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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昭觉的记忆中,这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春天。

天总是灰的,连云仿佛也比往年来得厚,来的重。

好像就在一夕之间,她失去了自己看重的一切。生活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全盘推翻,碾成齑粉。

多年来充斥在胸腔里的钢铁意志消失殆尽,从前活得那样坚硬顽强,目标清晰明确,不外是为了同贫穷斗争,为了超越自己出生的阶层,完成进化,得到一份体面的,有尊严的生活。

如今她闷在小小公寓里,昏天暗地,与世隔绝,如同把自己囚禁在一座孤岛。

命运拉起大幕,各路人马纷纷露出另一张面目,叶昭觉的人生从那个雪夜划分泾渭。

从此,2106门里的叶昭觉是一个世界,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她是掉了队的候鸟,同伴们都已经飞往了温暖的南方,只有她被独自遗留在冰天雪地里,她追不上他们了,也不想追了。

她曾无比向往自由,如今,她便获得了自由——尽管她也认为这种自由等同于失败,绝望,一事无成,但自由毕竟是自由。

齐唐发来信息,像是批评:叶昭觉,别拿堕落当自由。

搞什么啊?叶昭觉嗤之以鼻,你现在已经不是我老板了,凭什么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跟我讲话。

但她连跟齐唐的呛几句的兴趣都没有。

这条信息,连同其他人发来的无数条信息一同被黑洞吞噬了,叶昭觉用无懈可击的沉默回绝了这些在她看来通通是打扰的关心和慰问。

在这间公寓里,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

有那么几个瞬间,叶昭觉觉得自己的肉身已然衰老,可是起身一照镜子,还是那张面孔,连皱纹都没多出一条来。

镜中的自己,消瘦了不少。

正因为如此,五官反而比从前突出,眉眼分明,而不规律的饮食和作息结果直接反映到了她的脸上,现在,她的确是太过憔悴了一点。

尽管如此憔悴,但她面部的线条却比从前要利落,简洁,眼神也更有力量。

叶昭觉有点难以置信,这很滑稽,也很荒唐,在经历了那一连串的颠覆和打击之后,她竟然比过去更好看了一点?

过了几分钟,她在心里做出判断:一定是错觉。

在叶昭觉沉沦于自我消耗的这一段日子,其他人的生命进程却并未有过一刻停滞。

住在对面2107的乔楚,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一个极其罕见的现实:她竟然——被另一个女生——给比下去了!

如果说对方真是国色天香,倾城绝色,她倒也无话可说。

可是,一想起徐晚来那副装模作样,居高临下的劲头,乔楚就气得心口疼,我有哪一点不如你?

我方方面面都不逊色于你,我甚至比你更漂亮,谁会不选我选你?

很显然——闵朗。

嫉妒,使聪明的乔楚变得盲目而愚蠢。

她时时故意当着闵朗讲徐晚来的坏话:“她啊,看着就很装X。”

闵朗解释说,她只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从小就这个性格,混熟了就好了。

见闵朗为徐晚来讲话,乔楚更生气了,谁要和那个装X犯混熟啊:“你喜欢她什么啊,就她那个万年禁欲的气质,我看也不像是你的菜啊。”

这样简单直接的人身攻击,换来的就是闵朗针锋相对的尖刻:“你有多了解我,你知道谁是我的菜?”

闵朗没有说一句脏话,没有一个恶毒的字眼,可是乔楚感觉到自己被深深伤害了。

不仅是因为他立场分明,全心全意地捍卫徐晚来。

更是因为在这样的胡搅蛮缠里,乔楚看到了自己的苍白。

对于闵朗来说——她的感受是不重要的,她的自尊心是无须顾忌的,她对他的感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她与那些成日死乞白赖待在79号能多和他说几句话就眉开眼笑的姑娘们是没有区别的。

