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睾酮问题升级

关于雄性的科学在发现荷尔蒙和睾酮之前早已有了，而且在人们不再迷信荷尔蒙之后，雄性科学更新的分支还会继续发展。但在我们讨论这些之前，让我们更仔细地看看20世纪末男性低睾酮的症状。正如昂斯妥广告所示，最常提及的表现是性欲降低、精力不足、疲劳感增加，以及中等硬度的勃起——至少与20多岁男人的经验相比是这样。关于低睾酮这一流行病的突发以及治疗低睾酮的药物瞬时应运而生，我们可以有两种解释。要么低睾酮是一个真实并且经常被忽视的问题，最终引起了广泛关注，要么这场危机是有人故意设计并拿来做营销的。 ⁴¹

事实是，低睾酮诊断的广泛流行与2010年代的一个特定时刻有关，当时围绕男人健康的问题导致了市面上各种补救药物的激增。在这场纯属鼓吹出来的突发流行病背后，种种问题已经发酵了很长时间。

在2010年代中，睾酮在我们讨论男女区别时地位突出。我们会问，他们不是有大不相同的睾酮水平吗？睾酮是个好用的词。它听起来几乎就像是在说防晒霜或巧克力棒。它是解释年龄较大男子的精力下降和年轻男子不良行为的一个捷径，或者说，它干脆可以解释任何年龄男子的粗鲁行径。通过赋予行为一个化学诱因，我们把抽象的直觉具体化了。在当代，惊人数量的关于男子气概的讨论是以各种方式围绕着假定的睾酮属性展开的。

对各种睾酮补充疗法的狂热是由迎合男性虚荣心的深夜电视节目培养起来的，并通过创造像“男性更年期”那样听起来很像医学术语的词使人们乐于接受。这个词和其他新增的词被用来说服男人，他们需要治疗一种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患有的疾病。关于名为Nugenix的一种产品的广告煽情地说，男人曾经是“能量、力量和活力的源泉”，但是，“有一天你醒来时却发现，自己雄风不在，只剩一具躯壳了”。这不是男人的错，只要他在意识到自己的症状和选择都有哪些之后采取行动。Nu-genix吹嘘说，它挖掘了“自然界的秘密武器”，为男人提供一种“免费的睾酮增强剂”。这些广告商都是狡猾的家伙。广告最后还有一句点睛：“而且，伙计们，她也会喜欢你的不同！”

就这样，大量男人着了魔一样地消费这种神奇的精华素，包括在休闲娱乐时，这样原本不济的体能就又充足了电。与此同时，睾酮这个词也深深烙上了“男性荷尔蒙”之名，尽管事实上女性也有这种荷尔蒙，只是占比要小得多。这种新思维加强了约翰·霍伯曼（John Hoberman）所谓的“我们文化中的荷尔蒙民俗”，为睾酮成为一种首选“魅力药物”铺平了道路。

睾酮在1905年之前甚至不存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这个词不存在。它是在那一年被首次使用的。20世纪初，睾酮在科学上和流行意义上都开始意味着男子气概。英国神经科学家乔·赫伯特（Joe Herbert）在2015年撰文指出，男性的大部分睾酮来自睾丸；他由此得出结论，“睾丸是大部分我们所说的男子气概的来源”。这样，赫伯特就在有关雄性科学的两个时期之间提供了生理上的关联，一个持续了2000多年，而另一个则只有差不多100年。 ⁴²

在知道所谓的性激素之前，人们当然就已知有性腺，包括男性的和女性的。在西方，20世纪之前的漫长年代中，科学家们认为是性腺决定了雄性和雌性的分别。山羊和狼的睾丸是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喜用的春药之一。后来，到了20世纪初，饱受衰老之苦的男人甚至试图将其他动物的睾丸移植到他们自己的身体里，导致了所谓的“猴腺事件”。1917年，科学杂志《内分泌学》的创办标志着睾丸和子宫的科学被性激素的科学取代。此时对于性腺激素、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的理解是，它们是“传递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masculinity and femininity）的化学信使”。1935年首次合成睾酮标志着用生理性别的化学模式取代其解剖学模式已经完成。通过这套严格划分身体生理性别的新指标，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可以得到更好的区分和衡量了。

