁在台子上,左手扶着瓶身,右手支着脸,眼神不知落在哪里。

看到这样的项征,滕雪刃似乎明白为什么有些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了。坐在吧台前的他,让人莫名很在意,忍不住就会向他的方向看去。

罗叔唠唠叨叨,还是去厨房给他端饭了,吧台只剩下项征和滕雪刃。

滕雪刃像只小狗趴在吧台,项征转头看向滕雪刃,问:“有事?”

“万仞山,有乌丹,城内血没腕,淌过晴河畔。”

项征错手打翻酒瓶,酒瓶滚到地上摔出脆响。他伸手想拽滕雪刃的胳膊,哪知滕雪刃反应更快,她立刻跑走了。

玻璃瓶的响声让酒吧安静了一瞬,项征挤出笑脸:“手滑,手滑,大家继续喝。”

趁着这个空档,滕雪刃跑远了。

滕雪刃说完就跑,项征气得牙疼。

他吃了饭回后院洗澡睡觉,开门一看,自己的屋子被人占了。项征找罗叔,罗叔说:“没想到你要这么早回来。泾河天冷,我让女娃娃睡你屋里去了。”

“那我呢?”项征绝望。

“旁边那屋。”

隔壁那屋子常年空置,没人修缮,墙缝大到可以钻老鼠。项征不满:“冷啊!”

“大爷们儿,你连雪山都睡过,这有瓦遮头的地儿还嫌冷啊?再说了,你愿意跟我挤一屋吗?”罗叔反问。

别说挤一个屋子,连共一个帐篷项征都不乐意。虽然他常年跑野外,但有选择的时候,他会迁就自己的坏毛病。

他妥协了,问罗叔:“那我衣服呢?”

“搬隔壁去了。屋子和衣服都是女娃娃收拾的,你要谢谢她。”

我还谢谢她呢,我都换屋子住了。项征腹诽,看样子又要凑合一夜了。

打开房门,按开灯,项征发现这屋子焕然一新。他低头,地上还铺了泡沫地板呢。

项征将鞋子扔到门外,他打开柜子,衣服叠放整齐,还带着莫名的香气。

窗上挂了新窗帘,砖墙间的缝隙也打了填缝剂。大概是怕他冷,屋子里放了个电油汀。

再转头,项征看到床上的铺盖卷了起来。他摊开卷起的床铺,从柜子里抱出套好的被子,就可以直接睡了。

怪不得向来挑剔的罗叔也被滕雪刃收服,能把这破屋子收拾得干净温馨,再讨厌的人也没那么讨厌了。

项征拿了衣服去洗澡,回来时听到自己原来的屋子有动静。滕雪刃用番语和人打电话。他的番语没有姐姐好,只听得懂几个单词。

什么山,什么东西,大意像是叫电话里的人不要担心。

项征觉得偷听别人打电话的行为不妥,他转身回房睡觉。

他钻到被子里,被子松蓬蓬的,像是掉进了棉花堆。到底有多久没睡到这么舒服的床?项征还没想到答案,就睡着了。

每次长途跋涉回到家中,项征会懈怠一周,主要生活是吃喝睡。晚上要是没事干,就沿镇子散步。

这次不同,他回家后搞起了观察,观察对象是滕雪刃。

除却那次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滕雪刃基本和他零交流。项征查过滕雪刃说的那句话,在网上没找出个结果。

他托在逻些开客栈的朋友老卡去问,老卡说:“不是我说,你别老跟乌丹城死磕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是我死磕,是那地方跟我过不去。”项征说。

“怎么,羌塘的鬼魂跟出来了?”老卡神秘兮兮。

“我信这个吗?”项征觉得好笑。

“别说,你问的这个歌谣,够玄乎。我朋友是搞民俗研究的,他说这歌谣几乎失传,他是从无意进入晴河边的牧民那里打听到的。你又是从哪听来的?”老卡问。

“是人家凑到我面前,念给我听的。”

此时项征坐在屋顶上晒太阳。他往下看,滕雪刃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她拿着晒衣杆敲被子,身上的外套有点大,她扬起手,袖子滑了下去。

项征看到她的手臂上有印记。项征坐得远,看不太清。他挺起身子想要瞧仔细,手下一滑,重心不稳,连人带手机从屋顶滑下去了。

下坠时,项征攀住了二楼的围栏,他借力跳回走道。砖瓦和手机没手没脚,倒霉地碎了满地。

乒乓脆响后,就是罗叔的骂声:“项征,你回来几天就上房揭瓦了?”