简洁一点,就是,闵朗是不在意她的。

推出这个结论时,乔楚觉得胸口闷闷的,想叫却又叫不出来。

她拎起包,摔门而去,刚迈出前脚,悲哀感就更重了,因为她知道要不了几天,她还是会再来到这里。

一次一次,周而复始。

最初听到徐晚来这个名字时,乔楚只是略微吃惊,但并未意识到这是一个强劲的敌人。

直到新年夜里,她与徐晚来在白灰里劈面相对,从那时起,她便开始心存芥蒂。

首先是不服气,然后脑中冒出十万个为什么,再加十万个凭什么。

接着她知道了,这些问题,一一无解。

自此之后,乔楚和闵朗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循环:她数次想撇清他,理性和感性日日夜夜撕扯着她,但最终,她又只能一次次屈服于内心最真实的欲念。

自从爱上闵朗,她便发掘出了自己的软弱。

那个像冰一样的女孩子消失了。

某天夜里她再一次假装若无其事的去到白灰里,也想做个了断,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你会不会和她徐晚来在一起,如果会,你告诉我,我退出。”

闵朗也不含糊:“不会。”

乔楚有点儿诧异,她看着闵朗,紧紧地攥住拳头:“为什么?”

闵朗背对着她,语调很平静:“我们如果要在一起,不用等到今天。”

拳头一下就松开了,乔楚又坐了下来,她心里暗自盘算着——既然他们不会在一起,那么我和他,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时的的目的,也忘记了那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那天夜里,她又留在了79号。

次次都是这样,进一步退一步,退一步又进两三步。

闵朗被徐晚来挟持,乔楚又被闵朗绑架,而徐晚来和闵朗之间又若即若离——这个奇怪的局里,人人都没有自由。

乔楚日日都像是在跳楼机上,忽上忽下极速运作,失重,晕眩,胆战心惊。

这是一个让人倍感煎熬的春天,煎熬得让你麻木得感觉不到煎熬,因为都他妈煎糊了。

这是叶昭觉发在朋友圈里的一句话,乔楚看了好半天,不确定有没有语法错误,但跟自己错乱的心情还是非常吻合的。

她决定把叶昭觉从家里拖出来,两个被煎糊了的人一块儿出去透透气。

“昭觉,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不去,没钱。”

“我有啊,不就是钱嘛,我有的是。”

“……”

入春以来,这是叶昭觉第一次正式出门。

体重骤减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她有点儿震惊地发现,旧衣服穿在身上都大出了一个号来,对于女生来说,这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她随便拎出一件黑色大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又胡乱围了一条深色围巾,愈发衬得她皮肤苍白。

头发全部拢上去松松垮垮的扎了一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张脸小了一圈,全身上下一件配饰也无,看着倒也清爽利落。

2107的门一开,叶昭觉与乔楚一照面,心里便暗暗觉得惭愧。

同样活得不痛快,但乔楚脸上却没有一丝愁容,她双眼亮得发光,充满了战斗气息。

乔楚一看到叶昭觉,就露出了嫌弃的样子:“你气色也太差了,化点妆吧。”

叶昭觉摇摇头,脑后的马尾跟着甩了两下,算了,给谁看啊。

“给自己看啊!”乔楚气得戳了一下叶昭觉的脑门。

叶昭觉两眼一翻白,我看自己这个样子蛮顺眼的,走啦!

两人去了一家日料,乔楚兴致勃勃地翻着菜单,这个要一份……唔,这个也要……啊,今天有这个啊,前几次我来晚了都售罄了,今天一定要吃……啊,这个是新品吧,看图片好像也不错,我们也要一份吧?

叶昭觉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日料,来来去去不就是那几样东西,有什么好兴奋的。”

话音刚落,她就被乔楚拿酒水单拍了一下头:“哎哟,干嘛动手啊!”

