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章描述了行道者的修养和风范,重在论修身。也可以说这是教一般人怎样掌握和运用“道”。老子称赞得“道”之人的“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得“道”之士的精神境界远远超出一般人所能理解的水平,他们具有谨慎、警惕、严肃、洒脱、融和、纯朴、旷达、浑厚等人格,他们微而不显、含而不露,高深莫测,为人处事,从不自满高傲。本章里“蔽而新成”四字,有的版本作“蔽不新成”,这样,含义就迥然相异,前者解释为去故更新,后者则是安于陈旧,不求新成的意思。本书取“蔽而新成”,大致符合上下文意。
古之善为道者 [1] ,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2] :豫兮 [3] ,若冬涉川 [4] ;犹兮 [5] ,若畏四邻 [6] ;俨兮 [7] ,其若客 [8] ;涣兮,其若凌释 [9] ;敦(dūn)兮,其若朴 [10] ;旷兮,其若谷 [11] ;混兮,其若浊 [12] ;[澹(dàn)兮 [13] ,其若海;飂(liú)兮 [14] ,若无止。]孰能浊 [15] 以静之徐清?孰能安 [16] 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 [17] 。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18] 。
[1] 善为道者:善于行道的人。
[2] 容:形容、描述。
[3] 豫:犹豫。
[4] 涉川: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5] 犹:形容警觉、戒备的样子。
[6] 若畏四邻:形容不敢妄动。
[7] 俨兮:形容端谨、庄严、恭敬的样子。
[8] 客:一本作“容”,当为客之误。
[9] 涣兮,其若凌释:形容流动的样子。
[10] 敦兮,其若朴:形容敦厚老实的样子。
[11] 旷兮,其若谷:形容心胸开阔、旷达。
[12] 混兮,其若浊:形容浑厚纯朴的样子。混,通浑,浑厚。
[13] 澹兮:辽远广阔的样子。
[14]飂兮:急风。
[15] 浊:动态。
[16] 安:静态。
[17] 不欲盈:不求自满。盈,满。
[18] 蔽而新成:去故更新的意思。一本作蔽不新成。
古时候善于行道的人,微妙通达,深刻玄远,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正因为不能认识他,所以只能勉强地形容他说:他小心谨慎啊,好像冬天踩着水过河般战战兢兢;他警觉戒备啊,好像防备着邻国的进攻;他恭敬郑重啊,好像赴宴的宾客;他融和洒脱啊,好像冰块缓缓消融;他纯朴厚道啊,好像没有经过加工的原料;他旷远豁达啊,好像深幽的山谷;他浑厚宽容,好像江河的浊流。辽远广阔,像浩渺的大海;飘扬放逸,像远山的幽古。谁能使浑浊安静下来,慢慢澄清?谁能使久静不萌发的东西变动起来,慢慢显出生机?保持这个“道”的人不会自满。正因为他从不自满,所以能够去故更新。
王弼注:“冬之渉川,豫然若欲度。若不欲度,其情不可得见之貌也。四邻合攻,中央之主,犹然不知所趣向者也。上德之人,其端兆不可睹,德趣不可见,亦犹此也。凡此诸若,皆言其容,象不可得而形名也。夫晦以理物则得明,浊以静,物则得清。安以动物则得生,此自然之道也。孰能者,言其难也,徐者,详慎也。盈必溢也。蔽,覆盖也。”
王夫之注:“择妙者众,繇微而妙者鲜。求通者多,以玄为通者希。夫章甫不可以适越,而我无入越之心,则妙不在冠不冠之中,而敢以冠尝试其身乎?而敢以不冠尝试其首乎?又恶知夫不敢尝试者之越不为我适也,坐以消之,则冰可燠,浊可清,以雨行而不假盖,以饥往而不裹粻。其徐俟之也,岂果有黄河之不可澄,马角之不可生哉?天下已如斯矣,而竞名者以折锐为功。久矣,其弃故喜新而不能成也!”
