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包括26章,主要内容涉及义与利的关系问题、个人的道德修养问题、孝敬父母的问题以及君子与小人的区别。这一篇包括了儒家的若干重要范畴、原则和理论,对后世都产生过较大影响。
子曰:“里 [1] 仁为美,择不处(chǔ) [2] 仁,焉得知(zhì) [3] ?”
[1]里:居处。[2]处:居住。[3]知:通“智”,智慧、明智。
孔子说:“居住在仁德之地为好。如果选择的住处不在仁德之地,怎么能说你是明智的呢?”
南怀瑾《论语别裁》:“‘里仁为美’意思是我们真正学问安顿的处所,要以仁为标准,达到仁的境界,也就是学问到了真善美的境界。‘择不处仁’的意思是我们学问、修养,没有达到处在仁的境界,不算是智慧的成就,这是第一原则。”
即使是身处误会之中,也可出淤泥而不染。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 [1] ,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 [2] ,知(zhì)者利仁。”
[1]约:穷困、困窘。[2]安仁、利仁:安仁是安于仁道;利仁,认为仁有利自己才去行仁。
孔子说:“没仁德的人,不可能长期过简朴生活,也不可能长久享受安乐。有仁德的人安于仁道的,有智慧的人从仁中取利。”
李零《丧家狗》:“仁者不动如山,安于仁;智者长流似水,利于仁。孔子说的境界,没准是饿着肚子而文思泉涌吧。”
有些人是不会安贫乐道的,在失意时就要剑走偏锋,甚至铤而走险,做出反社会的行为,这叫“人渣”;而当他们得意时,又往往自我膨胀,挥霍无度,目中无人,这叫“暴发户”。
子曰:“唯仁者能好(hào)人,能恶(wù)人。”
孔子说:“只有有仁德的人,才能爱人和恨人。”
游酢注:“好善而恶恶,天下之同情,然人每失其正者,心有所系而不能自克也。惟仁者无私心,所以能好恶也。”
李零《丧家狗》:“仁者以仁为标准,好恶以此定。其所好之人是仁人(或近仁之人),所恶之人是不仁之人。”
没有仁德的人,即使是对自己,也不是真正的爱。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孔子说:“如果一个人立志于修行仁德,他就不会做坏事了。”
杨时注:“苟志于仁,未必无过举也,然而为恶则无矣。”
南怀瑾《论语别裁》:“与上面的话连接起来就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真有了仁的修养,就不会特别讨厌别人了,……所以说一个真正有忠于仁的人,看天下没有一个人是可恶的,对好的爱护他,对坏的也要怜悯他、慈悲他、感化他。”
信仰,是不允许一些污邪的东西侮辱了的。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wù)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wū)乎 [1] 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 [2] 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1]恶乎:于何处。[2]造次:仓促,急遽。
孔子说:“富有和尊贵,是人人都想得到的,但如果不用正当的方法得到它,君子是不安于这种富贵的。贫穷与低贱,是人人都厌恶的,但如果不用正当的方法去摆脱它,君子是不会这样去摆脱的。君子离开了仁德,又怎么能叫君子呢?君子不会在哪怕一顿饭的时间内背离仁德,即使在仓促紧急的时候也一定遵循仁德,在颠沛流离的时候也一定会遵循仁德。”
朱熹注:“盖君子之不去乎仁如此,不但富贵、贫贱、取舍之间而已也。言君子为仁,自富贵、贫贱、取舍之间,以至于终食、造次、颠沛之顷,无时无处而不用其力也。然取舍之分明,然后存养之功密;存养之功密,则其取舍之分益明矣。”
南怀瑾《论语别裁》:“得意的时候,要依仗“仁”而成功,失败了,也要依靠‘仁’而安稳。”
李零《丧家狗》:“孔子的意思是,不管怎么忙忙叨叨,怎么焦头烂额,都不可离开仁,哪怕一时一刻。离开仁,君子就没法出名了。”
君子,并不是由财富区分的。即使是贫穷的人,也可以拥有一身浩然正气。
◎ 职司乘田
子曰:“我未见好(hào)仁者、恶(wù)不仁者。好(hào)仁者,无以尚之;恶(wù)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喜好仁德的人,也没有见过厌恶不仁的人。喜好仁德的人,没有比这再好的了;厌恶不仁的人,在实行仁德的时候,不让不仁德的因素出现在自己身上。有谁能在一天之内尽力修行仁德呢?我还没有看见过想修行仁德却力不从心的人。也许有这样的人吧,可是我没有见过。”
南怀瑾《论语别裁》:“一个仁者,看到一个不仁者,应该是同情他、怜悯他,想办法怎样把他改变过来,这是真正仁者的用心。我们讲道德,别人不讲道德,我们就非常讨厌他,那么我们是同样以‘不仁’的心理对付人家,我们这个仁还是不真。”