乔楚看起来真像是要动手打人了:“你他妈的能不能别扫兴。”

食过一半,乔楚扬起手来正要叫服务员添水,忽然看到了什么,呆了一秒,扬起的手便尴尬的僵在了空中。

叶昭觉抬头看到乔楚这个样子,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这一望,望得她全身为之一颤,如遭电击,连心跳的节拍都乱了。

她看见了齐唐。

世界太大,城市太小,命运也太爱开玩笑。

上一次见到他是在哪里?叶昭觉陷入了一阵茫然,还是在那家私人咖啡馆吧。

发生了些什么事,她在空虚之中寻找那时的痕迹,可记忆太轻,太浅,模模糊糊只记得卲清羽打了个电话过来。

可是在那之前呢?

一种本能的抵触——叶昭觉强制自己停止回忆,不要再想了。

那段日子经历的所有,都像是生命里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疮疤,使她原本就悲惨兮兮的人生,又增添几分狰狞。

她怔怔地望着齐唐,像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开目光,三张桌子的距离之外,他正谈笑风生。

当你专注地凝视一个人的背影,是不是只要时间够长,那个背影就一定会回过头来凝视你。

她的眼睛里涌起了轻轻的雾气,而这时,齐唐转过头来,恰好看到了她。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对于她,却像是已经度过几世轮回。

齐唐过来坐下,先和乔楚寒暄了几句,然后才转向叶昭觉:“很久不见。”

“也没有多久。”叶昭觉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声音中有轻微的颤抖,不易觉察,如同在光线中飞舞的细小灰尘。

“世上已千年。”齐唐微微一笑。

这话自他口中说出来十分自然,丝毫不让人感觉造作。

叶昭觉一直垂着头,脑袋里却想起另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她小时候,有一次在街上和妈妈走散了,熙攘的人潮很快将她淹没。

她又急又怕,哪里都不敢去,只能站在原地等着,小小的个子还不及大人的腿长。过了好半天,妈妈才急急忙忙的找来。

她是在见到妈妈的时候才开始哭的,之前她一直瘪着嘴,心里明明怕死了,可硬是忍着没哭。

现在,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刻。

相逢来得太突然,彼此都有些措手不及。

叶昭觉全神贯注的盯牢手里的手卷,目不转睛,好像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东西。

可是胸膛里的心跳,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复成正常的节拍。

更让人意外的其实是齐唐,他往日一贯坦荡大方,今天却如此局促。

他好几次试图想要说点什么,可都没有说出来,只有嘴角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无奈笑意泄露些许端倪。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有点诡谲。

“你怎么在这儿?”乔楚实在难以忍受这么凝重的气氛。

“噢,招待朋友。”齐唐说。

乔楚往齐唐来的那个方向瞟了一眼,不是女朋友。

“你们慢慢吃……再约。”最后两个字,齐唐踌躇了一会儿。

他走了之后,叶昭觉嘘出长长一口气,如释重负,现在她可真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结账时,齐唐顺手把乔楚她们那一桌也结了,临走也只是隔着老远挥了挥手。

乔楚眉开眼笑,运气真好,蹭了一顿,而叶昭觉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送朋友回家的途中,齐唐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自己的表现,自我感觉风度还算维持得不错,没有失礼。

可是朋友却开口调笑:“那位穿红色衣服的美女,弄得你整个晚上心不在焉啊。”

齐唐哈哈一笑,哦?这么明显?我还以为不漏痕迹。

朋友拍拍他肩膀:“你一看见人家就神不守舍了。”末了,话锋一转:“不过,那位美女,确实是光彩夺目。”

不,不是她——齐唐心里默默的反驳。

朋友所指的当然是乔楚,那么显眼的美貌,又穿那么张扬的颜色,整间餐厅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对她侧目。

可是齐唐的注意力却只放在了一旁那毫不引人注意瘦弱身影上。

她瘦了那么多……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反刍着。

她以前不算是太出色的美女,可是一言一行皆有股浑然天成的狠劲,行事果敢,比男生还舍得拼命,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被她坚韧的气质所吸引。