南怀瑾《老子他说》:“老子说:‘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意思是说精微到妙不可言的境界,絮净到冥然通玄的地步,便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而且,‘妙’的境界勉强来说,万事万物皆能恰到好处,不会有不良的作用。正如古人的两句话:‘圣人无死地,智者无困厄。’一个大圣人,再怎么样恶劣的状况,无论如何也不会走上绝路。一个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根本不会受环境的困扰,反而可从重重困难中解脱出来。‘玄通’二字,可以连起来解释,如果分开来看,那么‘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正是老子本身对‘玄’所下的注解。更进一步具体地说,即是一切万物皆可以随心所欲,把握在手中。道家形容修道有成就的人为‘宇宙在手,万化由心’。”
“豫兮若冬涉川”,一个真正有道的人,做人做事绝不草率,凡事都先慎重考虑。“豫”,有所预备,也就是古人所说“凡事豫立而不劳”。一件事情,不经过大脑去研究,贸然就下决定,冒冒失失去做、去说,那是一般人的习性。学道的人,因应万事,要有非常从容的态度。“无为而无不为”。“无为”,表面看来似没有所作所为,实际上,早已考虑周详,事先已下了最适当的决定。看他好像一点都不紧张,其实比谁都审慎周详,这种修养的态度,便是“豫立而不劳”。
孔子谈谦虚,在《论语》中是屡见不鲜的。他的弟子子路性格直率,过于鲁莽,很多时候表现得不够谦虚,孔子常常批评或教训他。有一次,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四个人陪孔子闲坐,孔子说:“你们平时总是说:‘没有人知道我呀!’假如有人知道了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子路急忙回答说:“一个仅有千辆兵车,夹在大国之间,受到外国军队的侵犯,甚至还赶上荒年的国家,如果让我去治理,只需用三年的工夫,我就可以使人人勇敢善战,百姓都懂得做人的道理。”孔子听了微微一笑说:“治理国家要讲礼让,可是,子路你说话却一点也不谦让,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还有一次,孔子带着几个学生到庙里去祭祀,刚进庙门就看见座位上放着一个引人注目的祭器,据说这是一种盛酒的祭器。学生们看了觉得新奇,纷纷提出疑问。孔子问寺庙里的人:“请问您,这是什么器具啊?”守庙的人恭敬地说:“夫子,这是放在座位右边的器具呀!”孔子仔细端详着那器,口中不断重复念着:“座右,座右。”然后对学生们说:“这个放在座位右边的器具,空着的时候是倾斜的,装一半水时,就变正了,而装满水时就会倾覆。”听了老师的话,学生们都以惊异的目光看着他。孔子看出大家的心思,和蔼地问大家:“你们不相信吗?那就提点水放到祭器里试试吧!”学生们于是打来了水。往祭器里倒了一半水时,那器具果然就正了。孔子立刻对他们说:“看见了吧,这不是正了吗?”大家点点头。他又让学生继续往器具里倒水,器具刚装满水就倾倒了。孔子告诉他们:“倾倒是因为水满所致啊!”直率的子路率先发问:“难道没法子让它不倾倒吗?”孔子语重心长地说:“世上绝顶聪明的人,应当用持重(举动谨慎稳重)保持自己的聪明;功誉天下的人,应当用谦虚保持他的功劳;勇敢无双的人,应当用谨慎保持他的本领……这就是说要用退让的办法来减少自满。”
任何事情,任何行为,能慢一步蛮好的。“保此道者不欲盈”,凡事做到九分半就已差不多了,该适可而止。非要百分之百,或者过了头,那么保证你适得其反。中国文化源于同一根源,儒家道理也一样。《尚书》也说:“谦受益,满招损”。“谦”字亦可解释为“欠”。万事欠一点,加满十分,非溢出来不可,所以方寸之间的大智慧还需要我们慢慢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