睾酮还能就当代关于男性的科学告诉我们更多，特别是关于性行为和暴力，这些我们将在第四章和第五章中专门进行探讨。在这里，我们将只考虑科学家在寻找攻击性和睾酮之间关联方面的研究。斯坦福大学的神经科学家罗伯特·萨波尔斯基（Robert Sapolsky）找到一种可能的关系并提问，在发现一种相关性时，我们应该怎么做。首先，他建议我们通过测试三个假设来确定是否存在真正的相关性。假设如下：

1．睾酮提升攻击性。

2．攻击性提升睾酮的分泌。 ⁴³

3．或者两者互不为因。

萨波尔斯基预测，如果非要回答，大多数不是专家的人会把宝押在假设1上，即假设睾酮水平较高的男人倾向于具有更强的攻击性。或者，换一种说法，大多数人认为，如果他们认识一个特别有攻击倾向的男人，那么他血液中的睾酮水平很可能也高于平均水平。

但是，如果你这样想就错了。根据目前的研究，如果攻击性和睾酮之间有任何联系，那么正确答案是假设2，即大多数情况下，攻击性行为首先出现，然后它会提升一个人体内的睾酮水平。

然而，实际上对于我们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来说，睾酮水平本身“完全不预测谁会有攻击性”。事实就是如此，除非睾酮水平极高或极低。除非它低于正常值的20%（想想阉割）或两倍于正常值（想想服用类固醇的健身狂），否则睾酮水平根本不能告诉你谁将会是先挑事的人。数据不能支持睾酮和攻击性之间有很强的联系。人们之所以把睾酮当作神药，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对所有关于个人行为的生物学解释都卑微崇拜的时代。肤浅地引用我们认为是科学事实的东西来解释复杂的人类行为太普遍了。

也许近期关于睾酮最有趣的发现是在大众媒体中最受忽视的一则：睾酮水平较高可以与较高的慷慨度相关联。这是由于睾酮可能会加强特定的已有行为，而实际上无论攻击还是慷慨，都可以是典型的男人行为。可是为什么只有攻击才受到关注并且搞得众所周知呢？与其说这是科学该研究的问题，不如说是一个社会分析的问题。人们不认为慷慨体现了男子气概吗？如果不，为什么不呢？是对所有男人来说都如此，还是对某些人更甚于其他人呢？ ⁴⁴

然而，并非所有科学家都确信了睾酮的温和表现。如果睾酮确实会影响行为，有些人认为总体上是一种积极的影响。以下是剑桥大学教授乔·赫伯特的观点：

大多数金融交易员都是年轻（或显得年轻）的男性，这里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交易的本质包含了年轻男性在生物学上已经适应的所有特征。……整个配置似乎都是为年轻男性设计的。睾酮的所有作用都与成功的交易员所需的素质相呼应。金融交易的人工世界如此适合年轻男性的先天特征，这确实看来很惊人。

我想知道赫伯特是否想过，原因是在华尔街或伦敦的金丝雀码头 工作可能会诱发神经递质和内分泌干扰物的变化，而不简单在于成功的交易员是因其已有的攻击性生理功能而被预选的。实际上，睾酮在十几岁的男孩中分泌增加，但我们并没有看到十几岁男孩攻击性的猛增。

赫伯特承认，所有这些由睾酮激发的攻击性可能有消极的一面，他接着指出这种荷尔蒙的其他直接影响：“除了生物遗传的印记，在战争、黑帮和狂热主义中睾酮的作用无处不在。”他认为，睾酮在男性体内煽风点火，唤起了人体最基本的、神经系统的突触来发挥它们的约束作用：“人类的大脑不得不设计出多种方法，通过法律、宗教和习俗来调节、疏导和优化睾酮对男性行为的强大影响。”赫伯特此处的观点是他更广义的论证的一部分：睾酮可能不是好事，但它存在于自然界，因此必须控制它，而不能忽视它。