正是这个特质,使得她在这个美色至上的时代,轻易就能从一众美女中脱颖而出。

她是个性远胜于容貌的那一类姑娘。

可是今晚所见,她像是经过寒霜洗礼的植物,低落,无力,黯然。

齐唐回到家中,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在阳台上坐了一会儿。

曾经有过好些美女流连于这个寓所,起初也有欢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发生争吵。那些美丽的身影和名字,渐渐从他的生活中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像一阵青烟,或是一滴露水,未留下一丝痕迹。

他偶尔也觉得可惜,但至多也就到这个份上而已。

他讨厌周旋、迂回、罗里吧嗦的情感关系,他所在的星座更是以理性、冷酷、无情而著称——而这些特质,他全部具备。

叶昭觉,她需要被人锤炼,锻造,重塑原形。

齐唐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叶昭觉做一些事情,也有权力为她做一些决定。

邂逅齐唐只是这个春天给予叶昭觉的第一个意外,不久之后,简晨烨的回归将在她心里引起更大的震动。

但在此之前,她不得不先应对最实际的困难:生活费已经见底,她眼看着自己就要山穷水尽了。

站在ATM机前,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账户余额。

那个可怜兮兮的数字,让她有点不敢相信,又从左至右数了一遍,个,十,百,小数点后面是千……她双膝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好穷啊,穷得她都快哭出来了。

她先是在心里检讨了自己一万次,接着又声讨了这个残酷的社会一万次,可是骂完之后,那个数字还是一动不动的显示在屏幕上,不怀好意的提醒着她惨痛的现实:

你没资格再躲在公寓里扮弱者,你要站起来,走出家门,咬紧牙关承担人生。

生活可不是黄金档的言情剧,女主角只管化上美美的妆尽情伤春悲秋,自有英俊专情的男主角跑来双手奉上一片真心,口口声声承诺你现世安稳,锦衣玉食。

他们绝口不谈金钱,因为金钱庸俗,而真爱无价。

可眼下,叶昭觉窘迫得恨不得连视网膜都能明码标价。

再这么自怜自艾下去,一定弹尽粮绝,她终于振作起来,清醒地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之前朋友们好心的劝慰和忠告,都不及现实扇来的这个耳光响亮有力。

生活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房租水电煤气通讯饮食,这些名词将化作一张张具体的账单像雪花一般纷至沓来。

你以为人生二字有多抽象?这些通通都是活着的代价。

因为种种情感破裂而半死不活的熬过了整个冬天的叶昭觉,终于在这个春日的下午幡然醒悟。

她并没有资本忘却现实,沉溺于小情小爱。

早在同龄人还完全不明白“贫穷”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就已经透彻地领悟了这个词究竟有多沉重。

没错,卲清羽那样的家世才可以由着性子,把失恋闹得惊天动地。

而她叶昭觉——打落牙齿要活血吞,长夜痛哭后没有时间语人生。

清晨第一道光束照进窗口,她就得整理好仪容,投身于由人类构成的大江大海。

一针一线,一饭一粥,都只得依靠自己的双手。

命运从来都不公平,社会就是有阶层,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反之,不过是极少数的幸运儿为了安慰平凡、平庸、贫穷的人们,而编造的善意谎言。

现在,叶昭觉只有一个任务:想办法,活下去。

她用钱包里最后一点儿零钱,在路边买了个烤红薯。现在钱包里只剩下最后两张红色钞票了,拉上拉链,瘪得令人抬不起头来。

手机响了,她一只手举着滚烫的红薯,另一只手艰难地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喂?”

“听说你终于肯出关啦?”闵朗还是那么吊儿郎当:“我还真想你了呢昭觉。”

“有事说事,烦着呢!”烤红薯烫死人了,她十分不耐烦。

几分钟前她还在心里默算,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光靠吃红薯为生,自己那点微薄的存款……还能支撑多久?