项征甩了甩擦破皮的左手,冲罗叔喊:“我差点摔死!”

“祸害遗千年,你把这心放回去把!”

项征懒得再说,他回房包扎,准备出门买瓦补屋顶。

滕雪刃举着晾衣杆看的目瞪口呆,这人的身手和反应相当厉害。

项征补了几天屋顶,滕雪刃还是没来找他。项征又找老卡问了乌丹古城的事,老卡只说帮他留意。那段传说中的文明没有多少资料,要找起来也很困难。

听老卡这么说,项征问:“你认识滕雪刃吗?”

“什么?”

“滕雪刃!”项征的嗓子提高了些。

“听不到,信号不好!”

项征挂了电话,想给老卡发个短信。这时房门被敲响,小马说:“罗叔说饭做好了,要你去吃饭。”

他把手机一扔,不如直接问,何必拐弯抹角。

吃完饭,滕雪刃收拾碗筷,她转去厨房,项征也跟了进去。罗叔捏着嗓子学项征说话:“不是不喜欢后厨那味儿?”

“叔,我背回来两袋烟叶。你要想抽赶紧去我屋子拿,不然我回去埋了当肥料。”项征说。

罗叔走前对项征说:“不要乱搞男女关系!”

项征一个头两个大。

他跟进厨房,滕雪刃正在洗碗,卷起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上面好些疤痕。最深一条疤痕呈暗红色,有缝针的痕迹,远看像蜈蚣。项征恍然大悟,那天在屋顶上看到的,正是这疤。

“滕雪刃。”项征出声。

滕雪刃甩了甩手上的泡沫,嘴角翘得老高。她问:“老板有事问我?”

“算是。”

“那老板洗碗。”滕雪刃笑眯眯地说。

项征拧着眉头:“不是,我就找你问点事情。”

“作为交换,请先洗碗。”滕雪刃答。

“不洗呢?”

“就当没这回事。”滕雪刃说。

“嘿,”项征气笑了,“是你先拿话撩拨我的。”

滕雪刃抿出唇边的酒窝。项征有个怪癖,看到酒窝就想按。他的舌头在嘴里敲出“噔”的一响,压下心头那点欲望。

项征说:“洗就洗。”

等他洗完碗,滕雪刃不见了。

项征绕到酒吧,滕雪刃拿着小本给客人点餐。她走回吧台,项征说:“滕雪刃,我的问题还没问。”

“我没说一定回答。”

她一手夹了三瓶啤酒,快步往前走去。项征一愣,这女人是流氓吧?

滕雪刃忙完工作,送走客人,熄灯锁门。项征坐在吧台前,面前放着一碗拌面。面是手擀面,佐以香菇酱和小葱。

项征问过罗叔,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食物。以此贿赂,她应该能摆出好脸。

滕雪刃拌匀面条,三两下就吃完了。项征递过抽纸,她抹了抹嘴。昏黄的灯光照得两人的神色温和了几分。

“你想问什么,说吧。”滕雪刃说。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项征说话直白。

“找你,进乌丹城。”滕雪刃回答。

项征虽不意外,听来还是怔忡。他强压下心头不适,又问:“那首歌谣你从哪里听来的?”