如果真的是心想做什么事都能力从的话,人生该有多么美好。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孔子说:“人们的错误,总是与他同类的人所犯错误性质是一样的。考察一个人所犯的错误,就可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何晏注:“观过,使贤愚各当其所,则为仁矣。”
李零《丧家狗》:“我们常说,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其实,错误面前也是人人平等。错误有高级、低级之分吗?是不是大人物犯的都是高级错误,小人物犯的都是低级错误?我说不是。”
可怕的不是犯错,而是没有改错的态度。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孔子说:“早晨领悟了真理,当天晚上死去也心甘。”
活着,你会发现更多的真理。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wù)衣恶(wù)食者,未足与议也。”
孔子说:“士有志于德行修为,但又以自己穿破衣、吃粗粮而感到耻辱,对这种人,是不值得与他共商大计的。”
李零《丧家狗》:“吃苦,很多人能做到,特别是待在穷乡僻壤,从没见过钱的人。人最怕的,其实还不是穷,而是人比人。人比人,气死人。谁能经受这种考验,才是真君子。”
成大事的人,必然是经得住寂寞的人。冷板凳坐久了,也会坐热的。更何况,大多数时候,我们并没有坐在冷板凳上。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 [1] 也,无莫 [2] 也,义 [3] 之与比 [4] 。”
[1]适:可以。[2]莫:不可。[3]义:适宜。[4]比:靠近。
孔子说:“君子对于天下的人和事,没有必须怎样的想法,也没有必不能怎样的想法,一切都以道义为依据。”
谢良佐注:“适,可也。莫,不可也。无可无不可,苟无道以主之,不几于猖狂自恣乎?此佛老之学,所以自谓心无所住而能应变,而卒得罪于圣人也。圣人之学不然,于无可无不可之间,有义存焉。然则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只要不违背道义违反法律,就请尽情地挥洒人生吧!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孔子说:“君子思念的是道德,小人思念的是乡土;君子关心的是法度,小人关心的是恩惠。”
朱熹注:“君子小人趣向不同,公私之间而已。”
李零《丧家狗》:“孔子主张以德治国,以礼治国,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和柏拉图一样,他也离不开政刑。”
君子也会有常人的思乡之情,也会感谢恩惠的。
子曰:“放(fǎnɡ) [1] 于利而行,多怨 [2] 。”
[1]放:依据。[2]多怨:多被别人所怨恨。
孔子说:“依据个人利益而肆意妄为,必会招致更多的怨恨。”
人并非独居动物,若每个人都只顾及个人,那么,必将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 [1] !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2] !”
[1]何有:有什么难的。[2]如礼何:怎么对待礼。
孔子说:“用礼来治理国家,有什么难的呢?不能用礼来治理国家,又怎么对待礼呢?”
朱熹注:“有礼之实以为国,则何难之有。不然,则其礼文虽具,亦且无如之何矣,而况于为国乎?”
南怀瑾《论语别裁》:“中国文化真诚谦虚的精神,是孔子非常赞成的事,他大加赞扬身退之道。尤其他对吴泰伯、伯夷、叔齐等不肯当帝王,最后逃走了的这些人,称扬得不得了。这并不是他鼓励人不要当皇帝,不要搞政治,而是说你有才干的话,就好好干一番,成功了就退隐而不居功。所以孔子在这里感叹,能以礼让为国的人哪里有呢?不以礼让为国,用争夺来的,或用手段起来的,那么文化的精神就不要谈了。”
想要别人怎么对你,你也要怎么对待别人。治理国家不用礼,怎么能要求他国和百姓以礼相待呢?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孔子说:“不担心自己没有官位,而担心自己没有赖以立身的本领;不担心没有人了解自己,只求自己能够具备让人知晓的本领。”
李零《丧家狗》:“孔子相信,自求多福,凡事不求人,一切反求诸己。所以他说,先求自己有道德、有本事,再去干求禄位;先求自己有值得别人赏识的地方,再求别人赏识。孔子多次讲这类道理。”
自力更生,艰苦创业。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孔子说:“曾参啊!我讲的道理都有一个中心思想贯穿始终的。”曾子说:“是。”孔子出去之后,学生们问曾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曾子说:“老师讲的道理,概括起来就是忠、恕两个字罢了!”