“乔楚说你现在能见人了,我本来还打算去你家看看你,不过吧,我们孤男寡女的……喂喂喂,别挂,你那边好吵啊,你在外面吗?正好我和晚来在一块儿,你来聚聚呗。”

叶昭觉刚想拒绝,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已经换成一把女声:“昭觉啊,我回来到现在还没见过你呢,过来吧。”

这个声音,正是徐晚来。

叶昭觉可以跟闵朗直来直去,对他恶语相向,可是对徐晚来就绝对不行。

从很久以前,大家都还在青春期时,她们俩的关系就有点儿难以定论。

说是好朋友吧又觉得欠点儿亲密,可是要说不太熟吧,又显得太不把闵朗和简晨烨放在眼里。

彼时,她们二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各自的性格中都带有一点儿敏感和疏离,双方对于交朋友这回事都不太主动,如果不是为着简晨烨和闵朗,她们大概根本不会凑到一起。

正是中间隔着这一层,叶昭觉才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徐晚来。

按照闵朗他们给出的地址,叶昭觉坐了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才到达目的地。

从大范围看,这里属于S城人流量最大的商圈,但根据手机上的电子地图显示,闵朗他们似乎又并不在商业街道或是百货商店里,叶昭觉随着指示拐了七八分钟,好不容易才找到。

“喂,昭觉,这里。”

老远就听到闵朗的声音,他站在一个独门院子门口,笑嘻嘻的冲她挥着手,快过来。

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闵朗,叶昭觉都想深叹一口气。

他啊,好像就是那种天生要让别人难过的男生。

从年少时期开始,一路帅到现在竟然还没残,甚至常年黑白颠倒的作息都没有能够摧毁他的美貌。

小时候,叶昭觉一直认为,闵朗如果不拐一两个女孩子跟他私奔,简直愧对“青春”这两个字。

这现年里,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一个个前仆后继地沦陷,伤过心、流过泪、闹过、吵过、可是从来没听谁说过后悔。

叶昭觉每每看见那些姑娘,总忍不住在心里替她们惋惜——哎,怎么办呢,他可是只属于徐晚来啊。

跟着闵朗进了大门,眼前是一幢两层楼的仿古红砖建筑,一面墙上布满爬山虎,院内环境静谧清新,一阵风吹过,植物清香扑鼻。

虽然离喧闹嘈杂的商业区这么近,可是一声汽车鸣笛都无。

闹中取静,确实是绝佳的地段。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叶昭觉被勾起了好奇心,暂时忘却了账户余额带来的心灵创伤。

“晚来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做工作室,我陪她一起来看看。”闵朗面上有种奇异神采,这件事好像比他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来得要紧。

“工作室?什么工作室?”她刚问完这个问题,徐晚来便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昭觉,你进来看看。”

叶昭觉侧过脸去看着闵朗,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涌起复杂的惆怅——是为了乔楚。

任何人只要望上闵朗一眼,都能如同明镜一般照见他内心所想。

他双眼如琥珀一般灿亮,望向徐晚来的瞳仁里有着未染尘埃的洁净与赤诚。

这不是往常白灰里79号的那个闵朗,这也不是那个风流成性的闵朗。

在这个瞬间,时光唰唰倒退,天空雾霾散尽露出湛蓝底色,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油量光泽,他回到穿卡通T恤白色球鞋的清朗少年,面对喜欢的女生,笑容里有一点儿退怯和腼腆。

天上的云飘了过来,又飘了过去,光线在他的眉目之间留下闪耀的印记。

那是往后这些年里,谁都不曾看见过的闵朗。

走入正门,叶昭觉发觉这幢小楼是一座私宅,但尚未进行装修,空空荡荡,连墙壁都是原本的水泥灰色。

徐晚来从还没有安装扶手的楼梯上下来,闵朗十分自然地走到了楼梯底部,伸手就要去扶她,然而却被徐晚来不动声色的拂开了。

她穿一双CL细跟红底鞋,下起楼梯来却如履平地,一身黑色,妆容清淡,留着利落的短发,与烟视媚行的乔楚是完全两种类型。

叶昭觉静静看着徐晚来。

比起当年,她似乎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举手投足依然充满倨傲。但旁观她与房屋经纪交谈关于租赁的各项事宜,三言两句,讨价还价,拉锯之间完全已经是成年人维护自身权益的派头,哪里还有昔日那个文静女生半分影子。