滕雪刃说:“说来你也不信,我一觉醒来,就会了。”

“不要开玩笑。”项征冷着脸。

“是真的,是你姐姐项苑在梦里教我的。”滕雪刃信誓旦旦。

项征棕色的眼眸死死盯住滕雪刃,那次考古队进入乌丹城的事故,没有几人知晓。他不信托梦之说,他是无神论者。

“这歌谣没几人知道,我姐也没对我说过。下次说谎记得先查查。”项征说。

“都说了是你姐姐托梦,梦里的话,你听得到吗?”滕雪刃笑,眼神很亮,脸上没有被揶揄的窘迫。

“你去乌丹城做什么?”项征又问。

“拿回你姐姐在梦里告诉我的东西。”滕雪刃说。

“什么东西?”

直觉告诉项征,滕雪刃在骗人。但事关项苑,他总会追问。

“乌丹城城主的印章。当年你姐姐为了不让大印落在盗宝人的手里,才跟着考古队进了乌丹。”滕雪刃说。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是跟着考古队进的乌丹古城?大印又是什么?你是什么人?”

项征看着滕雪刃,眸光凌厉,脸色压抑。他很有压迫感,一般人被他这样看着,很难维持镇定。

滕雪刃表情平淡,眼神无半点波澜。她说:“问这些干什么?不如问问你姐姐还跟我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你。”

看她镇定自若的模样,项征对她多了几分兴趣。他问:“你知道我?”

“你曾经独自从中线穿越羌塘,想进入乌丹古城。不过你迷失方向,被巡逻队送了回来。”滕雪刃说。

项征撑着下巴,不自觉挑眉。他很少和人说过自己穿越羌塘的路线,她如此准确说明路线,一定有备而来。难道她和救援队有联系?

他略一思忖,觉得可以从救援队处打听滕雪刃的事。

“你打听过应该知道,我没去乌丹古城。带上你,可能连羌塘都进不了。”项征说。

“是我带你进乌丹古城。”滕雪刃说。

“你有这个本事?”项征又问。

“我有。”

轻飘飘的两字,激怒了项征。他笑得轻蔑:“时间不早了,大话还是梦里说吧。”

滕雪刃打了个呵欠。她敲了敲桌面,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去梦里说大话了。”

滕雪刃伸着懒腰离开,徒留项征看她背影。项征一腔怒火无处释放,他开了瓶啤酒猛灌,喝完后端着盘子去后厨。

项征一边洗盘子一边想,如果她真有这样的本领,那么他反讽时滕雪刃为什么不亮出证据?如果她没有这样的本领,那她说大话的气势也太足了。

越想越气,项征将湿抹布摔到水槽里。走了那么多地方,风景尚有重复,怎么就没见和滕雪刃一般的女人?

项征又想,幸好没见过,要不然他早被气死了。

趁着项征洗碗的功夫,酒吧后门打开,多木窜了出去。他赶回房间,打开电脑,搜索“乌丹古城”。

项征被滕雪刃的话搞得几天没睡好,他本以为滕雪刃还会来找他,哪知这女人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模样,到点上班,按时睡觉,遇到他问好。她神情自若,像是从没和项征产生交集,两人只是雇佣关系。

一日,项征起床,院子里传来滕雪刃的声音。

等项征下楼,滕雪刃不见踪影,只有罗叔一人拿着蓝牙音箱在院子里听戏:

“孙仲谋无决策,难以抵挡,

东吴的臣武将要战,文官要降,

……”

项征抱臂听了一阵,是马连良的《借东风》。他很感慨,这两句唱词,真是合了他的处境。

自从和滕雪刃聊过,他的脑子里就有两个小人。一个叫嚣着要他跟着滕雪刃去古城探虚实,一个教育他要摸清底细、不能轻举妄动。

想了很久,俩小人打不出胜负。项征烦乱,他两步上前:“叔,我听你刚才和滕雪刃说话。”

“哦,女娃娃说要请假几天。”罗叔说。

“请假?”项征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她人呢?”

“员工请假很正常吧?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天都没休息呢,一人顶好几个人的活。”罗叔说。

项征知道罗叔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忙说:“我有点事问她。”

“她刚出门了,一会儿回来。”罗叔说。

项征回房间躺着,迷迷糊糊又快睡着。听到隔壁有钥匙声,他惊醒开门,果然看到滕雪刃。

项征招手,滕雪刃歪着脑袋看他。他穿着灰色套头衫,下身一条黑色运动裤,头发睡得东倒西歪,凌厉的五官因为这发型柔软不少。

滕雪刃问:“是我动静太大吵到你睡觉了?”

