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庆贺中华书局创建110周年。
作为历史学的从业者,多年来,我们都是中华书局的忠实读者;在读书治学的过程中,都得到中华书局出版的学术著述的滋养。无论史籍还是今人著作,在我们学术道路的选择上,都具有“导夫先路”的意义。
从个人来说,先父和我与中华书局有两代人的不解情缘。先父邓广铭的经历,也体现出一代学人的学术历程。他曾经说,1920年他进入高等小学之日,所用课本都是中华书局编印,使他得以接触近代的启蒙教育。1930年代,他在北京大学读书期间,也受益于中华书局的各类出版物。1950年代,先父参与了《资治通鉴》“唐纪”和五代部分的整理、校点,该书后来由中华书局出版。1958年,国务院科学规划委员会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成立,他作为历史组成员,更加深了与中华书局的关系。1960年代初期,他与聂崇岐先生商议,在中华书局的支持下,物色人员,编辑《宋人文集篇目分类索引》;也是在这段期间,他有了人生中唯一的一位工作助手,编制也是放在中华书局。
资治通鉴
1967年6月至11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先父一度在中华书局从事《宋史》的整理点校工作,那是他作为“反动权威”而得以喘息的一段短暂时期。值得提及的是,先父当年在北大的同班同学、一生的挚友傅乐焕先生,当时正参与《金史》点校,不幸惨遭迫害,不堪屈辱而投湖自尽;他未完成的工作,则由大学时期的另一密友张政烺先生接手。在每日貌似平静的学术工作中,往日同窗内心涌动的悲恸,后人不难想见。我父亲还曾痛心地回忆过另一件事,说中华书局前总经理、前总编辑金灿然先生,晚年精神恍惚后,有一次乘坐公共汽车时对售票员说,要去北京大学找邓广铭。由此也可以窥见当年中华书局领导与北大教授间的深挚情谊。
金灿然
我父亲曾经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悼念金灿然同志,说他“有胆有识,能够站到高处,看到远处。对于他所担负的职务,对于振兴中国的学术研究,特别是对于发扬我国光辉灿烂的传统文化,他是具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这种责任感和使命感,改革开放后由中华书局的代代同仁继承和发扬起来。1980年代后期,我父亲整理点校的《涑水记闻》《陈亮集》都是在中华书局出版。他不仅是中华书局的作者,也多次作为审稿人、评议人,直言不讳地提出各类建议与意见。在担任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成员及顾问期间,也一直与中华书局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我们这辈人,少年时期大多读过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国历史小丛书》;进入历史专业,又是读着标点本《资治通鉴》、“二十四史”成长起来。今天,在我们的案头上、书柜中,都有中华书局出版的各类史籍和研究著述。提到中华书局,师友们通常简称为“中华”,这一方面是因为中华书局一向承载着弘扬中华文化的重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多年来,在学人心目中,“中华本”亲切而值得信赖。我的同事刘浦江,英年早逝,在交代后事时,他叮嘱所有的著作要交给中华书局出版。我个人的第一本论文集《朗润学史丛稿》和修订版专著《宋代文官选任制度诸层面》,承蒙中华书局不弃,也在这里出版。
中国历史小丛书·中国印染史话
中国历史小丛书·赵一曼
今天的中华书局,出版品丰富程度远超以往:既有古籍整理,又有人文著述;既有著作板块,又有期刊方阵;既有享誉学界的《文史》,又有面向大众的《文史知识》……中华书局紧跟时代趋势,既有众多优质纸本出版,又有各类开放的数据库,向读者提供了丰富的电子资源和研究的便利条件。
文史
学界都了解,好的学者,才能成为好的编辑,需要有积累,肯用心,能鉴别。学术出版机构的主持者,通常是学术型出版人,是专家型领导;编辑也大多是专家型编辑,兼擅“精”与“通”。中华书局许多同仁,本身即是优秀学者,却甘于长期埋头“为他人做嫁衣”,这种精神在今天尤其值得钦佩。
最后想说的是,好的出版机构对于优秀民族文化建设的意义,绝不亚于高校。学术出版肩负着引导学术方向、保证学术质量的责任。优秀的出版社,应该确保品质,“做一本,成一本”;应该是凝聚学人的平台、核心议题的发源地、提升学术水准的标尺。今天的出版界,面临种种压力与挑战,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相信中华书局会赓续110年学术积累的历程,不负学界期待,持续推进中华学术的不断发展。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