李零《丧家狗》:“‘忠’,是尽心诚意,为自守之德;‘恕’是尊敬对方,为待人之德。这是‘仁’的两个不同侧面。……恕是如其心,将心比心。”
一个简单的信仰,足以让人奋斗一生。
◎ 曾子(曾参)
子曰:“君子喻 [1] 于义,小人喻于利。”
[1]喻:明白,懂得。
孔子说:“君子明白大义,小人只知道小利。”
杨时注:“君子有舍生而取义者,以利言之,则人之所欲无甚于生,所恶无甚于死,孰肯舍生而取义哉?其所喻者义而已,不知利之为利故也,小人反是。”
李零《丧家狗》:“小人说,拿钱来,甭废话,跟他讲义没用。”
君子的精力不必浪费在真小人身上。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xǐnɡ)也。”
孔子说:“见到贤人就应该向他看齐,见到不好的人就应该自我反省是否和他有一样的行为。”
胡安国注:“见人之善恶不同,而无不反诸身者,则不徒羡人而甘自弃,不徒责人而忘自责矣。”
唐太宗说:“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孔子虽然有一种“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精神,但并不偏执。他非常重视通过“以人为鉴”来“明得失”。
子曰:“事父母,几(jī)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孔子说:“侍奉父母,对他们的过错稍加规劝。看到自己的劝谏父母没有采纳,仍然要对他们恭恭敬敬,并不违抗,对他们心怀担忧但不怨恨。”
南怀瑾《论语别裁》:“因为你是我父母,你要犯法,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是不对的。你是我的父母,我明知道跟去了这条命可能送掉,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只好为你送命,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样是不对的。这种孝道的精神,也并不是说父母一定会不对,只是说如有不对的地方,要温和地劝导,即使反抗也要有个限度。总之,父母有不对的地方,应该把道理明白地告诉他,可是自己是父母所生的,所养育的,必要时只好为父母牺牲,就是这个原则。”
孔子这么说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奇怪的是,中国人在观念上,对此大多比较认同,可是实践起来,无论是制度,还是行为,个个大义灭亲,大义凛然。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孔子说:“父母在世,不去远方游历;如果不得已要出远门,一定要有方向。”
杨伯峻:“古代交通不便,又没有私人通信的设备,同时儒又把‘养亲’、‘慎终’看做大事,自然要主张‘父母在,不远游’。”
只要记得父母,记得要常回家看看。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参见1.11章。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孔子说:“父母的年纪,不可不铭记于心。一方面为他们的高寿而高兴,另一方面又为他们的年迈体衰而忧惧。”
父母几乎都记得自己子女的生日。可是反过来,子女记得自己父母的生日吗?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dài)也。”
孔子说:“古时候,人们不轻易把话说出口,因为他们怕自己做不到而感到可耻。”
范祖禹注:“君子之于言也,不得已而后出之,非言之难,而行之难也。人惟其不行也,是以轻言之。言之如其所行,行之如其所言,则出诸其口必不易矣。”
南怀瑾《论语别裁》:“我们历史上有句话——‘重然诺’,这就是说不肯轻易地答应一句话,答应了一定要做得到。我们又在历史上看到‘轻诺则寡信’的相反词,这是说随便答应一件事的人,往往不能兑现守信,所以孔子指出了这个道理。”
轻易承诺的人不容易遵守诺言。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xiǎn)矣!”
孔子说:“用礼来约束自己而再犯错误的人,是很少见的!”
李零《丧家狗》:“古书中的约字还有口头约定的意思。这话也许是承接上文,谓古君子慎言,决不轻易讲话,唯恐自己做不到,可是一旦承诺,就要做到,失约的事绝少。”
南怀瑾《论语别裁》:“谨慎的人,过失比较少;放荡的人,容易犯错;讲话随便的人就容易失信。”
没有人可以保证不犯错,重要的是知错能改。
子曰:“君子欲讷(nè)于言,而敏于行。”
孔子说:“君子说话要谨慎,而行动要敏捷。”
李零《丧家狗》:“子慎言,唯恐说了做不到,所以这样强调。他讨厌巧言令色的人,说,‘刚、毅、木、讷,近仁’(《子路》13.27)。”
南怀瑾《论语别裁》:“……先做后说,不要光吹而不做。”
三思而后行。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孔子说:“有道德的人不会孤单,一定会有志同道合的人与他相处。”
钱穆《论语新解》:“有德之人纵处衰乱之世,亦不孤立,必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邻,如孔子之有七十二弟子。”
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滋味是相当不好受的。有的人随波逐流,有的人怀疑到底是世人皆醉还是唯我独醉。其实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能够保持清醒坚持到最后的人并不多。认准自己是正确的,就一路走下去吧!
子游曰:“事君数(shuò) [1] ,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1]数:屡次、多次,引申为烦琐。
子游说:“侍奉君主太过烦琐,就会受到侮辱;对待朋友太烦琐,就会被疏远了。”
胡安国注:“事君谏不行,则当去;导友善不纳,则当止。至于烦渎,则言者轻,听者厌矣。是以求荣而反辱,求亲而反疏也。”
李零《丧家狗》:“子游讲的道理很对,跟领导套近乎,走动太多,领导烦,自讨没趣;就是朋友,天天往一块儿凑,也招人讨厌,日久天长,反而疏远。我们中国,人口密度大,法律约束、道德约束少,小人堆,是非窝,凑一块儿就掐,何苦!大家还是保持距离,少接触好。”
朋友,就是可以让你麻烦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