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学者们就这个问题给出的各种答案通常不外乎两类:实用的或宗教的。根据实用学派的观点,人们研究夜空是因为它可以用来标记时间的流逝。与此截然相反,宗教理论家则假定,我们夜观天空时所感受到的敬畏情绪会转化成一种崇拜夜空的需求。所以我们研究太阳、月亮和其他天体的各种运动,是为了把它们当作神来崇拜。
然而,这两种观点都无法令人信服:二者都错误地将实用动机和宗教动机对立起来,无法捕捉到人类思想的广博与宽泛。不要忘记,那些早期的智人和现在的我们有着同样的脑力,他们的思想里也和我们今天一样流淌着各种情感和欲望。
那么就让我们重新思考这个问题。要连续数夜、数周、数月甚至数年观测夜空并极其详细地做好记录,这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在今天是这样,在一个闲暇十分宝贵的狩猎采集社会,就更加如此。所以,这样做一定对社会大有裨益,那会是什么呢?
要想找到答案,我们可以借助于民族志学者的工作来考察现代的狩猎采集群体。民族志学是对社会文化的观察。由于我们不可能在时空上回到旧石器时代晚期并对那些在地球上四处游荡的狩猎采集部落进行观察,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观察那些今天仍旧像这样生活的人。这些现代狩猎采集群体如果运用天文知识来造福于群体,就可以为支持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狩猎采集者也是如此的观点提供一个令人信服的论据。
据估计,世界上现在有100个左右不与外界接触的部落,主要分布在亚马孙河流域和新几内亚。 他们大多会想方设法避免与外部世界接触,而且经常以充满敌意的武力抵御任何侵犯。因此,民族志学者不得不选择更容易接受与外界接触但一直避免被现代社会影响的其他部落。这样的部落有几十个。
接下来,民族志学者将狩猎采集部落分为两个子群:简单组和复杂组。简单的狩猎采集群体是人口密度较低的部落,成员之间完全平等,没有社会等级制度,所有资源均完全共享。他们的计数系统不超过几十个数字。
随着成员密度的增加,往往会出现复杂的狩猎采集群体。在这些群体中存在一种初期的等级制度,通常与食物过剩有关,那些生产得最多的家庭会比其他家庭的地位要高。这些群体中还存在一种趋势,即家庭拥有小块土地,并同时进行食物和原始艺术品的交易。在交易或出借食物和其他物品时,做好债务记录显然十分重要,这就使得记账和复杂的计数系统扩展至成百上千个数字。
正如马沙克特别提及的,几乎所有尚存的狩猎采集群体都借助于某种天文系统来计算时间的流逝,但是在上述两类群体之间存在着令人着迷的差别。
简单的狩猎采集群体了解月相和与太阳相关的事件,比如冬至和夏至,尽管他们并不会在这些日子前后自寻麻烦来组织宴会、仪式或庆典。这完全符合他们基本上是为了生存而战、很少有举行庆典仪式所需的剩余食物这一事实。
对于复杂的狩猎采集群体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在这里,大多数部落会以某种方式观测二至日的到来,并掌握了某种形式的阴历历法,或者至少会监测月相。就二至日而言,冬至这一天作为一年中最短的一天,对整个群体似乎是最重要的,它被用来标记庆典和盛宴时期的开始——冬季仪式。在这里,用于宴会的剩余食物来自富裕一些的家庭,而宴会被用来聚集盟友,提高他们在部落中的重要性。
最重要的事实也许是,冬季仪式通常由萨满、长老或群体公认具有专业的夜空知识的其他人来主持,这个人通常与部落中占统治地位的家族关联在一起,负责预测即将来临的冬至和其他天象事件。如此一来,他们便顺理成章地负责确定在一年当中不时出现的各种节日和仪式的日期。
对于狩猎采集者来说,这些庆典不仅仅是社群活动,更是一种明显的政治生态事件。就像我们通过选举来选出领导人一样,部落中的各个家庭在这些聚会上钩心斗角、争权夺利,看看谁能给大家分享最多,并以此作为展示他们财富的一种手段。结盟、偿还债务、发放新贷款,他们为来年制定了议事日程并描绘了政治蓝图。
加拿大人类学家托马斯·福赛思·麦基尔雷思目睹了这一现象。从1922年到1924年间,他长期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贝拉库拉山谷的原住民努哈尔克人一起生活。 [6] 他详细描述了他们的冬季仪式,以及所谓专业人士如何通过辩论紧张激烈地确定准确的日期,这个过程通常会引发充满敌意的纷争。计算冬至日期需要天文学知识,只有最强大的家族才能抽调人手去学习,因此,如果较小的努哈尔克家族能够证明大家族的天文学家在计算中犯了错误,这无异于一场政变。
通过梳理如今人们这些琐碎的争论,我们为旧石器时代晚期为何发展出对天空的精准监测模式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这一切都是为了在地上争权夺利。这一观点由位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西蒙·菲莎大学的布赖恩·海登和苏珊娜·维伦纽夫于2011年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天文学?》(“Astronomy in the Upper Paleolithic?”)中提出,而且他们对我们为什么研究夜空这一问题给出了强有力的(而且无疑体现人类本性的)答案。 [7]
为了接受从这种社会——政治角度对人类天文兴趣进行的解释,我们要做的就是接受在人类历史上,这种仪式一直就是狩猎采集社会的一部分。支持这一点的是现代狩猎采集者行为的另一个方面:将洞穴用作神圣的天文场所。这直接让人联想到世界各地旧石器时代晚期的遗址。