齐唐说得对,世上已千年。

所有人的人生都在进步,只有她叶昭觉还在原地僵立。

“知道你前阵子不太好,就没去打扰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徐晚来的口吻很客套,但未必不真诚,只是这语气……未免太像问候一个病人。

叶昭觉一转念又觉得,一段糟糕的经历和一场大病确实有共通之处,都需要时间消化负面情绪,对抗病毒因子,恢复体能和元气。

但她不想与徐晚来谈论自己的私事。

来这里的路上,她还一度觉得自己背叛了乔楚,无端端生出些愧疚:“闵朗说你想租下这里做工作室?”

徐晚来环顾四周,点点头说:“对呀,我们已经去看过不少地方了,我最中意这里。空间足够大,也没有各种庸俗的家具装饰要处理,一切都可以按照我的心意来布置,闵朗,你觉得呢?”

闵朗笑一笑,你喜欢就行。

叶昭觉非常不习惯闵朗这个样子,这两人搞什么啊,秀恩爱也不分场合。

她急忙转移顺着先前的话题往下说:“可是这里不太好找,会不会影响生意?”

徐晚来挑起一条眉毛,轻声笑:“我只做高级定制,伺候好一小撮名媛阔太也就够了。”

听到“伺候”这个词,闵朗没忍住皱了皱眉:“倒也不需要说得这么卑微。”

呵,徐晚来脸上浮起轻蔑的神情,并不是冲闵朗,像是冲着那些并不在场的客人们。

“话是不太好听,可事实就是如此。我还算运气好,父母一直全力支持我做。有些同学回来之后,要么转行,要么开个网店,做些时下流行的爆款,吵的架比卖的东西还多。”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大概是物伤其类,语气中有实实在在的悲哀。

徐晚来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到墙边,空旷的房子里回荡着她的鞋跟与地面撞击的声音。

她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着粗糙的墙壁,那个手势既温柔又勇敢,像是抚摸情人的面孔,又像是抚摸旧年月里的某一段心事,宽松的袖子随着手臂动作而滑落,露出她纤细白皙的手腕。

叶昭觉在心里轻轻“呀”了一声。

那一年,闵朗的奶奶去世之后,他们三人陪同闵朗一起送老人的骨灰回乡下祖屋。虽然是一件悲戚的事情,但因为有好友陪伴同行,所以闵朗的情绪还算稳定。

他们下午出发,前后坐成两排,从没见识过田园风光的简晨烨和叶昭觉一路上盯着窗外各种新奇,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竟有几分秋游的兴致。

好在那天车上乘客不多,其他大人看他们毕竟还是几个学生,也就没有太过计较。

车程过半,叶昭觉说话也说累了,转过头去想找闵朗和徐晚来要矿泉水。

她刚转过头去,又一声不吭的转回身来。

简晨烨不明就里,疑惑的睁大眼睛,问她,怎么?

叶昭觉冲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到后面的两人。

后排的徐晚来靠在闵朗的肩头已经睡着,秋日艳阳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她侧脸,依稀可见脸部边缘的皮肤绒毛,她的睫毛像蝶翼般轻微闪动。

闵朗的手紧紧握住徐晚来戴着镯子的那只手,他侧过头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当年的那只玉镯,如今依然稳稳当当的套在徐晚来的腕上。 6UdMWHlmTHtkMM+yMbFWdP2xQwaOSncpXwJDSmnQe2uIl/PohXz68vh/wTapRW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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