“不是,是我有事……”项征扫了眼她手里拿着的水果,问:“是不是我洗切好水果,再端你面前才配提问?”

“辛苦你了。”滕雪刃将塑料袋塞到项征怀里,又笑出了两枚酒窝。

项征伸手拿过袋子,消失在楼梯转角。滕雪刃掏出手机回复邮件。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她转头,项征把塑料袋换成竹篮,里面的水果还挂着水珠。

“进去说吧。”项征指了指房间。

滕雪刃盘腿坐在地上,从篮子里捡了杏。她问:“你为休假的事情找我?”

“是。”项征点头。

“我休假是为了去逻些。”滕雪刃说。

“不是进乌丹城?”项征问。

“现在进不去。你想跟我去看看也可以,也是和乌丹城有关的事。”

项征发现,其实两人还是有相似之处,在关键信息上从不拐弯抹角。项征想,这样的人多半不坏。

他点头,说:“好。”

“我准备买三天后的车票,一起买了?”滕雪刃问。

“可以开车去,你掏一半油钱。”项征说。

“那我不如火车卧铺躺过去,省钱又省心。”滕雪刃啃完杏子,又捡了个橘子。

“从这里进高原风景很好,可以洗涤你的心灵。”项征说。

“我信这个?”滕雪刃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像是在嘲讽他拿出哄小女生的话哄她。

项征也不尴尬,耸了耸肩,说:“大家都这么说。”

滕雪刃没说别的,只是看着他。她的一双眼黑白分明,眼里有水波,看过去时,亮得出奇。

项征被她看得揉了揉鼻子,心跳猛然快了一拍。他说:“你买票吧。”

滕雪刃掏出手机买票。买好之后,她摊开左手,指尖染了橘皮香。项征搜了几张纸币给滕雪刃:“不用找了。”

“那水果就留给你吧。”

说完,滕雪刃真把那篮子水果留给项征。他从里面扒了个梨,咬了一口,脆甜又多汁。

这女人还挺会买东西,当然,也挺会计较的。

为了防止罗叔误会,项征背着包先出门。他说是业务上的事,要出门几天。下午,滕雪刃拿包走人,多木开车送她到火车站。

快到车站,多木问:“滕姐,你和老板这先后出门,是不是约好了什么?”

滕雪刃闻言表情没变,语气淡漠:“你问这话,那就是认定了我和他约好了什么。我倒是好奇,我和项征谈话的那天晚上,你偷听了多少?”

多木悚然,偷空瞟了滕雪刃一眼。滕雪刃没抬头,还在按手机:“不用看我,你直说吧。”

语调平直冷酷,真的像刃,毫不客气割裂了虚伪和客套。

“滕姐,你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多木装傻道。

“机会只有一次,你错过了。有事下次再问。”滕雪刃说。

车停,滕雪刃下车,多木殷勤地拿了行李给她。滕雪刃看他一眼,露出笑容,说:“谢了。”

她背着大包进站,多木不寒而栗。他想,滕雪刃真的没有双重人格?一个人怎么会分裂到如此地步?

上火车后,滕雪刃将包里的隔脏床单扑在下铺,包放在靠门的地方。对铺的项征见了,百般不顺眼。他拿走她的包,放到了自己的床头。项征啧了一声:“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

听到这话,滕雪刃垂下眼皮,盖住了眼里的涟漪。

长期奔波在外,滕雪刃怎么会没有安全意识?其实包里没有重要物件,连纸币都没有。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滕雪刃意外。

从泾河到逻些,要跨越两个省份,中途还要转一趟火车。如果要项征选,他选自驾或乘飞机,绝对不会选择如此折腾的火车之旅。

而且火车上的食物也不好吃,一到饭点,整个车厢都是泡面味道。

天色渐暗,项征起身,准备去餐车看看。靠在铺位上假寐的滕雪刃睁眼,她叫住项征:“我请你吃晚饭。”

项征狐疑地看着她,这么抠的人会请他吃晚饭,难道是鸿门宴?