尽管有大量证据表明睾酮对男性行为的影响值得怀疑，无论他们是身在健身房、卧室里、会议室或是战场上，科学家们对这一问题的兴趣却明显不减。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关于睾酮的科学蓬勃发展，进入了研究该激素的黄金时代。至少在随后的30年里大幅增加的相关论文发表数量提供了一种证据。如罗伯特·萨波尔斯基编纂的表1所示，这些论文研究了睾酮和攻击性之间各种能想象到的相关性，考察了是否能有根据地把睾酮认定为一种影响男性情绪、冲动、欲望和行为的全能化学物质，特别是在涉及他们的攻击性和性行为方面。 ⁴⁵

我认为，1990年后，研究睾酮和攻击性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的科学文献激增有五个原因：

1．研究睾酮和攻击性的论文数量增加，反映出联邦政府对睾酮研究提供了更多经费。

2．关于睾酮和攻击性的论文数量增加，反映出制药公司对睾酮研究的更多资助。 ⁴⁶

3．大众对男性生物学和行为产生了更多兴趣，而关于睾酮和攻击性的论文数量增加是对此的回应。

4．关于睾酮和攻击性的论文数量增加说明有了更多的科学发现。

5．也许这都是某阴谋论狂人炮制的一个另类右翼分子的阴险骗局。

抛开第5条不论，尽管它让人想入非非，第1条和第2条都是明显的事实，而第3条也可以说没错。因此，我们只剩下第4条需要分析一下。

但是第4条并没有得到事实的支持。在睾酮和攻击性的联系方面没有重大的新发现。有关睾酮和攻击性，我们提不出任何新的科学突破，这一事实就让这条假设站不住脚。关于睾酮的科学不断扩展，以及在科学上睾酮与攻击性之间的联系，与其说是基于新的科学发现，不如说是基于新的社会压力，要为男性的攻击性找到一个生物学上的原因。如果一种联系能够被科学地证明，它将解决关于男人为什么有暴力倾向的争论。正如20世纪90年代中国一家性用品商店的招牌所说：“摆脱无知，走向科学。”

今天，我们可能想当然地认为，至少在一些国家，如果说到“睾酮”这个词，人们会大概知道我们什么意思。不是指它与身体其他部分相互作用的内分泌学，也不是有关该物质的任何真正的科学。人们想到的是这个词的寓意；我们提及某种生理上的东西，而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在指它的象征意义。它意味着男人，意味着阳刚之气，意味着男性的活力，意味着攻击性。然而，我们中有多少人知道如何在显微镜下找到睾酮？大睾酮已经有了自己的传奇，这主要还不是因为市场营销大师的手段，甚或是我们容易上当。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之中有足够多的人愿意相信一种有科学依据的物质，它象征并增强阳刚之气，而且还使用方便，男人只需在腋窝里抹一下透皮凝胶就行了。就是要小心，千万别把它放在妇女和儿童能接触到的地方。 ⁴⁷

等大多数科学家都终于同意睾酮毕竟不是一个独一无二、超级神奇的男子气概要素时，他们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关于它的这种科学假设早已牢不可破，即单独一种男性荷尔蒙决定了我们文化中认为反映原始男性气质的许多事情，从而证明它们都是有联系的，有生物学上的佐证。科学家和大众舆论继续将男性气质与睾酮这种荷尔蒙混为一谈，这就是生物学呓语具有欺骗性的一个例子；各种术语被抛出来给所谓“自然”的行为做解释和找借口，因为它符合我们现有的对预期的设想。 ^[1] GgtwBVQboMZKJ6Qw6jkEN5DGAgHEo2hFN9uF6u04H9e0xIGMnFHduhhOsSTlt9v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