大概是项征的疑惑太明显,滕雪刃反而笑了。她爬到项征的铺位去翻自己的背包,拿出了两盒泡面,又抓出了好些瓶瓶罐罐。她对项征说:“你坐着,一会儿就好。”

滕雪刃跑进跑出,项征歪在床铺上看着她忙活。她口唇含笑,几缕短发垂在脸颊边。拌面时,滕雪刃脸上露出的孩子气实在让人困惑。项征想,要跟着这样的人进羌塘,死在路上都比活着进去的可能性大。

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项征皱眉。

“好了,可以吃饭了。”滕雪刃回头看向项征。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向桌上的食物。泡面只留被泡好的面饼,里面拌上了香菇酱。桌上还有另外三个密封盒,一个盒子里装了酱牛肉,一个盒子里装了蔬菜沙拉,一个盒子里装了切好的水果。

上铺的两人被他们的丰盛晚餐勾引得受不住,纷纷爬下床去买吃的了。

滕雪刃坐下来,说:“这个总比餐车上的食物好吃吧”

项征看着她,半天没说话。他拿筷子往嘴里送了口面,又夹了两片牛肉。确实好吃,但也真的麻烦。换他,情愿随便对付一餐,也不愿意在包里放上这么多东西。

他吃到一半,抬头看着滕雪刃好半天。项征觉得好奇,这样利落的女人,偏偏在饮食上格外细腻,想想还挺奇妙的。

项征忍不住问:“你包里不会全是吃的吧?”

“一套洗漱用品,剩下的全是食物。”滕雪刃说。

“为什么?”项征问。

“不为什么。”滕雪刃又说。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答这么快?”项征翘起嘴角。

他眉目含情,凝视滕雪刃时,像是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这就算了,他偏偏带着一身痞气。

深情的眼神和满不在乎的神情混在一起,滕雪刃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动声色收好镜子,说:“不管你想问什么为什么,我只有一个回答,不为什么。”

项征本就没指望她作答,只是见她那副表情,想要逗她罢了。

赶在熄灯前,项征帮滕雪刃把碗洗了。她将东西收拾好,塞回了背包。项征看着她,更是好奇。

这女人像个谜,拆完一面,还有另一面,不会轻易让人看到谜底。

项征被滕雪刃勾起了好奇心。

滕雪刃架着小镜子擦脸,余光发现项征正看着她。她问:“憋着话不难受吗?”

“反正你也不会回答。”

项征脱了外套,将背包当枕头靠,一手拉过被子搭在身上,摆出了睡觉的姿势。

睡到半夜,项征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他心脏狂跳,胡乱摸手机打开手电筒,只见地板上躺着四仰八叉的滕雪刃。

滕雪刃摔懵了,半天没爬起来。项征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狼狈模样,这才慢悠悠伸手将她拉起来。她站在原地摸摸脑袋,小声嘀咕:“我怎么会掉到地上?”

“睡太沉了吧?”项征说。

听到这话,滕雪刃更是困惑。她坐回铺位缩成一团。

项征想睡觉,闭眼靠回自己的位置。可躺了一阵,他总觉得对面铺位的视线强烈。他睁眼,火车正好进站,一缕光线从薄薄的窗帘处透过来。滕雪刃的眼睛在那束光的映照下像是鬼魅萤火,亮得吓人。

“你看我干吗?”项征暗吐了口气,压低声音问。

滕雪刃没说话,眼神和表情愈发苦闷,像是两人间有什么血海深仇。

“又不是我害你掉地上的。”项征又说。

她狠瞪项征一眼,躺回了床铺。

项征被她瞪得莫名其妙,他什么都没做,这也有错? 7caTL32/qyUtaYoE0H/5XY/zxuKIRvo0Jcd+S7SBZguW4gqW0xzY7NmE8mHBCKf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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